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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知 ...


  •   云深不知处

      是夜,繁心点点。

      魏无羡为首的纨绔弟子仍在玩闹,根本听不进门外正常而礼貌的敲门声,金子轩与金玉华对视一眼,被两人扶着江澄朝金子轩那边一歪,金玉华拔下发簪从门缝里伸进去撬开了从里面落的锁。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里面鸦雀无声,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外,见不是姑苏蓝氏的人又松了一口气。金子轩绕过屋内东倒西歪打通铺的世家弟子,一副十分不屑与之为伍的样子,扛着江澄往床上江澄一撂,扭头就走。

      素来与这些狐朋狗友称兄道弟的皓月散人倒是没走,被大家围着问发生了何事,她慢吞吞地吃了两块桂花糕,魏无羡又找了干净杯子给她倒了茶,金玉华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才道
      “不好吃,噎死我了。”

      “...”

      “谁问这个了,我们是说江澄!”

      “嘘!此时已然宵禁,明日一早他醒了再问不就是了。”

      若不是江澄,金玉华就是为的这几块点心才来,此刻撇撇嘴,在众人看向江澄时起身离开。

      江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都与红莲有关,那人身着紫衣,看不清脸,似是去哪,做什么,都会带着一株红莲,夜里恍惚间看见金玉华眉心的朱砂也化作若隐若现的红莲,后来那株红莲枯萎了,她眉间的红莲也不见了,自己的心跟着抽痛,泪水滴滴哒哒下坠。

      脑海中陌生的画面牵动着记忆深处的伤心事不由自主地显露,他从来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仿佛一场痛彻心扉的洗礼,一遍遍告诉他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那人捆于深渊之中,他看见天雷滚滚,一道接一道打下去又原本跪在岸边礁石上红衣女子施法挡住,原原本本打在她身上。江澄眯着眼睛看向电闪雷鸣处,那女子原来不是红衣,是血肉模糊了月白的衣裙,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江澄猛地睁开眼睛,心里不停告诉自己,那些都只是梦,水行渊时便可知皓月散人的修为远高于在场的任何人,她不会那么脆弱。回过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包括魏无羡在内的一干人等全围在床边看着他。

      昨日夜里被魏无羡说中了心事,他懊恼着喝了几杯酒,竟一时冲动,真的去找她了。

      她换了衣裳,妆发整齐,江澄素来眼力好,看东西不会错,她手中攥着自己送的簪子。

      后来他怎么样想不到金玉华会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甚至轻拍他的后背,太丢人了。

      江澄懊悔的想起昨天的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回去的,道
      “你们,都看着我作甚?”

      由于江澄此人还不如金玉华,众人审问了半天一无所获,索性该玩的接着玩,不再纠结于八卦他昨天晚上的事情。江澄也很怕他们再问起来,于是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了,不巧天下掉下来个美人。

      江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要接住她,却被扑倒在地上,金玉华极为贴心地护着他的头,所以只是背摔得很疼。四目相对,脑子里一片空白,江澄麻木地被她拉起来坐在地上,又被她抓着手说还能再活五六十年。

      看着金玉华飞快走远的背影,江澄大约想说我真的谢谢你啊...

      聂怀桑刚抚平了书上的褶子就听见一声巨响,绕道后院看热闹,碰见金玉华从江澄身上爬起来
      “不是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碎碎念一边拿扇子挡住又挪开一丢丢缝隙偷看,金玉华过来的时候聂怀桑连忙躲在柱子后面,然后又见江澄没精打采地走出去。

      聂怀桑惊讶地用折扇捂着嘴,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让自己遇到,昨天魏兄神神秘秘不说江澄的事情,今天就让他碰到了,刺激。

      江澄在外头躲了一会,回去时在后山林荫小路碰上了金玉华。她脸色很不好,失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江澄眼尖地察觉藏在披帛下还未干涸的血迹,一下子想起自己的梦,心中不安越发放大。金玉华面上惨淡,笑得很勉强且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仿佛在多那里一刻便会倒下去。江澄当然不信她的说辞,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进了院子又在院外站了好一会。

