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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皓月 ...

  •   金麟台
      兰陵群山揽翠,为首仙家旗幡迎风摇曳,楼宇轩昂巍峨,满目金碧辉煌。

      拾阶而上,纯白牡丹争奇斗艳,往来修士眉间一点朱砂,服饰皆是清一色明黄校服,衣袖花团锦簇,金星雪浪纹饰张扬且华贵。

      金星雪浪名贵,偌大的家族只有一个人不喜牡丹为饰,庭院随处可见恣意延展的松树盆景,姿态各不相同,松针处似落有有霜雪,青绿之中透着寒气。

      金夫人极爱雪松,于是家主命人移栽了一整院子,她从不修剪松树的形状,任由其随意生长。

      金夫人是钱堆里养出的书呆子,曾在云深不知处承了女先生的差事教书,后来被一纸婚书发配到兰陵。风氏富甲天下,嫁过来的金夫人却不通管账之事,婆母在世没少被逼出当家主母的做派,不巧前些年老夫人早早地没了。

      金夫人雇了十几个管事,自此闲散下来,什么差事也不干了。除却儿女婚事,已无甚事由能让她劳心。

      此刻屋内研墨点香,望向母亲落笔处,金玉华攥着徽墨出神,手上力道不均匀,以至书写之人沾了墨写出的字迹深浅不一。金夫人皱了皱眉头,落下最后一笔,墨迹在熟宣上洇荡开,她抬头望向失了魂的女儿“在想什么?”

      “阿娘的字...”

      金夫人看向女儿开出的药方,字迹与她的几乎一致,不同的行笔更加利落,多了掩不住的几分年少意气,她拿起来爱不释手道“月儿所书,更甚于吾。”

      金玉华早就知道答案,还是希望母亲讲讲从前的事,于是开口“云深不知处放在外面的藏书是阿娘誊抄的吧?”

      “我在那儿教过几年书,有些书籍原卷破旧易损坏,就以誊抄本供弟子借阅。”

      “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金玉华顺从地坐到书案对面的软椅上,双手撑着下巴听金夫人讲出嫁前的事情,金夫人半遮半掩着讲了几句
      “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年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十六年前,云深不知处

      先家主蓝翼尚在之时蓝氏办学,抱山散人常在云深不知处讲学,求学弟子络绎不绝。姑苏蓝氏桃李满天下,更盛于今日。

      后来蓝翼仙逝,想听抱山散人讲各地夜猎的趣事便是难如登天,讲学的蓝大家严苛且无趣,弟子多半无心向学,很少有弟子听学一次就通过她出的考题。

      颇爱翻窗逃学的藏色就从没参加过结业考试,她好动,一学年下来拢共也到不了学堂几次。云深不知处因这姑娘多了将近三四十条新家规,每每罚抄,众弟子苦不堪言。

      每每逃学,她就顺道带回后山最新鲜的鱼贿赂督学。当时的督学正是风氏玲珑,字知意,素来有贤名且通情达理,天文地理、占星测算无有不通,是云深不知处最受欢迎的女先生。

      藏色跟虞紫鸢抢着连喝了两碗鱼汤,摸着肚皮道“知意啊知意,谁娶了你简直是十辈子的福气”

      虞紫鸢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惯会花言巧语,有本事变成男人娶她。”

      “那有什么的,到时候连你一起娶了~”

      “你是鞭子没挨够皮痒了是不是!”

      两人剑拔弩张,几句话不对付又打起来,喜提家规一人一百遍。

      第二日藏色不知哪里搞了一身男装穿着去听学,她本就不经常露面,女扮男装散学后直将风知意和虞紫鸢一左一右搂在怀里,吓坏了一众女修。

      “美人儿,小爷可是说话算话的,一定把你们娶回家!”

