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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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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讯上的虚像黯淡地消失。杳春看着姚杏跪在苍白的月里,欲言又止,五味杂陈。
一炷香前他从地里钻出来,得知竹深带人去了炼丹室,转身要走,却被赵姚氏拉住了衣摆。她再三强调那个竹深绝非本尊,死活不让他返身。
“我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就真信了那羽人是真正的药仙君。原本以为只是为了见长盈支开赵见南一阵,等发现羽人是真想要他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赵见南已经在他们手上,但凡我有任何小动作只会更快地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他们还盯上了长盈。只有现在他不在,长盈也安顿在我身边,我才敢与你说这些。”
杳春头痛地捏着太阳穴。竹深在传讯中仍处于监禁状态,那眼前这个生龙活虎的竹深是谁?难道真如迎元所述,这是个假货?
“他们要夺取云姥城的地脉,为此不惜铲除一切阻碍。迎元一直在布诊帮忙梳理云姥城的地脉,因此他们胁迫我将嫌疑引到迎元身上,包括金萧的失踪。”
杳春抬起了眼皮,“金萧在哪儿?带我去。”
赵姚氏点头。二人刚要起身,冷不丁一柄小剑从暗处袭来。杳春立刻拔剑起势,将赵姚氏挡在身后。
“娘,”长盈拿着从库房里拿来的长刃,在冰霜的地上拖拽出一道刺耳的尖叫,“你不要我了吗?”
少女无辜地歪着头,不属于她的那副瞳孔占领了眼眶,闪烁着血色的锋芒。
“长盈……不……这不是我的长盈!”赵姚氏脸色苍白,“你是谁!把长盈还给我!!”
“可是你先坏了规矩的,”对方卸下了那副纯善的表情,“姚杏,既然你不配合计划,那我也就只能履行承诺了。”
她将长刃换了个方向,对准自己的脖颈。
“不、不——!”女人凄厉地嘶吼,“你放下!!”
“我放下可以,”她挑了挑眉,从地上扔来一把小刀,“杀了你眼前的人。”
杳春轻轻倒抽了一口气。赵姚氏对长盈的爱无可比拟,她为了见长盈能配合歹人将竹深禁闭,更惶恐他这个外人——
面前是被附身的长盈,背后是爱子心切的赵姚氏。他不得不保持横剑警惕面前的动静,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身后的人。
腹背受敌。
“弟妹,冷静,冷静,”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她摸起小刀的声音,“就算杀了我,长盈也不一定会回来。”
“我知道。”
“你配合我,我们可以合力协作,先将她制服。”
面前的孩童好整以暇。幽暗的瞳孔边缘闪烁着鎏金的浅光,似乎在饶有兴致地观察他,观察这一场戏。
“我知道。”
“既然如此,”杳春擦了擦额头的汗,“弟妹就请先放下刀,我们再慢慢的……”
少年一时语塞,被那双诡异的金瞳盯着,他一时想不出任何计策。而身后却也迟迟没有动静,连一句将就的“我知道”都没回。
他转动剑刃,雪亮的白刃上映出身后的景象。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
女人正引刀自戕。
泪划过她鲜红的眼角。干枯的眼瞳里万念俱灰。她错了,错了又错,因此绝不能错了再错。
杳春顾不得眼前的威胁,转身去拉她的刀。
出乎意料的是,重瞳的少女并未趁虚而入,将他们二人一击毙命。
“娘。”
少女站在原地,她的眼笑着,她的唇却在哭。
“……!”
赵姚氏愣了愣,刀从无力的指尖滑落。
她听出了女儿的声音。
“娘,别听他的,”长盈平淡地陈述着,“他只是个快要腐烂的孤魂野鬼罢了,我是他唯一的容器,我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
“小姑娘,”那个声音不悦地挤占了进来,“得寸进尺了,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吃掉你的灵魂,霸占你的——”
她没说完,消失得很仓促。
她手上是一柄桃木短剑,那是她师尊给她的,剑柄上拴着一颗小小的香囊,被她紧紧攥着,指尖似乎都要抠破囊袋。
“娘。”
长盈再次睁开眼,重瞳在眼眶内暴躁地转圈,盲女虚浮的眼神在此刻却奇迹般地炯炯有神,笔直的目光击穿了赵姚氏狼狈示弱的内心。
“带着师叔去救爹和金萧姨姨,快一点,”她吸了吸鼻子,攥着香囊的指尖以极其变扭一点点松懈,“他们还没死,对吗。”
“可你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杳春摇头,“我还是先带你去——”
“师叔!”