      “江公子。”直到金子轩站在他身后,江澄回过神朝他点头示意,金子轩不好多说什么,径直回了住处。

      金玉华换了身衣裳,是他们初见时她穿过那件水蓝罗裙,外头又添了一件月白冰纱外衫,兰花纹饰若隐若现。

      “江澄。”

      前人走得不快,即便她受了伤也走快几步就追上了,江澄回过头,多少有些不可置信。金玉华手里是一盏叠起来的天灯,她将东西放置到江澄手心里
      “云深不知处过几日会放灯,这个给你。”

      纸绘灯笼上画的是红莲唱晚,又是红莲,江澄心跳漏了一拍,看向她时越发紧张。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江澄觉得自己的梦在指向不好的未来,眼前的姑娘也不似从前明艳,连说话也软绵绵的,不禁让人生出保护欲。

      “没有,只是这个季末去不了云梦有些遗憾。”

      “云深不知处结业会组织弟子放灯祈愿,这些天多有冒犯,如果我能做到,可以还你一个愿望。”

      天边是残蚀殆尽的残影,月光洋洋洒洒铺满整个地面,树影摇曳婆娑,她就站在他的对面,月色朦胧,灰蒙蒙笼罩在她的纱衣上,没有流光溢彩的灵动,江澄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碎了。

      “我,我也该同你道歉...”

      金玉华微微一笑,朝他伸手“算是握手言和~”

      江澄轻握着她的手,凉意顺着手心传来“你快回去吧,小心着凉。”

      经此一事,蓝老先生早已无暇看管几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听学早早结束,金玉华连夜就收拾东西走了,嘱咐绵绵收了带血的衣物不要声张。
      “知道了小姐”绵绵扶着她时都担心自家小姐会不会随时磕绊到,明明晨起时还生龙活虎的人,过几个时辰不见就一副血气不佳的娇弱模样,莫不是被夺舍了。

      “这衣服得赶紧处理,还有桌子上那个盒子,记得帮我给江姐姐”

      金玉华视觉
      传闻阴铁有灵,薛重亥得之,残害生灵,练成傀儡无数,引得百家讨伐,后来将那法宝一分为四,镇压于天地四方。是非曲直素来难断,薛重亥又是师父故友,难免有失偏颇,我原本不信世人纯善纯恶之说。

      失手杀死丈夫的妇人变了鬼仍在世间徘徊,我渡她寻得转世的机缘,她说世道好生不公,为何总有我这样不用在淤泥里苦苦挣扎的人,一出生就能纤尘不染。她前世所谓枉死的丈夫偷听到我们的对话,欲以恶鬼之躯抢走她唯一投胎转世的机会。

      天道不仁,万物因果循环,从不偏向任何人,比如恶鬼自有恶鬼的去处,生前作恶之人即便枉死也还是要下地狱的,他还是太浅薄,做了鬼也不消停,仗着作恶积累的戾气吞了妻子的魂魄,被轮回六道拒之门外,连做畜牲的资格都没了。

      天生的恶人多了去了,我练了一夜的剑,直到筋疲力尽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知什么是善恶还故作不知,昧着良心做事。
      我不是头一次见薛洋的名字,记忆里少的一些人和事需要见到他才能想明白。我着急忙慌地拿了剑就要走,孑然一身,金麟台带来的衣物首饰原样放回去。谁知道绵绵这姑娘大晚上不睡觉守着我
      “小姐,你现在要好好休息,不然我就告诉公子!”

      “......”

      我被推着又坐回在床上,幽幽地看着她“放心,死不了。”

      “呸呸呸,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哎呀!”

      绵绵本名罗青羊,真是个绵羊一样温柔的好姑娘。我裹着她盖过来的被子长叹一声,将她扯了进来。不放心,所以就这样守着吧,我蒙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睡觉,不许说话。”

      我阿娘调制的安息香对于绵绵这样的正常人来说剂量太大,足够她睡到明日我走了。

      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时候我就起身收拾了,绵绵睡得很好,关门时候都没被吵醒。

      蓝曦臣一直陪我们走到了山下
      “此人狡诈,若是我师兄也难办,实况非同小可,今日我便要动身。”

      “事关阴铁,你现在修为有损,忘机与你同去也有照应。”