      这家伙真的很不走寻常路,虞紫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下一秒又得扬鞭子。这昨日领的家规还没抄完,又打起来就得仗责了,风知意见状深吸一口凉气,赶紧扯了藏色贴的假胡子,众人看清是藏色散人,全都笑开了,好奇地打量起她的装束。

      “藏色,我可不喜欢长胡子的~”

      不远处有明黄华服少年不自觉摸了摸脸,很好,没有胡子。

      蓝启仁幼时就初显古板迂腐,除了课业完成的不好被这位督学监督,云深不知处讲学之时没几个人能同他有些别的交情,藏色散人除外,如今的金氏大夫人也除外。

      藏色是调戏他生得白净俊朗,放眼世家娇养的大小姐里,琴棋书画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有才学而不卖弄的少之又少,而风知意喜欢读书,博文贯通古今,是真的与蓝启仁聊得来。

      风知意年方十六,所做策论令当时的蓝氏讲学先生赞不绝口,执意要聘她为助教,掌督学之权。虞紫鸢却连着几门课不合格,她生来顽劣,成日舞刀弄枪倒是出挑,却根本无法静下心在云深不知处读书。

      风氏女生来尊贵,本无需奔波任职姑苏教书,虞紫鸢缠着要陪她去,所以风知意来年返回去跟着女先生做了助教。

      蓝氏藏书浩如烟海,有大半风知意都读过,蓝启仁惊叹她过目不忘的能力。她陪着虞紫鸢年年重修,越发得女先生青睐,直道
      “有此得意门生,吾可不能放走,不若留在云深不知处讲学?”

      “先生说笑了,今年紫鸢课业全部完成的都好,明年怕是说什么也不来了~”

      “那丫头心思早不在课业上了,你就惯着她吧!”女先生随手一拍,紫檀藤条轻轻敲打在风知意手心,风知意垂首,先生在怪她不愿潜心修学。

      蓝启仁与风知意交情颇深,是知己是至交,却唯独没有男女之情。蓝启仁慕恋藏色散人,知意看在眼里,道“那样明艳动人的姑娘没人不动心的,何况她女扮男装说要娶我来着~”

      “休得胡言!”蓝启仁脸都红透了还一本正经地反驳,他不懂这些女子的玲珑心思,竟是什么玩笑都能说出来。

      风知意喜欢虞紫鸢,说出去恐令人贻笑大方的玩笑,只有一个人深信不疑。蓝启仁从未想过那个最该同他一样克己复礼的人,心里尽是些荒诞无边际的妄念,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启仁,我输了,输的一塌糊涂。”后来虞紫鸢爱上了江枫眠,风知意红着眼跟蓝启仁抱怨

      “江枫眠心悦藏色,藏色却爱上了魏长泽,四个人,两男两女还凑不出两对有情人了!?”蓝启仁也很无奈,风知意指了指他又指着自己“数错了,是六个人。”

      “......”蓝启仁彻底被这句话噎住了。

      长夜漫漫,碧空如洗,二人并肩坐在竹木长廊下,头顶风铃叮咚响了一阵,皆是失魂落魄无心赏月。

      平日弱不禁风的家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各从藏书阁抗了一麻袋书回去,短短半月抄了半个藏书阁的孤本,堆叠到现有的藏书阁快放不下了。

      蓝释老前辈欣慰地送上珍藏多年的孤本,道“孺子可教也”

      初学掌家的青蘅君本来是很支持的,后来誊抄的太多都放不下了,又道“疯了疯了,快让那两个停一停,别学了!”

      他们的姑母,女先生蓝释便就是世间难得的痴人,沉迷修学终生未嫁,修复古迹珍藏孤本,达成了天下所有读书人终生难以成就的学术,世人皆道一声蓝大家。

      风知意也就是后来兰陵金氏那位夫人,她是蓝大家屈指可数的得意门生中最得偏爱的一个,作为外姓弟子可随意进出云深不知处,到了金凌他们那一辈,蓝氏放在藏书阁外间供弟子借阅的藏书里随处可见他祖母誊抄过的孤本手札。

      若不是金光善动用了家族联姻非要娶她,风知意会永远留在云深不知处跟着蓝释修学,成为第二个名动天下的女先生。后来藏色跟魏长泽私奔了,紫鸢如愿嫁给江枫眠却终日吵打得不可开交,她嫁得也不尽人意,蓝启仁是替她惋惜的。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既然金光善非我不娶,我可以试试去爱他的。”少女语气轻快,仿佛在说一件十分轻松的事。

