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三十四回 ...
-
平地一声雷炸得阿纨瞠目结舌,原本只当喻孤檠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没事闹闹小脾气使使小性子,谁曾想人家闹的是:你掀我帽子,我掀你头盖骨;你让我丢面,我让你丢命。不愧一朝天子的格局……阿纨无意识搓了搓手腕,今儿这个瓜真是一口吃到撑。
隔壁太后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闯下这等祸事!素日打杀几个宫里的奴才便也罢了,番邦敬献之物岂能由着性子胡来,其中牵涉多少利害?宗主国不复昔日强盛且天子年少,诸多属国于岁贡上勉勉强强、拖拖拉拉,南滇算是为数不多按时纳贡的了,结果遭到怎样的对待呢?太后完全想象得到那些个清流士大夫必将痛斥天子:暴虐无道、残酷不仁!
心凉了半截,表面还得装得风平浪静,太后问薄奚诲:“司空,到底怎么回事?”
薄奚诲从一开始都表现得无比淡定。说笑了有谁真正见过司空慌张?阿纨在心里撇撇嘴,估计只有靳夫人。所以这种人就最讨厌,琢磨不透却偏偏手握生杀大权,有时候怎么死他手里的都不知道。
“太后既要听得个清楚明白……”薄奚诲转头看看夏侯悌,“不若让夏侯将军具体说说罢。”
夏侯悌立时半跪起来,神色严肃道:“启禀太后,今晨上林苑宫人来报,南滇国敬献陛下的圣象遭人击杀并取走了象牙,末将当即率羽林军前往上林苑勘查,欲寻驯象人问明因由之时,发现他在屋内悬梁,早已气绝多时。”
阿纨倒吸一口凉气,哎哟牙疼!大象称之为“牢底坐穿兽”,可不就是为着那对价值连城的象牙。所谓杀人诛心,驯象人哪怕没有“被自戕”,十之八九也得气毙。
听见动静,除了喻孤檠其余众人齐齐朝阿纨望过来,阿纨连忙做出一脸恐惧状,太后就说:“皇后暂且回避好了。”
喻孤檠今日打定主意“咬定青山不放松”,顺势说道:“母后同司空有事商议,我自便陪皇后一起回凤章宫。”
想逃?哪有这般便宜!阿纨收到薄奚诲眼神示意,四平八稳的坐着不动,只腼腆的道:“母后,阿纨无碍。”
此话一出口立马换来喻孤檠冷眼一枚,阿纨委委屈屈低下头去,心知他这个小煞神记仇得紧,叫他惦记上,后头的日子只怕难保太平,但目下自己更吃罪不起薄奚诲那个大煞神。
薄奚诲不准皇帝走是显而易见的,太后纵有护犊子的心却不好展开,毕竟凤奴闯下的祸事还得仰仗司空想法子平息。于是太后吩咐赵贤奉茶,代表不必要在场的人就不必在场了,赵贤一抖袖子,殿上宫人悉数躬身趋退,和盈亦是将江离和秋兰谴退了。
待场子清扫干净后,太后才显出真实的情绪,她忧心忡忡的问:“司空可有了应对之策?”
薄奚诲理所当然道:“拿贼拿赃,杀人偿命,给南滇使臣一个交代。”
太后眼皮又是一跳,休沐之日专程跑一趟长信殿,仅是单纯的告诉她要秉公执法?司空睁眼说瞎话的目的……
给太后挖坑呢。阿纨偷偷斜睨一眼薄奚诲,回想他前两天不是刚表过忠心么?还真是翻脸如同翻书,都道女人心海底针,薄奚诲的心堪比银河系绣花针。
可惜喻孤檠并没有身为“核心人物”的觉悟,努力忍耐了一上午终是沉不住气,轻狂且轻蔑道:“司空打算拿什么贼又打算拿什么赃?”
正常不该问怎么拿贼怎么拿赃么?对于喻孤檠亲自“送人头”的行为,阿纨忽然同情太后,不但有神一样的对手,还有一个猪一样的队友。
太后现在委实一股邪火攻心,跟她倒是知道耍心眼,对上司空却连个无辜都不懂装,直接不打自招。
喻孤檠不蠢,刚刚他话一落地肠子当场悔青,果然言多必失。薄奚诲捋着美髯兀自笑了笑,“陛下明鉴,圣象身量高大强壮,合数人之力方能将其击杀,且不说上林苑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得以调动人手完成此事的贼人势必大有来头,陛下可有线索?”
只差报出身份证号了,喻孤檠被逼进死胡同,什么乖张什么跋扈统统退得一干二净,徒留一脑门揭穿老底的虚汗。儿子难受当娘的也是芒刺在背,太后迅速过一遍凤章宫里可以拎出来顶罐的人,似乎都难逃司空法眼,然而不祸水东引的话,真让凤奴自己认罪吗?太后一咬牙道:“陛下身边不乏曲解圣意,逢迎谄媚之徒,例如……”
仿佛猜到太后要推谁出来做替死鬼,喻孤檠眸光一闪,梗直了脖子枪断道:“我看上那对象牙了,命人去取来,有何不妥?”