      “他与温氏纠缠不清,拿到阴铁的希望不大,忘机须得赶在温氏之前先去寻其它碎片的下落,我先配合师兄抓捕薛洋,晚些时候再汇合”
      除了被魏婴惹怒时候,蓝忘机面上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朝我看了一眼,只道
      “当心。”

      “我修为哪有那么容易散尽,记得稍信给我”

      我抬手掐了个诀,传讯灵蝶落在他手心里,御剑离开姑苏地界。

      云深不知处

      夜幕里,弟子相约做了天灯祈愿,灯火有序地延伸至天边,四面灿若群星。江澄只是轻轻松开手,绯红的莲花绽放在夜空里引得底下弟子驻足。

      “你们看,那盏最漂亮!”

      “那个小兔子的也好看!”

      然而金玉华这一走就多了段姻缘,起因是当晚魏无羡与金子轩打了一架。金氏家风矜傲,这一点金子轩继承了十成十,眼界甚高,早就对这门婚约不满了。不光不满意人选,他更不满意的是母亲擅自给他决定婚事,心中愈发叛逆。今天逮准机会,正好发作。金子轩反问道:
      “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江澄霍然站起,真想一巴掌呼他脸上。

      魏无羡把他一推,自己挡到江澄前面对着金子轩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又有多让人满意了?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挑三拣四!”

      因为这门亲事,金子轩对云梦江氏素无好感,也早看不惯魏无羡为人行事。况且他自诩在小辈中独步,从未被人这样看轻过,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总之我可不稀罕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目光一凝,魏无羡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提拳便打。金子轩虽然早有防备,却没料到他发难如此迅速,话音未落就杀到,挨了一拳,登时麻了半边脸,一语不发,当即还手。还好金玉华白日里有事走了,碰上这事帮谁也不行,绵绵直冒冷汗,赶紧叫了人来拉架,两个人吵吵嚷嚷了一路,最后还是江厌离做主才拉了魏无羡回去。

      这一架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江枫眠和金光善当天就从云梦和兰陵赶来了姑苏。

      两位家主看过了罚跪的两人,再到蓝启仁面前受了一通痛斥,双双抹汗,寒暄几句,江枫眠便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意向。

      他对金光善道:“这门婚约原本就是阿离母亲执意要定下的,我并不同意。如今看来,双方都不大欢喜,还是不要勉强了。”

      金光善吃了一惊,略有迟疑。无论如何,与另一大世家解除婚约,总归不是件好事,他道:“小孩子能懂什么事?他们闹他们的,枫眠兄你我大可不必理会。”江枫眠道:“金兄,我们虽然能帮他们定下婚约,却不能代替他们履行婚约。毕竟将来要共度一生的是他们自己啊。”

      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金光善的意思,若想与世家联姻巩固势力,云梦江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他历来不敢违背金夫人而已。既然由江家主动提出的,金家是男方,没有女方那么多顾虑,又何必纠缠。何况金子轩一向不满江厌离这个未婚妻,他是知道的。一番考量,金光善想起前日听闻金玉华和江澄的事情,又道:“不过我家小女儿云英未嫁,两家联姻也不是非要取消。”

      江枫眠一听更坐不住了,当即起身想走,别的不说,就江澄这样的性子娶了金麟台那位辈分修为皆高出小辈的皓月散人,余生都会是一对怨侣。
      “还是算了吧,小辈的婚事还是要自愿才好。”

      “江兄,实在是因为两家孩子本就有情,适才提了这事,你家小儿还送簪子了...”

      “这……”??有什么情?能有什么情?!

      “当真如此?”江枫眠连忙喝了一口茶压压惊,这是自己那混账儿子干的出来的事?

      江枫眠愣半天,看了看外头走廊上的江澄又看向金光善“...此事还需问过两家的夫人才好做决断。”

      “也好,那便交由虞夫人与我家夫人商议。”

      根本不用这两个男人回去通传,两家夫人各自有眼线,消息灵通得很,忙得金氏传讯灵蝶翅膀都要扇掉了。魏无羡此时还不知他这一架打散了一对又成一对,跪在蓝启仁指定的石子路上。

      江澄远远走来,讥讽道:“你倒是跪得老实。”

      魏无羡幸灾乐祸道:“我常跪你又不是不知道。但金子轩这厮肯定娇生惯养没跪过,今天不跪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魏。”

      江澄低头片刻,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魏无羡道:“师姐没来吧?”