      风知意走出去又折返,倚着门框探出头看向案台上磨了一半的小叶紫檀手串“我的新婚贺礼可别忘了~”

      几个月后金麟台办了盛大的婚礼,一对新人在礼乐声中牵着红绸从观礼台正前方一步步走上台阶,侍女跟在后面每走一步就散出喜糖和金箔,蓝启仁接住一颗剥开放入口中,忽的皱了眉头,太甜。

      至此,蓝启仁最后一位好友也成婚了,所有人都各奔东西,他们再无机会谈诗论词,清谈会上偶然相遇也只是点头示意。没娶到自己最爱的,蓝启仁最终孑然一身。

      金夫人再也不是从前天真烂漫的少女,她爱游学世人皆知,她不为人知的故事却只有蓝启仁一个人知道。云深不知处有一本名不经传的话本子被蓝老先生束之高阁,没有署名。

      说起来蓝启仁就很糟心,知意的文笔是很能蛊惑人心,这书他想闭上眼睛不看,又忍不住看了下去,毕竟他被困在云深不知处也没去过那么多地方,那本书是以游记的形式展开的,可是里面讲的全是离经叛道的故事,书里一同游历天下之人是两个姑娘,她们不为世俗所承认,却能不顾及周围的一切,眼中唯有彼此。

      有片刻他觉得她们没错,风知意不免有些恶趣味,将这个难题抛给了最守礼数最古板迂腐的人,蓝启仁合上书辗转反侧,困扰了不下二十年,每每想起他都要爬起来背几遍道德经才能安睡。

      她曾放弃继承权与母亲对赌,多年游学在外,遇一人初生牛犊般说要护她一世安,携手见过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的风景。十六岁那年虞紫鸢爱上了一个人,她有意成全,最终双双却被折断翅膀。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金夫人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但并未细细讲给自己女儿听,有些事情就该烂在肚子里,至死也不得见光明。

      后来金夫人逝世多年,蓝忘机与魏无羡的事情,世人皆知蓝启仁不会同意,他却出乎意料释怀了,还默许入魏无羡宗庙。他那位狂妄的老朋友死得早,不然蓝启仁真的很想找她聊一聊,或许她笔下人真的没错,错的是站在道德一方喋喋不休的众生,错在生不逢时。

      金玉华视角
      因着之前救孟瑶的事,我灵脉损耗严重,心疾隐隐有复发的迹象。金光善,也就是我父亲,没能对我发脾气还派人轮番照顾我的起居。

      从习雪姑姑那里隐隐约约得知前因后果,金氏女刚出生时就患有心疾,求遍天下名医无果,本来是石药无医,但是我运气好,碰上抱山散人游历至兰陵才活下来。

      如今天下皆知兰陵金氏有女师从名门,倒是应了金氏一向招摇的风气,可我远不及他们吹嘘的那样。

      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只是初出茅庐的野丫头。

      “一月前,白衣道长和红衣女子与兰陵金氏的弟子联手解决了噬魂兽,那白衣道长晓星尘‘一剑霜华名动天下’,兰陵金氏嫡女皓月散人‘一曲箜篌名扬四海’。”

      我听着侍女讲我自己的事,不由得感叹兰陵金氏胡乱编排的能力。

      魏晋时期有古籍记载“所谓箜篌,龙身凤形,二十五弦,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可魏晋已然颠覆了百年之久,箜篌早已失传,因着师父得道成仙,修得不老不死之身,我挑选灵器时一眼就看中了她百年前的收藏,才有了如今所谓的名扬四海,若是师父听闻,必定会指责太过张扬,她老人家最不喜欢“名扬四海”“名动天下”这样的字眼了。

      我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整日守着我的侍女,趁着四下无人,轻轻一跃,飞上屋顶,俯瞰着着金鳞台,脚下是大片大片的金星雪浪牡丹,雪白的花丛在月色里透着金灿灿的华光,没有一株杂色,远处是金雕玉堆砌的亭台阁楼,一眼望不到头的繁华。我随意坐在屋顶上,双手撑着下巴,丝毫没有世家大小姐的样子。

