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海德堡》言昔昔

5、圣诞灯火

　　最近天气阴冷，马上要到圣诞节，看看阴沉的乌云，估计很快就会有一场好雪。
　　佳林在心里默默地算算，自己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在这期间她没有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母亲每月一次，打电话问她的生活和学业然后就是骂她，数落她不懂事。大哥佳木也曾来过电话，和她聊德国的人情风物，关心她的感情生活，问加特林有没关照她。加特林和佳木是哈佛大学校友，佳林估计她的绝大部分生活学习情况已经通过加特林传到了家里。
　　她孤孤单单顺着河边缓缓地向公寓的方向走着。风阴森湿冷，吹散了她的头发，有一个多星期了，乔纳斯没有找她，因为他们最近在冷战。起因就是这将要到来的圣诞节。
　　德国人对于圣诞节的向往如同中国人盼望新年，这是他们居家团聚的日子。乔纳斯不止一次地邀请佳林和他的家人一同来过圣诞节都遭到了她的拒绝。佳林知道乔纳斯是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亲人，但是她很抗拒此事。说实话，她是喜欢这个德国男孩的，真诚率真又有才华，如果拿国内的标准来评价，是不可多得的优秀的交往对象。可是喜欢是爱么？仅靠欣赏和喜欢就可以共度一生么？她说不清楚。对于这种浪费时间的问题她自然而然就选择了逃避。乔纳斯见她这种针扎不透油泼不进的德性又失望又生气，索性好几天都不露面。
　　没有跟班的日子，佳林又恢复了枯燥乏味的生活，像个机器被生活操控，更像个木偶人被生活牵着鼻子走。她盘算着由圣诞节开始直到新年，整整半个月的假期。她不想回国，又不想整日呆在公寓发霉，索性报了个旅游团，地点选择了温暖的南欧意大利。24日，她没有知会任何人就坐上飞意大利的航班。刚一落地，乔纳斯的信息就到了“你在哪里？你没在家？”“我已经到了意大利。”过了一分钟“我很生气，你知道么……”又过了10分钟“我收到学校的交换申请，圣诞后将去中国，你的母校交换3个月。折磨人的妖精，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佳林有些感动，又有些迷茫，家——好遥远的地方，遥远到自己都不想回去，不想记起。她站在鲜花广场仰望高耸的布鲁诺雕像，这位被诬为异端的伟大学者死前面容安详从容，像上帝一样俯视众生。这是真正洞穿了人性，明白了真理，看透了生死的人。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她将一朵薰衣草放到布鲁诺脚下，在心里向殉道者致敬。庄严肃穆的罗马，处处都是雕像喷泉，佳林坐在台阶上享受片刻平静安宁的正午阳光，给乔纳斯回了消息，“行程计划突然，没有来得及通知你，很抱歉，北京是个美丽而庄严的城市，如同我现在所在的罗马，这是个近距离接触中国文化的好机会，真心为你高兴。如果你在那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高明，估计他都可以为你摆平，如果你有学术问题可以去找王明怡，她是我的朋友，一个很靠谱的女孩。另外她做得一手很好吃的酱香花椒肉，你可以要求她做给你吃，她一定不会拒绝。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姐姐的婚礼在新年举行，你应该会赶得上，我把钱打给你，替我选一份礼物给她吧……”
　　佳林花了半天的时间坐在古罗马斗兽场的残桓断壁前发呆，思考自己度过的人生，然后剩下的时间就一头扎到罗马的图书馆里。圣诞节，人们都忙着和家人团聚，图书馆清清静静，真是适合无家可归的单身人士来消磨时间。
　　乔纳斯已经出发赶往中国，一天一夜的行程。一落地他就顺手发过来自拍，在北京国际机场出口腼腆地笑着比着v字。自此以后，每日清晨，佳林都可以收到如同旅行日记一般的行程报备。“今天我吃了炸酱面，真是好吃，你哥哥请我吃的，谢谢你请你的哥哥来接机，让我很方便，少走了很多弯路。”“我见到了你的朋友，真是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我没有好意思让她请我吃你说的花椒肉，要不你来帮我说好不好。她是研究生团队的，英文很好，是个优秀的计算机人才。”“你们中国学生真是太刻苦了，假期还在学习，全年无休吗？”佳林哼哼哈哈的回复渐渐引起了当事人的不满。“认真一点回复好不好，给我个旅游建议，我这星期要去长城哎。”然后周一上午就发现聊天记录里多了几张长城的照片，照片中的异国美男子穿着黑色羽绒服带着黑色毛线帽，微笑着站在长城陡峭的台阶上。