      江澄道:“她来干什么?看你怎么给她丢脸吗?她要是来了,能不来陪你给你送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道:“……师姐要是来了就好了。幸好你没动手。”

      江澄道:“我要动手的,要不是被你推开了,金子轩另一边脸也不能看了。”

      魏无羡道:“还是别了,他现在这样脸不对称更丑一点。我听说这厮像个孔雀似的特爱惜自己那张脸面,不知此刻看了镜子有何感想?哈哈哈哈……”捶地大笑一阵,魏无羡又道:“其实我应该让你动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江叔叔没准就不来了。但是没办法,忍不住!”

      江澄哼了一声,轻声道:“你想得美。”

      魏无羡这句话不过随口说说,他心中情绪却十分复杂。因为他心知肚明,这并不是假话。

      江枫眠从来不曾因为他的任何事而一日之内飞赴其他家族。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大事还是小事。

      从来没有。

      魏无羡见他面色郁郁,以为他还在为金子轩说的话不痛快,道:“啧,你还是别动手,万一和小师姑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江澄被他这么一说,脸上蹭的一下就红了。

      里面交谈的大人成功将烫手山芋抛到了自家夫人手里,江枫眠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欲起身告辞 ,金光善却又煽情起来“我这一双儿女什么都好,坏就坏在没什么野心,只怕百年之后他们没个倚靠才希望两家结秦晋之好...”

      “我听闻两个小的也相处得不错,不如...”眼看着另一桩婚约就要脱口而出,江枫眠忽觉不妙,江澄也是个倔脾气,女儿的婚事已经闹得不愉快了,若是今日再定一桩婚事岂不是又添新仇?斩钉截铁地说道“还是依着小辈们自己做主吧。”

      “事关吾女名声,江兄就要这样算了?”金光善是真的觉得女鹅喜欢江澄,加之金夫人对云梦江氏的孩子喜欢得紧,这要是拆了她凑的姻缘不得还回去一个!不然又得生气。

      “金宗主见谅,我回去与夫人商量一二。”

      “那就,静候佳音了~”

      本是要取消长子婚约,婚事又落到了次子头上,来时满面愁容,走时两位家主倒是满面春风,握手言和了。

      魏无羡耳朵竖直了听他们走出来时说的,都在鹅卵石地板上罚跪了还不忘打趣边上站得笔直的少年得偿所愿,江澄恼怒着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着让他好好罚跪,心跳却越来越快。

      江澄步履匆忙,回去后将自己关在屋中平复了很久。

      金玉华视觉
      我思索着师兄告知的情况,薛洋,此人是若是一般地痞流氓,断然不可能知晓阴铁之事,难不成真是薛重亥的后代?纵然一家独大,温氏公然挑衅也需手中有十足的把握,足以令其一统仙门。这件事与薛洋告知温若寒阴铁之事脱不了干系,且栎阳常氏好歹也算仙门世家,能得温若寒老东西的赏识,助他一夜之间屠戮其上下几十口人,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一想到薛洋就头疼,不是因为担心他太难抓,是薛洋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如今一见,那诗恰如其分描摹着两位道长。因缘和合而生,师兄多了同行之人自然是好事,却不知今后是福还是孽。

      那狡猾的泥鳅早已逃窜的无影无踪,三人皆是一阵头疼。

      “分头行动吧,他带着阴铁,总会留下些痕迹的”凭栏望远,阁楼之下仍是一方净土,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即便驻守此处的仙门常氏被血洗,事不关己也只是茶余饭后的一句叹息。终日穿行于市井,人是没寻到,倒是听说许多薛洋与常氏的纠葛,只要栎阳常氏还有人在,薛洋便不会走吧。