      清风拂面,带着阵阵酒香,身旁突然坐下一个人,不看我也知道是谁。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不就是打不过金家的修士嘛,别灰心,我的徒弟不会差的,稍加时日,以一敌百不是问题!”她潇洒地扬起酒壶,也不看我,自顾自喝酒。

      就知道喝酒,我扭过头懒得理她,心中有千千万万的问题想抓着她问,但我知道她才不会告诉我,她一定会搬出那套万事万物自有缘法的说辞。

      “猜对了,为师就是来告诉你,万事万物自有缘法,一切皆是天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轻飘飘声音如银铃般清脆,但是同样的话术听了十年,我已经听麻了。

      “师父不是与徒儿尘缘已尽了么?”我撇了一眼这给醉生梦死的酒鬼,她喝光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空了空滴酒不剩的酒壶,索性扔在一旁,转过来与我对视。

      “路过此地,来看看你。”话音未落,她晃了晃酒葫芦道“嘿嘿,酒正好也快喝没了~”

      我顺势拿过她爱得不得了的宝贝葫芦,作势便要扔下去。
      “老东西,找我究竟什么事!”

      命根子一样的酒壶在我手里摇摇欲坠,她少有的语塞,支支吾吾道:
      “这不是...想你了...”

      满嘴跑火车,一句也当不得真,她看着我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盖子将剩下酒倒了,然后将空酒壶递还。

      “不得了,实在是不得了,如今世人皆知兰陵金氏嫡女师承抱山散人,过去的须臾数年,我大概从未这样出名。”她望着天边,自嘲阴阳怪气的话却是说给我听的。

      “今后不会再有了,望卿,珍重...”

      老东西就知道喝酒,估计找我做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我想再问问,只听见身后有瓦砾松动的声音,师父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背上多了一件披帛。

      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不得而知,她总是阴晴不定,心情好时星星月亮奉之,更多的时候冷着脸不喜我靠近。记事起,她抛弃了我三次,我欠了她两条命,对她的依恋却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一面救赎一面逃避,师兄不懂,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对我倾注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一道明黄身影在身畔落座“阿月有什么心事呢”

      抬头便见哥哥周身洒满柔和的月光,让人忍不住靠近,他是同掌上明珠一样娇养长大的,和我这种四处飘荡的野孩子不一样。即便是有师父师兄的关爱,在他们面前,我也会谨小慎微,我从小便学着察言观色,即便是调皮也不敢太过分,生怕他们突然不要我。

      “没有,哥哥你看,今夜的月色真美”我回避了内心的脆弱,也同样回避着他的问题,心里想着不能让他和我一起在屋顶干坐着了,看着他的眼睛一句之乎者也的胡话也说不出来,不同于师父看一眼就让人迷失的桃花眼,也不同于师兄灿若星河的杏眼,哥哥的目光柔和而温暖,他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知道阿月还不太适应,但是没关系,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我们是家人啊。”

      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脸上却突然有温热的泪珠滑落,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替我抹去了泪珠,顺带捏了一下我的脸。骨肉至亲,理所应当是这世上除却父母之外与我血浓于水的家人,可我连父母之爱也是头一回受,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

      他站起来时晚风吹起衣角的金星雪浪,屋顶的风渐渐大了起来,直吹得衣袖呼呼作响,爬上来的梯子应声倒地,我想先跳下去扶梯子,是他小瞧了我,不过有人偏爱也不是什么坏事,后来哥哥背着我稳稳落在地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撒欢道:

      “刺激,再来一次!”

