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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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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少女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重叠的眼瞳淡漠的看着那地上跟蛆虫一样蠕动的同伙。
羽人的两只胳膊早就不翼而飞了,他带着傀儡驱剑赶来之时,迎元正反方向折叠羽人的膝盖,嘎嘣一声卸下了他的小腿,藕断丝连的筋在地上拖了三步远。
“怎么打成了这样,地脉呢?”
“还问!被这小子吃进金丹里去了,他融合了地脉的力量……”羽人在地上扭动着身体,“重瞳!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那我走?”重瞳比划着。
羽人恶劣地咒骂着他。
“要走哪儿去?”迎元不知何时移步到了他身后,“带我一起呗。”
少女转过头,不属于她的眼瞳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金光。
“这可是你徒弟的身体,”他歪了歪头,“你舍得?”
“这可是你同伴的身体,”迎元摊开手,让那些骨头的碎渣随风飘去,学着他的语调,“你舍得?”
像是谨防重瞳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羽人咕咚扔来了一个石头,“别忘了你身体都快烂了,是谁帮你缝的。”
“知道知道……”重瞳不耐地挥了挥手。
那些傀儡活死人伸出了触肢。迎元仰望着由触肢编织成网的晴空,歪了歪头。
下一刻,青年的躯体犹如落入巨型蛛网中的一只小小萤虫,等待着的唯有被五马分尸的命运。
“呃——!”
惨叫从蛛网的间隙中传来,重瞳坐在一旁的土丘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
“先卸他的腿好,还是胳膊好呢。”他嘟囔着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跟把他视野都哭花了的那只眼说,“别光顾着哭啊,给点建议。”
“听听她师尊的建议如何?”
过于迫近的声音仿佛贯穿了大脑,重瞳拔腿便想逃,却蓦然察觉脚下有千钧重——不知何时脚下的土地陷入了泥沼,已然吞吃到了他的小腿。
地劫,小小的地劫,非常克制地仅仅游荡在他周身方圆三寸的区域之内,仿佛一条被人训得谄媚的野狗,主子的缰绳指哪儿就讨好地扑咬了上来。
迎元笑眯眯地蹲在他身侧,摸了摸他的头。
“滚。”重瞳一巴掌打开他的胳膊。
“我的建议呢,卸头比较好,这样再生比较慢,你们还有机会逃。”他打了个响指,“类似于这样。”
方才理应将青年禁锢的触肢在指令下争先恐后地游了上来。它们层层叠叠,展开柔软的皮褶,拼凑出一副棺材板的模样,哄抬上一具不成人形的羽人身体。
重瞳眼睁睁看着自己同伴的头颅被他自己亲手造出的怪物们给拧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被触肢们一拥而上地分食,发出黏稠而美味的叹息。
“无论你们撒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些怪物终究也是诞生于云姥城地脉的繁殖物,”迎元面无表情地一地血肉模糊,“地脉在我体内,你们又有什么熊心豹子胆觉得能控制这些他们呢。”
“……那我呢。”重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也要这么对我?”
“长盈毕竟还在,送你一条痛快的黄泉路。”迎元扬手起势,几枚小剑凝聚在了少女的头顶。
“不愧是魔君,铁石心肠。”重瞳露出戏谑的笑,“你不问问她的意见?”
小剑绕着她的头顶缓缓旋转着,迎元看着不属于她的狡猾魂灵从身体上渐渐淡去,露出一些他熟悉的底色。
“师……师尊……”
“嗯。”迎元收起那几枚虚张声势的小剑,解开她脚底的地劫,把她从泥沼中抱了出来。
重瞳最在意、也最满意长盈这具身体,与其在这里干耗,聪明的他肯定会选择避一避风头。
“师尊,好像……有血。”
“我吐的,没事。”
“很疼吗?融合地脉是不是很疼?”