      归结于自身,所有人行事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没对不住自己也是件幸事。如若我是他,要么不做,要么定然将事情做到绝处,永绝后患。宋岚道长细说了薛洋之事,我与师兄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斩草不除根,确是嘴硬心软老神仙会做之事。百年前剿灭薛氏,师父与薛重亥关系匪浅,她若真给故友留了血脉,又要弟子消弭阴铁存在的痕迹,便是对师姐最大的责难。薛洋揭开了阴铁的面纱,令这么多年不惜豁出性命也要镇压阴铁的藏色师姐功亏一篑。

      透过窗户朝着阁楼外看了一眼,少年身着玄色衣裳,他同样抬头望向我,笑的时候露出一对虎牙,他朝我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随后便没了身影。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东西砸过来的瞬间忽然感觉到疼,刻骨铭心的疼,像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打散了,我疼得整个人蜷缩着,直冒冷汗。

      “阿月,你怎么了!”

      “...薛洋,是薛洋”他们两个一听是薛洋比我还着急,飞身就从阁楼上跳下去了。

      而我则是坐下来顺气,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通缉画像上的和小乞丐是同一个人。

      我付了钱,漫无目的地在栎阳城里游荡,走遍了街头巷尾,看到两个小乞丐缩在一起取暖。很多年前两个脏兮兮小乞丐也走遍了栎阳城全部的人家,没人愿意施舍他们,两个野孩子罢了,饿死了就饿死了。

      “姑娘,您的糖糕”

      我缓过神,接过商贩用油纸包好的糖糕。

      薛洋此人颇爱甜食,见过抓贼的没见过贼跟着人一路的,他这个人还真是不走寻常路,找不到他,是因为那人一直藏在身后。

      但是这个追踪术,一言难尽,怎么能让人发现呢?

      “这家铺子的糖糕很难买到的,不想出来尝尝?”边说边将纸包抛至后侧,那人极其自然地接过,拆开拿起一块扔进嘴里“有品位~”

      “你就不怕有毒啊~”

      我抱着剑柄,面前是个俊俏的小郎君,龇牙笑时露出一对洁白的虎牙很是讨喜,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薛洋美滋滋地收起糖糕“下毒可不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作风~”

      “你错了,我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方才的糖糕里有吐真丸。”我骗他的,哪里来得及放什么吐真丸,我只是从市井闲谈中想起一些旧事。
      薛洋怒极反笑,挑眉道“想来皓月散人是对我很好奇啊~”

      我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透过那双澄澈的瞳孔看见另一个人“我从前有个朋友,他也喜欢吃糖的...”

      薛洋眼底的怒火转瞬即逝,本来收好的一包糖,此刻又被他不屑一顾扔在地上,就差补上两脚,他嘲讽道
      “皓月散人这样生在福祉里含着金汤勺的人,吃过的糖一定很甜吧。”

      他仍在地上的我又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落地不沾灰~”

      薛洋脸上极其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嘲弄“我可不吃这套,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弯腰捡东西呢~”

      “你说得对,我不会。”

      眼睛进了沙,蛰得生疼,薛洋扭头便不见了。小巷子里黑得无边际,我缩在角落里止不住地流泪,最后演变为放声大哭。

      同样见一人流落街头,于魏婴是共情,于薛洋却是感同身受。

      师父喝酒误事把我忘在栎阳大街上半个月,成美是唯一的朋友,他会甜甜地叫我姐姐,也会为了一盘点心去送信。当年那封信送到了他反而叫人暴打一顿,点心也没了。左手被常氏路过牛辆碾过去,手骨断裂,小指当场成了肉泥。怀中糖糕散落一地,他却视若珍宝,只顾着捡起来继续收好。我哭着抱住他,他却只顾着将怀里沾了土的点心递给我。

      “落地不沾灰”他说。

      骨子里的犟是没办法救的,我犟着向常氏要回小乞丐的医药费,自己却被打个半死,浑身骨头都有断裂处。

      没死,却忘了小乞丐。

      何为因果?我不希望薛洋再逃走,他将阴铁之事再次揭露于野心者眼前,破坏了师姐用性命换的安宁,甚至见过此人之前,我决心亲手将其斩于剑下。我如今做不到了。

      闭上眼尤见常氏血流成河,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师兄已经横跨三省追捕数月,我却要做一次罪人。一连几天我都说没再看见薛洋,我说谎了。
      薛洋其实没那么高明,我们在抓他,而他一直在身后偷吃了我不少点心。前些日子气急了拿桂花糕砸他,一块没给我剩,还留了字条告诉我哪家的糖糕最好吃,若他不是灭门常氏之人该多好...