　　在意大利宅了一个星期之后，佳林回到德国。她在公寓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扔到棉被里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午夜梦回之际，她被叮叮的手机信息提示音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翻看信息记录，是穿着婚纱礼服的一对郎才女貌幸福地挽在一起的照片。下面是乔纳斯的信息“你姐姐和你感觉很不一样，你们真的是亲姐妹么？不但长相不同性格截然不同”佳林好奇地回复“有什么不同。”“傻子，怎么还没休息，现在德国凌晨1点吧。”“睡了24小时了。”“我今天见到了你的家人，他们都很想你。”“我和她有什么不同。”佳林不让他叉开话题，继续盘问。对方整整20分钟才将信息发过来，“举个例子，比如你就像只坚果，表皮坚硬内里香甜，你的姐姐就像块乳酪，整个人软软绵绵，甜甜腻腻。”这是佳林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自己和她的姐姐，认真想一下，还挺有道理。张佳佳长相甜美和当红女星佟丽娅很有几分神似，性格娇娇嗲嗲，高傲的像个公主。而佳林则是浓眉大眼，俊秀中带着几分英气，性格也和男孩子一般，有时沉默寡言，有时又滔滔不绝，全看面对的是谁。
　　见佳林半天没有回复，乔纳斯的信息又发了过来，“坚果小姐，我只喜欢你。”
　　就在佳林愣怔中，叮铃又一条信息，是张佳佳，“谢谢你的礼物，男朋友很帅，很绅士，阿姨很满意。”“新婚快乐”佳林敷衍地回复，“乔纳斯是我的同学。”“他可不这么说呦，你眼光一向不错，我都后悔结婚了。”“高明很优秀。”“可他并不爱我。”接下来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佳林愤恨地将手机摔到床上，趴到床上用枕头包住脑袋，愤怒地嘶吼，声音在空荡荡的夜晚格外凄厉。
　　假期结束，佳林又开始了颠三倒四的生活。每日学到深夜，早上从来赶不上吃饭，中午一定是凑合，晚上塞一肚子垃圾油炸食品。以往总是乔纳斯来信息提醒她睡觉，早上会给她带自制三明治，中午晚上一起用餐。现在他鞭长莫及也顾不得她了。临近中国新年，乔纳斯提早发信息过来说会回国几天，佳林将自己早已拟好的“张氏最思念之食物清单”发了过去，肚子里的馋虫便复活了。结果，人未到跨国快递包裹却先到了。佳林将几乎半人高的快递包裹搬回公寓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哈，果然孺子可教。“泡椒鸡爪，麻辣鸭脖，方便面，酸辣粉，红薯干，芒果干，烧鸡，烤鸭，糖葫芦……”满满当当。佳林晚上吃得很过瘾，鸡爪鸭脖就着方便面，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吃辣了。可是到了后半夜，她就悲催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吃，或者是自己的胃认了生，总之是腹部绞痛坐立难安。她爬起来在常用药里翻翻找找，发现都是一些感冒药，现在是凌晨时间，孤身一人去诊所也不安全，她只好喝下一杯热水然后蜷在床上硬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全身冷汗晕晕沉沉地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在冰水中浮浮沉沉，浑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耳边有人呼喊她的名字“佳林！佳林！”仿佛是儿时高明的声音，又仿佛不是，声音凄厉，使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很想醒过来，她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个梦境，可是眼皮沉重到无法打开，只能在混沌的梦境中沉沦。然后她感觉自己走过一片火山，热气蒸腾，她感觉自己口舌冒烟，嘴唇干裂地发疼，这时一滴冰凉滴在她嘴唇上，她疑惑地想“是下雨了吗？”终于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有个放大的人脸，目眦俱裂，满眼血丝，胡茬根根直立，脸上写满了不安。“真是邋遢啊”佳林虚弱地说。
　　“刚刚一个多月不见，你就成了这副鬼样子，还说我。你都胃出血了，蠢女人。”乔纳斯坐回到床前的凳子上，将水用勺子送到佳林嘴边。“幸好，我提前赶回来救你，要不你就完蛋了，你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佳林听到这句阴阳怪气的中文，一口水没咽利索，差点将自己呛死，她红着脸咳嗽“一月没见中文水平见长，哪里学的这个词，以身相许？”“王明怡教我的，嗯，人家脾气比你好多了，很有耐心地教我中文。”佳林翻着白眼“看来你们男人都喜欢这一种类型呗。可惜了只有一个王明怡，还被别人占上了。”乔纳斯讨好地说“我喜欢她，可是我只爱你一个人，我爱你的怪脾气。”“又来了”佳林在心里叹息，闭眼躺在病床上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