“习惯了。”迎元舔了舔自己的齿缝,没有干透的铁锈味冲上鼻腔。七窍都在流血,他一头一脸的血,都快被封吹干了,幸好长盈看不见。
“可是……怎么还在流……”长盈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一滴滴血顺着指缝滑了下来。
迎元缓缓低下头,一只残破的手臂自后刺穿了他的小腹,搅碎了金丹。
他认识那只手臂,五百年间被他擦拭抚摸过无数次的断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在感受到视线的同时,它屈起前臂,猛地桎梏住了他的脖颈。
“呃……咳咳咳……”
迎元把长盈往远处扔。
羽人身体的再生比他想象得要快。
羽人的断臂穿过了他的腹腔,占据了原本金丹应该存在的位置。他能感觉到金丹在地脉的催使下一次又一次地再生,却因为被异物侵袭无法拼凑复原,再次碎裂,如此循环往复。
于是他没法再利用地脉的再生复原身体的其他部位,换句话说,此刻的他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被拧下脖子,就是真的被拧下了。
窒息感上涌。
大概……他恍惚地想,这次终于真的要死了。
“师尊——!!!”长盈的声音模糊地从远处传来。
她在喊谁,喊她的师尊。
他的师尊呢,又在什么地方。
……
春风拂面,蓦然的。
轻柔的风吻过淋血的脸颊,海棠的暗香在鼻尖绽放,在这阵突兀的花雨之中,身上的一切伤痛奇迹般地被消融。
迎元怔忪地睁开眼。
海棠花林如谪仙般降临在这一座丑陋的山头,只在五百年前的梦中出现过的花雨再次纷纷扬扬落了他的满肩。清风拂动,浅色的花瓣在天空旋转着起舞,馥郁地吐息着,软声细语地抚慰着贫瘠而疮痍的大地。
是师尊的法术。
桎梏在脖颈的恶徒消失了,只在腹腔上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被花瓣吻过,吻走了伤痛,抚去了创口,又匆匆忙忙地留下了一点结痂的新肉。
“师尊……师尊!”长盈从花海中冒出头来,“没事吧?这天怎么回事啊!下花瓣雨!”
“……”
“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啊?”长盈奇怪地偏过头去,“咿!你是在笑吗?坏掉了?”
抓到了。
抓到了。
抓到了。
浅色的人影在视野边界一闪而过。迎元粗重地喘息着,快要窒息地笑着,珍重地合起手掌,隔着指节吻住了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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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窣,窸窣。
窸窣,窸窣。
脚步徘徊着,犹豫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游荡,在地上发黏。
阮棠将磨损了一截的木簪别进发间。此刻他正蹲在树洞里,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外头的声响,通过树干缝隙透过的光判断迎元的位置。
冷不丁的,那一丁点儿碎裂的光被吞吃了。
“师……尊……在吗?”
浮丝般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干枯树皮,阮棠甚至能听见他拉长的尾音里藏着发痴的笑。
真是活见了鬼。
阮棠按住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屏住呼吸。
好在那一丁点儿的裂缝不足以观察到树洞内的情况,那声音在树前徘徊了一阵,便踌躇着向远方离去。
阮棠侧耳听着鞋踩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直到听不见一丁点声音才敢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小脑袋尖。
“混账,就不该救你。”
他忿忿咒骂着。可话虽这么说,迎元已与云姥城的地脉融为一体,若是不救,云姥城也得给他陪葬。
也罢,如今地劫结束,尘埃落定,现在熬一熬不被迎元发现,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云姥城寨外的一片海阔天空。
赵十二也跟着他冒出一个脑袋尖,一模一样,十分谨慎。
“哦,都忘了你还在呢。”阮棠钻出树洞,把他也一并拉了出来。
“不,见他?”青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不见。”阮棠摇头,摇得斩钉截铁,“我还想多活一会儿。”
赵十二脸上更加困惑了。
“我先把你的魂灵放了吧。”阮棠点了点赵十二的眉心,“你回到地脉,别跟他说我的下落。”
赵十二点头应了。
“多谢你,一路顺风。”
一缕青烟从躯体的眉心引出,跟随着他指尖的指引落回地面。阮棠接住了那一具因为失去魂灵支撑而倒塌的躯体,蹲下身,轻轻放在地面上,抚下了他的眼。
“不用把他的肚肠缝起来吗。”
“最好还是缝一缝。”
“那我来?”
“……”
他在跟谁说话?
阮棠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迎元捧着脸蹲在他身侧,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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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吓得一个激灵,往后一退,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树干。
“师尊……”迎元甜丝丝地笑着,嘴角噙着一点儿酒窝,“师尊还是那么好。”
“我——”阮棠吞了口唾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其实、其实他还可以辩一辩对吧,毕竟迎元没看见他施法的模样。
“师尊。”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迎元摊开手掌,一枚灵犀戒正在发着幽幽的光泽。
阮棠脑袋嗡的一声响,伸手去摸自己的囊袋,成双的另一枚灵犀戒就这么人畜无害地躺在那里。
什么时候掉的?刚刚给他疗伤的时候落在了他脚边?那岂不是纯粹白跑……等会儿。
迎元跪坐在地上,微微偏着脑袋看他很忙碌的模样,眼里黏腻得拉丝,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惊诧或意外。明明他这张脸在天亮以前,应该还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道友……好吧也不能算很路过。
冷风穿过汗湿的春衫,阮棠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我不是说过吗,”他眉眼弯弯,甜蜜的酒窝里盛满了血,“我不会认错您。”
阮棠被他牵起了手,染着血的十指紧紧扣住他的,紧得像是要刻进灵魂里去。
“师尊,我从不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