      付完两串糖葫芦的钱,我随手摘了一串朝前走,后面自会有人大摇大摆再吃一份。算算时日抓捕薛洋半月有余,口袋里的银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走着走着停住脚步,身后之人一个踉跄差点竹签子插在我头上。

      我跟没看见他一样,若无其事地绕开。

      “打完人再给甜枣很有意思吗?”薛洋堵住去路,脸上仍旧是戏谑的表情,活像调戏良家女的小混混。

      “你已经报完仇,心愿该了了。”

      “不够!”他瞪着我,不再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薛洋。也许是不够的吧?我也没办法说服他什么,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自己加诸于别人身上的,永远说不清是喜还是悲。

      魏婴与我传讯,将我走后的事事无巨细通通说了一遍,暗戳戳调侃我的婚事,我都能想到那臭小子眉飞色舞的样子,默默收了纸人未做回复。
      这事我早就得了信,阿娘和外祖母根本等不及我回信,现在估计嫁妆都码好了。

      山高皇帝远,我当没事就好...

      后来魏婴与蓝二一同追踪阴铁到了潭州,又将莳花女携阴铁一事传讯与我。

      薛洋还没抓到又牵扯进来些别的,这花妖又是如何与阴铁扯上联系的?栎阳与潭州来回只需半日,去一趟也无妨。

      忽而想起在云深不知处当晚,我提起薛重亥之事,蓝氏有所隐瞒,可我一直知道阴铁就藏在后山,寒潭不失为镇压阴铁的绝佳之处。

      ‘阴铁有灵,四方镇之’如今人尽皆知的诗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师姐编的一句诗罢了。道家布局素来讲究阴阳合德,若阴阳不合,则刚柔之体无从而生;以阴阳相合,乃生万物,或刚或柔,各有其体。四方从来不是指东南西北,而是四方集天地之灵的青天、丹天、素天、玄天对应之地。然未被世人所知的下一句‘四方之气,尽归玄武’则指明暮溪山,那里有一处玄武洞镇压着阴铁之中威力最为强大的一块,亦是藏色散人折陨之地,师父时不时会带着几坛酒到那地方,一醉方休。

      离阴铁越近越觉得吾命休矣,忘机手里那块阴铁被我下了禁制,温氏暂时觉察不出什么异常,温若寒有两块阴铁,能否取胜,潭州这最后一块碎片才是关键。踏着月色赶到潭州,循着那花圃去了,已然是深秋,此处竟春花烂漫,月色华光之下颇有春花秋月的意味。

      煞风景的是乌泱泱的枭鸟成群结队地环绕上空,我念了剑诀挥动赤月打下来几只,活下来的吓得四散开来又被结界困住没办法传递消息出去,有只傻鸟撞了结界掉下来落在我脚边,我提溜着它的腿给它喂了迷魂药,放出去散布温旭得到阴铁的消息给温晁。

      温氏这对绣花枕头别的不会,争着出风头是一定的,特别是温晁最没用。

      ‘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三年不萎,芳香长存。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看来想见她还需作诗一首了,思索片刻提笔于墙上写下

      “春花秋月两相宜,
      月竞光华花竞姿;
      花发月中香满树,
      月笼花外影交枝。 ”

      一朵红莲从天而降,落与我手心。那女子身着绯色衣裙,口若含丹,肤凝胜雪,向着我款款而来。

      “这么容易?传闻你不是喜欢用花将人打晕吗?”

      “姑娘与他们不同~”

      两端隔着结界,另一头江澄一行人寻着阴铁之气也在此处,仅一墙之隔。

      “江澄,小师姑也在谭州哦~”

      江澄没理会魏无羡的调侃,瞥见阁楼上一闪而过的月白色身影,匆匆跟过去。

      金玉华视角
      阁楼高处有一方美人榻,金玉华身后是点点星光,稍作回头,榻上忽现一人。花妖懒洋洋地倚着黄花梨软木,红衣如火,衣袂翩翩,妖冶而张扬,似一瞥烈焰惊鸿。

      我捧着手心将枯半枯的红莲问她“你不是喜欢用牡丹砸晕旁人,到我怎么变成了这个?”