      哥哥将我歇在了屋檐下面的长廊“已经很晚了,不许胡闹。”

      方才在高处见着了新开的金星雪浪,他就带着我提灯去寻花圃里那株娇贵的百年牡丹,据说那是金麟台所有金星雪浪的原株,花开得比院子里任何一株都漂亮。

      与世人所爱的姹紫嫣红不同,金星雪浪是白牡丹,透过琉璃灯的光亮,繁花星星点点托在墨绿叶丛之中,洁白若雪。

      耳畔响起适时的评价,话音清明婉扬,他说“这便就是花中之王了”

      周身芬芳馥郁,我踮着脚凑近头顶那朵招摇的金星雪浪,其实它与世上任何一株牡丹没什么不同,但却必有高低贵贱之分,忍不住开口道:
      “花和人没什么不同,生在寸土寸金之地便要贵上几分。”

      “也不是这样,当初培育金星雪浪,家中花匠耗费了很多心血,你看它开得这样好,没有辜负花费在它身上的一切。”

      是这样了,这里所以人都很清醒。那天夜里哥哥同我倾诉嫡长子被寄予厚望的压迫感,我跟他分享小时候跟着华殷姑姑学六艺的事情,再后来师父不食人间烟火饿坏了两个不会辟谷的小徒弟,使得他们被迫有好厨艺的过往,结果就是后半夜失眠更严重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事情不明不白,是因为当事人心照不宣地不去点破。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但风氏的灵脉令人天赋异禀,我想知道什么,无需多问,只需触碰到携带答案之人便能明了。
      提起抱山散人,世人皆道其无所不能,其实并非如此,她有一个想收但是收不到的徒弟。

      很多年前她遇到一女子,生来异于常人,魂魄可游离于体外而肉身长久不腐。

      一饭之恩,抱山散人看着眼前拼命塞东西吃不下也要硬撑的可怜人,似是酒后胡言般提点她修炼,言“魂至千里,稍加修炼可入梦去,杀人于无形。”

      岐山有一小宗族华氏满门覆灭,留一孤女,不久害了华氏满门的人无一例外皆死于睡梦中,死状安详而诡异。华殷坦坦荡荡留下署名,直言一报还一报。

      一时之间,华氏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为了保下她,高不可攀的神明规劝游说不成,便使诈挟恩图报,求她替自己抚育一婴儿至约定期限,实则以女婴灵脉为引,联合青蘅君封印华殷魂不离体。

      抱山散人看不上金玉世家,原本无意收我入门,不巧,我就是那个女婴,她不得不救,又不得不收。

      六岁之前我一直被养在云深不知处,和被困在静室的妇人一起被世人遗忘,我一度学着两个兄长唤她为母亲,她说我们没有母女的缘分,所以改口称华殷姑姑。

      至于抱山散人,那位极富盛名的仙家多次诱导我喝酒未果,为数不多戒了酒的清醒时刻会教导我修剑道,但大多数时候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偶然读到南风先生的游记,她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游历过名山大川,文笔洒脱放浪,但是在最精彩之处断更了。

      本来也是在蓝叔叔房间的八尺高的书架上掉下来砸到我的,我拿着书去找蓝叔叔问有没有续集,他那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像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问我这书放的那么高我怎么够到的?!

      我只想说修道之人何必那么古板,掐个咒术不就能拿到高处的书了,何况是它自己掉下来哐哐砸我头上的,灰尘呛的我咳了好几天。蓝叔叔一本正经地没收了那本书,带我去藏书阁找了一摞那位女先生誊抄的古籍,堆得比我高出一截。

      云深不知处是书香门第,所有人都教导我:人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才不负此生。

      头发花白的女先生夸我所书策论思路清晰,而且字体像极了她的一位学生。后来蓝叔叔说那是我母亲的老师,那又怎样呢,我出生起就没见过爹娘,赌气没有追问下去。

      后来青蘅夫人得知真相逝世,几经辗转,师父带着我回山里清修,再没有踏足姑苏地界。

      我曾想过下山后游历四方,遇上邪祟就除祟,也去看看小时候那本包罗万象的游记所言是否属实,等到老了回去当蓝释老师一样当女先生。南风先生的游记令人心生向往,可是她自己没有笔下的自由。阿娘讲起从前的事情总是神采奕奕,后来握着我的手说“月儿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不会让你走我的老路。”

