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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你过得怎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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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上次使用短途传讯的魔杯道具,是黑尼尔实习期间;再上一次,却也就是第一次、唯一一次了。
小时候,海水超级讨厌魔杯,因为全世界第一烦人的海夏和全世界第二烦人的天道乾,两个魔头都很喜欢用魔杯找她,一会儿没见就发来一屁股消息,全是又臭又长的语音。
海水懒得听、也不爱回,实在被纠缠得头大,索性直接不用了,再近的距离也面书联系,反正同城之间,传得再慢,两三分钟也能收到。
如今,习惯了校内的叶脉、身边的魔杯,再和老王八蛋发消息,海水却嫌弃起她最爱的面书来。从长赢到黑尼尔,足足要传十分钟呢……她想看池野收到消息的即时表情,想知道他的动态,想跟他说很多很多话。可惜,战时状态解除,叶脉已经不再能提供实时通讯。
好在,海水虽然思念池野,但并不依恋。她一直很清楚,自己不会依靠任何人过活。
池野问她回家后感觉如何,介绍着和达城过年的风俗,面书还录到了追追打打的陆家兄妹,以及突然袭击的一张彻里源的大脸。
海水没有隐瞒什么——当然,她家里的事,池野也知道了个大概。她自然而然地聊起自己的母亲,海灯,一笔带过了海夏,提也不提海时。
不过,就在海水刚要结束面书录制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她没在意,说了声“进”,只以为是佣人进来拿东西用。
海水还在想这些人怎么不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拿呢,便见天道乾缓缓进了门。茫然间,她手一抖,面书录制完成,误点了发送。
海水:“……”
苍了天的,完了完了,老醋坛子要翻了!
她不禁迁怒来人:“你怎么突然来了啊?进来也不说一声!”
听人斥责,天道乾想也没想,就先垂下头认错:“……我以为,敲过门、你说进,就是可以进来的。抱歉。”
男生自责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弄的海水不好再无理取闹:“呃……没什么抱歉的,你说得对。主要是平时这里没人来,我没想到是你。”
天道乾不解:“有人拜访,佣人不会通报你么?”
海水摆摆手:“通报是报给海家的主子们的,我不算。”
男生怔了怔。
“来了就坐吧,找我什么事?”海水揶揄,“不怕我‘姐夫’在家啊?”
天道乾一激灵:“……我打听过了,他今天有活动要出席。”
……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海水窝在躺椅上,懒趴趴地看他,意思是有事说事。
天道乾说:“新年将至,根据教规,明日起我便不能下山了。所以,我想问你……要一起去看看树吗?顺便,你说过的……要请我吃饭。”
海水没想赖账,只是忘记了他们天教恶心的门规。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记得呢!本来想着过完年找你的,你想提前也行。”
提及树,她心里骤然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树……”
期末考试时,梓卢已经给她展示过树的现状了。海水是要去看望树的,可回来几天了,“近乡情怯”,越想越懦弱。
她自觉没有什么脸面去见树,可树如果真的时日无多,她没去陪伴沓最后一程,一定会遗憾的。
……甚至于,现在的她没有光暗双系魔力的储备了,连延长树的生命也做不到。
天道乾对这些并不知情,他只知道,那树是海水的好朋友,现在他们从联邦城回家了,海水应该也想去探望的,正好是个跟她相处的机会。
海水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算了。走吧,我们先出去吃饭。”
见邀约成功,天道乾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今天没有再穿那身一成不变的白衣,反而穿着流行于长赢年轻男子间的冬装袍服,颜色深重、花纹典雅、版型利落,加上收束的腰带,完全不复先前的单调,反而英姿勃发起来。
要是走在大街上,海水肯定是不敢认这样的天道乾的。她随手披了件外套,顺带点评起他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没穿那件白袍子。”
天道乾脸色微变,表情还算平静,眼神却格外幽深:“你觉得这身怎么样?”
海水穿衣服的动作一顿:“……”
这可是个死亡问题,她根本不敢回答。
海水吹着难听的口哨,眼珠乱转,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哎呀,走吧你!我问了茂茂山那家小馆子的老板,他们营业到过年前最后一天,算你有口福了……”
听着那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刺耳曲调,天道乾的神色又柔和下来。
……无论如何,是她就好。
天道乾是从正门进来的,但海水带他出家门时,还是习惯性地走了侧门。
天道乾常年居于天仙山,长赢认识他的人还没有阿斯特里德认识他的人多。海水更是个足不出户的,他们走在海鸣城的街道上,没受到什么瞩目,与路过的平常青年们并无分别。
天道乾变戏法似的,从储物道具中拿出一条毛茸茸的披肩来,搭在她身上:“今天降温了,比想象中冷。”
海水侧过头去看他,因为自己真穿少了,倒是没拒绝。
过去上学的冬日里,天仙城白雪皑皑,天道乾是几乎与那景色融为一体的。可如今,他换了衣裳、改了神色,站在细雪纷飞的白茫茫中,一眼就能被看见,与过去的他截然不同。
正是这样外表上的极大差异,才让海水明显地意识到,天道乾似乎真的变了。
“坐马车去茂茂山要两个小时,再去天仙城后山也要一小时。”
天道乾怕海水懒蛋子嫌累,善解人意道:“要不我们附近吃口饭,直接从这里出发去后山?”
海水摇头拒绝他:“……去茂茂山吃吧。我有去那里的理由。”
天道乾微一思索,便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了。
海水请他吃的是长赢特色的牛兽肉面,很合男生的胃口。天道乾几乎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先前也吃素更多,这会儿也不知是因为食物本身、还是一起享用食物的人,竟觉得格外美味。
他们同时伸手去够桌上的醋,天道乾立刻缩回来右手,像是生怕被她碰到。
海水开玩笑:“我是什么诅咒吗?有这么嫌弃的!”