      她轻笑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大概是不太喜欢周围浓艳的花香,我皱着眉头开口。

      “莳花因人而异,要问你的心~”她说的我云里雾里,我只觉得有些头晕,反应力也不如从前,竟然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入幻境。

      察觉身体的异常,我猛地朝后退去,肢体却渐渐不受控制,于乐声中翩翩起舞。我真的虚弱到可以被孤魂野鬼夺舍的程度了?都没办法避开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泪水就那么不经意的顺着眼角流下。

      莳花女在耳畔轻声道“你会想起来的~”

      “...”莫名其妙,我想着各种办法挣脱束缚,仍旧不受控制地跟着乐声起舞。若是夺舍我早该失去意识才对,如今却是无比清醒,甚至全然记住这些动作...

      阁楼忽的变了模样,黑暗里一束光打在高台处,漫天飘飞的花瓣里还是那女子与江澄遥遥相望,台上之人翩翩起舞,美目盼兮,顾盼生姿,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过他。

      江澄闭上眼不再去看,挥着紫电击碎了迷阵之中生出来的幻境“滚出来!”

      “幻象皆由心生,她不是你所期待之人?”花妖之语带着回声飘荡在耳畔。

      “是又如何!”江澄寻声,拔了剑刺过去,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出现在他身后“怎知不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少废话!”

      “你就不想知道她在何处~”莳花女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却处处戳中少年心事。

      未到此曲终了,我强行拔剑砍过去,花瓣漫天飘落,花妖渐渐消散,却又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怎么也杀不掉。

      “你别太荒谬了!”

      我气急了,执剑朝她刺过去,却不受控制地撞上阁楼侧面的铜镜,人却完好无损地穿过镜子,此刻连花圃也跟着消失不见,周遭场景不停变换,直至看见江澄在不远处,隔着漫天飘飞的花瓣,望着我的目光却清晰无比。

      我摇了摇头,一定是错觉,莳花女握着短剑,下一刻就要刺入他的后背。

      “江澄!”我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挡在他与莳花女之间,周围又变成花圃,手心红莲枯萎后化作一团黑气转入识海。

      江澄转过来时脸上出现重影,我摇了摇头,脚下一软,朝地上倒下去。

      一个熟悉的怀抱稳稳接住我,透过重重迷雾,那声音似是穿过了漫长岁月,他说“你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危险?我觉得现在一点也不危险,甚至觉得这个人怀里的莲子香令人安心,我累得快散架了,只顾着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姿势安睡。

      此刻潭州花圃
      来花圃的不只是江澄,但魏婴、蓝湛、聂怀桑皆没能进去这幻境。是花妖,又将金玉华与江澄系在一处。

      江澄抱着金玉华穿过花圃里开得正盛的粉白月季。

      “你们这是?”江澄的白眼堵住了魏无羡后面的话,三人目光在江澄和他怀里的姑娘身上流转。

      “有情况~”聂怀桑和魏无羡异口同声道,话音拖得很长,走在前面的江澄自顾自抱着金玉华朝前面的客栈去了。

      蓝忘机仍旧是面无表情,携带的阴铁有异动,他们皆以为温晁在附近,金玉华尚在昏迷,没人知道莳花女的阴铁并未落入温晁之手。

      “蓝湛,我们打赌吧!小师姑一定喜欢江澄~”魏无羡说着又要勾肩搭背,蓝忘机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道:“无趣。”

      “魏兄,依我看,他们在云深不知处就有问题~”聂怀桑扇着扇着,边看前面越走越远的人边道。

      “英雄所见略同~”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题转移到蓝忘机什么时候娶亲这种事情上,渐渐跟不上蓝忘机的脚步了,那人顿住脚步,侧身的一个眼神都极其骇人。
      魏无羡说蓝忘机这样的小古板虽然长得玉树临风,但一定没有哪家小姐敢嫁,抬头见那人正冷冷地看着他们,魏无羡和聂怀桑都没敢再打闹,默默闭嘴小跑着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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