太后一愕,急促道:“凤奴休得胡诌!”
“我哪有胡诌?那畜生送给我就是我的,自然随我处置。”撕了遮羞布忽而又寻回了理直气壮,喻孤檠越说越觉得自己很在理,“我瞧得上它,亦是它莫大的恩典。”
确实,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一头下了皇帝面子还想着吃皇粮的大象,死了可以博君一乐,也是死得其所。薄奚诲颔首,接着道:“若早知晓象牙是陛下所取,便不来扰了陛下和太后的清静,只是……那自戕的驯象人,总得有个说法。”
喻孤檠道:“他乃自戕,何来什么说法?我未治他个污秽宫闱的罪,算是成全了南滇国的体面。”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这么离谱的话居然出自一个十来岁少年之口,阿纨三观皲裂,以至于忘了掩饰直勾勾去看喻孤檠,反遭他横眉冷对,便又去看薄奚诲,小煞神自有大煞神收拾。
哪晓得原本还咄咄逼人的薄奚诲旋即换了一副面孔,言之恳切:“吾主圣明,《诗》有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臣等竟舍大就小,忽略了主次,罪过罪过。”
大煞神,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阿纨片刻凌乱,若非她一直都在,差点怀疑中途哪里卡断片了。
其实能得司空认可,喻孤檠也是始料未及,不讳言他已经做好被驳斥的准备,心想大不了撒泼打诨,总之把司空对付过去拉倒,结果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紧绷的情绪蓦地一松,傲气复又盈满眼底,昂着下巴道:“人不威则不立,而国不威则势弱,我泱泱大夏,蛮夷那置锥之地何敢不尊。”
薄奚诲心悦诚服道:“陛下真知灼见,发人深省,臣等感佩陛下年少有为,假以时日陛下亲政后,必能拨乱反正,以宁天下。”
“诶,司空过誉了。”喻孤檠适时谦虚一把,“既已有了定论,司空这便着大鸿胪寺尽快处置善后罢。”
薄奚诲恭恭敬敬起身,叠手前推,“臣,领旨。”
这番“君为臣纲”的做派直叫喻孤檠身心舒畅,太后反是一脸抑郁,司空何以服软?不过逼着她下定决心,莫再继续摇摆不定——司空今日前来的目的就在于此。纵使很不甘愿,太后不得不表态:“还劳烦司空多担待一二,将南滇国使臣安抚妥当,以免节外生枝。”
薄奚诲目光轻轻扫过太后,欣然应允:“臣责无旁贷,请太后放心。”
太后顿了一下,抿着红唇朝薄奚诲点了点头,后者瞬间领会,不动声色以浅揖回应。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阿纨发觉掉了一次链子就愈发跟不上节奏了,油然叹服司空之计深,叫吾等凡人连车尾灯都瞄不着。
怔愣间只听得薄奚诲道:“事不宜迟,臣请告退。”
喻孤檠似模似样的一摆手,“司空慢走。”
夏侯悌见状亦站起来道:“末将告退。”
待二人退出长信殿,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夏侯悌才道:“莫不是因着馆陶公主那档子事绊住了,今次倒是能给那黄口小儿一个教训的。”
薄奚诲:“勿需在意这尺寸之争,来日方长。”
“司空所言甚是。”
长信殿内,喻孤檠正洋洋得意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太后却是再也坐不住,命和盈即刻送皇后回宫,尔后瞪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就要“秋后算账”!
“凤奴啊凤奴,你让母后说你什么好?难道太傅教导你的为君之道都忘了?镇日只知道由着性子胡作非为,却不知道那些个御史等着记你一个昏庸无能、德不配位,长此以往还剩下几人忠诚拥戴于你?”
喻孤檠不以为然的短呵一声,“母后未免言过其实,身为君主任由番邦小国肆意欺辱,就不昏庸无能,德能配位了么?我乃是给大夏朝立威。”
太后气笑了,“立威还是泄私愤,你心里清楚!”
喻孤檠默了默,怎么没完没了的?遂叹口气道:“无论如何司空都乖乖领旨办差去了,母后就别再气恼不休了。”
提到司空就想到自己被迫让步,平白损失一次绝佳时机,太后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凤奴智计不如人便罢了,总归年纪小,但起码该有一点点自知之明,保住了面子输掉了里子又有什么用?!昔日并不觉得他骄纵妄为有何不妥,现下看来若不赶紧悬崖勒马,将来必误大事。
天底下的父母教育子女一个样,喜欢拿别人家孩子做比较,太后也不例外,她恨铁不成钢的道:“看看人家阿纨,书没你读的多,在宫里又毫无根基,却晓事理知进退,司空只消抬一抬眉毛她已心领神会,你呢?”
“她那是跟司空沆瀣一气。”
“人家沆瀣一气,你倒跟我母子一心呀!”太后脑仁疼得扶额,“我护着你,你又在护着谁?”
喻孤檠瞧着母后脸色发白,难得有点内疚,岂料一句话又磋磨出火气来,他道:“同你一起诬陷阿兄便是母子一心?那么儿臣着实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