      总之诺大的金麟台在我这里,似乎就我父亲一个坏人。

      我同母亲毫不避讳地说起孟瑶的事情,她派去的人已将孟瑶平安送走,我托人告诉他,去哪里都好,千万别回头。

      我受了伤尚在修养,冠冕堂皇的父亲即便知晓我的对抗也无可奈何,他有意无意提醒我不要多管闲事,我漠然看着他,丝毫没有女儿对父亲的情愫。

      “放肆!”一只瓷器从那人手里砸了过来,不过显然是刻意留了情面,只砸在我脚边,随着一声巨响,那雪白的瓷片在我脚边飞溅“目中无人!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

      雪白的瓷片四处飞溅,锋利之处隔着衫裙划破小腿,还挺疼的,但是气势上不能输。我满不在乎地看着他,恭恭敬敬地叠手行礼,余光可见衣摆金星雪浪牡丹纹上有血迹晕开,拂袖离开时又听见轻飘飘的叹息。

      他有什么好哀叹的?说起把我过继去朝歌事宜也能指桑骂槐说几句我藏着孟瑶的事情,不见得有多少父女情份。

      过几个月外祖母寿辰,我会被送去朝歌当她的继承人,不会再给兰陵金氏惹麻烦,他高兴还来不及。出了书房没那么硬气了才感觉到痛,每走一步都在牵动小腿处伤口。我皱着眉头,心里发了狠怨怼名存实亡的父女情,几乎是要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回去,忽的被人打横抱起,我的父亲金光善恶狠狠地说道
      “你出去看看,会不会还有人向你爹一样纵容你!”

      我没说话,心里已经在翻白眼了,方才最后悔的就是赌气站在原地瞪他,瓷片扎的很深以至于小腿处还在冒血。家主亲自将我抱回揽月殿,排场真大我怕折寿,于是掐了个咒术让他踩到了衣角,险些一个踉跄将我扔出去,头顶上方是极不耐烦的怒吼
      “安分些!”

      你倒是稳,这都不松手...

      他的疼爱不假,但那又怎样,即便受着万般疼爱,我对他生不出半分于生父该有的敬畏之心。

      我从小跟着师父济世救人挽回过很多性命,只错了一次便是万丈深渊。开完生铁落饮后,我的病患曾有片刻被治愈,而后再次见到那个妇人是在刑场。

      弑夫是重罪,有违天理伦常,当斩首。周围热闹的人群里唏嘘声不绝于耳,更多的却是苛责。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对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敌意,倘若她夫君打死了她,却罪不至死,还能续弦另娶。

      我想过她看见我时可能的会失望或是怨恨,却唯独不该释然。她认命了,世人的苦难根本无药可医,何况女子如浮萍,几番沉沦,终将被淹没。

      而婚嫁事,大多会变成天下女子的悲哀。我父亲便是个薄情寡恩之人,承诺永不纳妾这件事就够讽刺的了。

      金麟台入夜灯火璀璨,亭台处随手摘一盏宫灯皆是玲珑剔透的琉璃外罩,烛火跳跃在牡丹样式的烛台中,少女自嘲同金丝雀一般的豢养,倍感不适,失眠的人却不止她一个。

      莲花坞
      江澄修为长进比魏无羡慢了些,挨了虞夫人的骂,同样闷闷不乐。

      “枉我这么用心的教你,就这么被人比了下去!笨死了!”江宗主夸奖了魏无羡,自己的儿子没什么长进,虞夫人怒其不争,拍着桌子骂江澄愚钝。

      “...”紫衣少年委屈巴巴地低着头不吱声。

      “你看看人家,你才是正儿八经亲生的,天赋是一点没传给你!这也便算了,笨鸟先飞,谁让你不求上进跟着人厮混的!”

      “为什么非要把我们相比,我就是愚钝,就是比不过魏无羡!”

      “你要气死我!知道还不加紧练习,你这水平日后如何继承宗主之位?”

      脑海里回荡着母亲咄咄逼人的话,江澄越发抑郁了。隔着千山万水,两个同样忧郁的人辗转反侧,几乎哀叹都是同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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