天道乾平静下来,立刻掩饰:“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来的手’。”
海水:“……”
他一定是脑子进牛兽肉面汤了。当然,她也一定进了点,就不该问出口这样的话。
离开面馆时,天道乾提醒:“要不要买束花?”
海水领了他的好意:“不用了,她不喜欢。”
比起鲜花,那人更喜欢的是草。
海水憋着一股劲往山顶爬,天道乾就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跟着,会在海水偶尔踉跄时稳稳地扶住。
冬日的长赢自然没有新鲜的绿草,花店里也不会有此类植物售卖。海水从储物道具里拿出了一束风干了的米依茎,静静放在了山顶的碑前。
一对伤心的夫妻曾在那碑上刻下对爱女的思念。后来,他们离开了有海夏存在的海鸣城,发誓永不再回来。
海水轻声说:“兆星,我来看你了。其实我根本不配来看望你,不过谁让我没脸没皮呢?”
她不顾身上衣服,直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抚摸着那墓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这么厚脸皮,厚脸皮地享受你对我的好、你给我的友谊,只知道低头修炼那些劳什子的魔法,从来没抬头关心你。没察觉你的苦楚,不了解你的绝望,甚至就连最后的最后,明明不是没有希望的,可你求我不要救,我就没有救……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十足的刽子手。”
海水紧紧抱住那碑:“但你的心愿实现了。我是说,希望海夏幸福的这个心愿……他仍然愧疚,但也在尝试打开心扉了。他遇见了一个很强大、很漂亮、很厉害的女孩,也是我在学院里认识的新朋友。我有种预感,如果你还活着,或许我们三个也能成为好朋友——我的意思是,咱们俩一起做她的跟班……我也没有再恨他,你一定不希望我恨他的,对吗?无论如何,我非常、非常想念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永远是我的挚友,永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永远鲜活,永远年轻。”
天道乾站在一旁,有些羞愧的无措。当年虽然发生了遗憾,但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初恋,没把任何其他人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这份几乎成了痴念的执拗,他错过了太多,甚至已经忘记兆星曾经真心实意地帮助过他,帮他画画、教他改错题。
时过境迁的此刻,回忆如潮水涌了上来,那些错过了的情感也逐渐归位。天道乾深吸口气,微微不可闻地对着那碑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海水不懂男生莫名其妙发什么疯:“怎么了你?你干什么对不起兆星的事了?”
天道乾默默被冤枉,也没说话。
海水懒得深究,转身欲走。天道乾问:“不多待一会儿么?”
少女耸了耸肩,笑起来:“待得久没用啦,我是最想见她的人,但不是她最想见的人。”
天道乾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但拿不准她对此事什么态度,选择了闭嘴。
去往茂茂山的路上,海水这才静下心来,开始看池野的面书。
一展开便是池野似笑非笑的样子:“‘东方最强新生代’来找他的未婚妻了,是吧?”
海水:“……”
一旁的天道乾:“……”
他真没想听的,可是面书展开就是会公开播放,不管别人想不想。
海水猛吸一口气,赶紧合上了面书:“……那个,抱歉哈,误伤你了。我会说清楚的。”
天道乾淡淡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清楚么?”
这倒是有点问住她了:“……没有吧?”
“既然没有,也不必解释。”男生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反而节外生枝,不是么?”
海水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想不到具体是哪里有问题,只能干巴巴地说句“好”。
这下,因为这封面书的缘故,两人的关系里,天道乾默默占了上风。
在海水的记忆中,天仙城后山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每当她学习感到疲倦、心情低落时,她都会来这里找他的树。夏天,这里生机盎然;冬日也不显萧索,反而静谧梦幻。光明神的福泽或许难以完全覆盖遥远的天教之乡,因此,即便身为教徒,海水也并没有把功劳归于信仰的神明,而是清楚地知道:是树在后山,后山才有这样的美丽的。
所以,如今,因为树的衰败,后山寒风萧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探望兆星这位过世的友人,海水没有流泪;跑向还有一线生机的树时,她反而情绪汹涌、泣不成声。
风雪在傍晚来的愈发猛烈。海水跑得太快,身影几乎要淹没在那白茫茫之中了。眼见这一幕,天道乾莫名有些心慌,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海水依偎在枯枝旁,止不住地抽泣着。她的样子狼狈,涕泗横流,算不上惹人怜,却看得天道乾胸口闷堵,甚至抽痛起来。
他们都很清楚。从梓卢带海水见祂开始,到他们赶赴此地,无论来早来晚,树的生命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天道乾最明白愧疚的滋味。如今,他还能尽自己所能弥补,可海水想要弥补的对象已经不在了。
男生默默看着少女与树道歉、拥抱,再到亲昵撒娇、低低细语,完全不似只把对方当成一棵植物,也不是单方面的倾诉。
她是自然的女儿,坚信万物有灵,万物自然也对她有情。
盯着那树,蓦地——如同福至心灵般,天道乾突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想法:如果树能长出人类一般的眼睛,那么,此刻,祂除了温柔地看向海水以外,也一定在看着他。
祂似乎有想对他说的话。而转瞬间、无需真正开口,天道乾已经懂了。
少年没有出声打扰海水,他只是用口型对树承诺道:我会守护好她。
我会做到,会让她没有顾忌与负担,去享受所有的快乐与悲伤。让她尽情走自己的路,去经历、前行,不必张望、无需回首。
风雪因这诺言而止。尽管夜幕降临,但天色明显晴朗了许多,雾霾散尽,月光清明。
无论她回不回头看她、知不知道此事,天道乾想,他都会做到的。这是属于他的天道,他会一生一以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