她打断了他。月光下的女孩近乎执拗地看着前方,看着她分明什么也看不见的前方,就好像坚信在那不远处就有光会出现一样。
竹深那如同风中残烛的脸回荡在杳春的脑海,让他下意识想保全师弟唯一的女儿。可长盈眼中的锋芒却像是一柄利剑,斩碎了他眼前自以为是的绝望,让他在天盲的眼中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弟妹。”
他转过头,赵姚氏抹去了脸上的涕泪纵横,用力地点了点头。
二人御剑腾空而起,赵姚氏走在他前面,脖子向前探着。二人谁也没讲话,谁也没敢回头。
数十丈下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影子在云姥城寨的大街小巷上盘旋着——那几乎不太能称为人的影子——透明的触肢像是丝线般漂浮在风里,又像是旗帜般鲜明地飘扬着,他们,它们扭捏地揉搓着躯体,伸展着褶皮,舔舐着彼此,跳起狂欢热烈的舞蹈。
一枚香囊无声地落在了地上,很快沦为狂欢舞者们的食粮,它们蜂拥而上,它们欢欣鼓舞,它们满怀爱意地吃掉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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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微弱的呛咳从石洞中传来,阮棠从高处跃下,见迎元还是强撑着没睡。
他悄悄在洞口蹲下,看见迎元在低头摆弄自己的玉铃。不知道是何时的记录,阮棠才瞥见虚像上一闪而过的竹深,玉铃就被他收起来了。
“暂时还没有人追来。”他说,“我会一直看着的,你可以放心休息。”
“……”迎元摇着头,拉着他的手想把他拉进避风的洞穴里。
地劫已在长夜中初现雏形,瘴气横生,一块块沼泥仿佛烂疮般出现在大地之上,稍一不注意便陷入淤泥,为地脉所吞噬,也托了这层瘴气的福,本就崎岖的山路变得更为泥泞难寻,他们才能轻而易举甩开羽人的追兵。
可惜他们在山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躲进了最初发现竹深血迹的小洞。那逼仄的空间并不足以非叠罗汉的方式容下第二个人。
“我不进去。”阮棠挣脱他的手,“你先休息着,我出去看看。”
他需要尽快找到真正的竹深,分离出地脉,才有可能阻止这场地劫。金萧……如果运气好的话,她有可能与竹深被羽人关在同一处。
“诶等等,我没事了,都是外伤,看着吓人而已。”迎元见状,撩开自己的衣摆。劲瘦的腰肢上斑驳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地痊愈,连那被锁链穿透的贯穿伤也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掉了痂。
放在常人身上都要一只脚踏进棺材的重伤,在他身上竟然如同儿戏。阮棠惊诧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那粉嫩的新肉。
“哎!”迎元啧了一声,用比脸颊飘红还快的速度迅速扎好腰带,钻出了洞穴,与他并肩靠着石壁席地而坐。
“你不进去避风,我就跟你一起在外面吹风。”他说,“你要走,我就跟你一起走。”
“你别在这犯犟,”阮棠看他苍白的脸,“就算外伤好得快,地脉症还是加重——”
“我的问题咯?”他指着自己,“对对对,怪我提醒你竹深不正常,怪我带你去看药炉,怪我掩护你撤退……”
阮棠不想听他喋喋不休,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对竹深的身份判断失误也不能全怪他啊,谁知道羽人能从地脉里捡出不知道是灵魂碎片还是什么东西贴在自己脸上,竹深那把虬龙刃也没认出换了主。
“你听见了没。”迎元掰开了他的手,“你输了赌约还不遵守规矩,现在你该倒欠我一次——”
“你究竟是怎么认出那不是竹深来的?”阮棠心虚而蓄意地打断他,“还从一开始就怀疑赵姚氏,你到底知道多少?”
“很简单啊,赵姚氏怀疑我,我自知清白,她就尤为可疑。”迎元说,“至于认出那不是竹深——”
他顿了顿,斜眼睨他,“你又不是我师尊,我凭什么告诉你?”
阮棠被他生生噎了一口,哑口无言。
“现在轮到我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迎元屈起一只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看他,“看着我。”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阮棠讪讪地回望进他眼里。
“说起来,你刚刚救我时施展的术法——”他眯了眯眼,“跟我师尊很像啊?”
阮棠心头一跳。
过去的迎元太过善于隐藏,让那一闪而过的暴戾微弱得像是错觉。可惜狂妄与狠恶是那双眼的底色,阴暗湿润的目光会从任何一个逼仄的角落爬出,顺着衣角的缝隙滑入,伸出黏稠的触须,攀附在皮肤上。
“别担心,既然你不愿,我不会再纠缠你拜我为师。”他撑着上身缓缓凑近。
阮棠浅浅松半口气。
“所以,”他粲然一笑,嘴角勾起个小酒窝,“你当我道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