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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潇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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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山散人是江湖之中最为神秘的女子，这位神隐的高人存世太久，没人能说得清她的身世年岁、音容像貌。
有人说她早已修成大道成仙，不问凡间事；也有人说她活得恣意快活，一壶酒，一柄拂尘游历四方。
她门下一共四位弟子，出山后皆是名士，却如昙花一现，无一例外。
如今仙逝的云梦江夫人便是其中一位，她出生高贵，是个年少成名的奇女子，于她而言，抱山散人当世所传的最后一位弟子这样的名声不过锦上添花。
很多年以前年芳十四的皓月散人下山归家，金氏曾大肆宣扬此事，那少女被全部人捧在手心，成为世家小姐之中最耀眼的一轮明月。
金氏幺女才貌双全，曾几何时世人眼中，这样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即便顶着抱山散人之徒的名声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她的名声在金麟台之外，源于射日之征。金玉华在战场上治疗伤员，当时前线药材吃紧，她带着人上山挖草药，冒险攀上山崖采药。底下全是焦急张望的同行，那时候她便不再是空有抱山散人之徒其名，皓月真真切切在用师父教会她的去爱世人。
在拜师学艺这件事情上，身为女子的皓月散人太过顺风顺水，可这世间的万千女子，却没几个人有这么好的运气。
一家有女百家求，百家有女一家留，她见过乱葬岗太多被抛弃的女婴垒成森森白骨，虚无的魂魄化作怨念，只增不减。
“会改变的，女子也有资格好好活着……”
金玉华一直在践行自己立下的誓言问，她收养过很多弃婴，没有男孩，一个也没有。
书院创办最初，名满天下的才女蓝大家亲笔题字——“潇湘”
匾额之上潇湘二字酣畅浑厚，蓝释老先生道:“何谓潇湘?水也，女子如水，利万物而不争，而万物莫能与之争。”
钟鸣鼎食之家，弟子大多将才学当做附属品，千金难求蓝大家能为之授课。
蓝释年轻时候便对此不屑一顾，却又在白发苍苍的暮年于湘潇书院开课，不取一分一毫。
慕名而来的人听闻湘潇书院只收女子入学，爬上墙头也要凑这个热闹，却在听到内容时破防了。
院内有几株百年梧桐，经年累月屹立不倒，风吹动青绿树叶沙沙作响，临窗处摞得整齐的书本也时不时被吹开几页，书卷墨香荡漾开来。
“先生，为什么书里说男尊女卑?女子就该生来卑贱吗?”
蓝释诧异地看向不远处那个提问的孩子，她突然意识到不止一个人是这么理解的，世人大多庸碌，沾了点文墨便能信口雌黄。蓝释略皱眉，严肃道:
“男尊女卑这个词出自《易经》,原意指的是男子要自尊自爱,女子要谦卑有礼,而不是说男人尊贵,女人卑微。倘若有人用这个词来贬低女性，当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又有小丫头提问道
“先生，那女子无才便是德又是何意?”
蓝释脸色不是很好，眉间快要凝上霜雪，又释然道“你且将这句写下来”
她看着小姑娘一笔一划写的字，一笔利落地划掉了“便”字，在一旁空白的地方留下一个“辩”字，她拿起那张纸给她们吃
“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女子无才辨是德。原意是女子若是没有才学,能明辨是非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德,不是说女孩子没有才华反而是一种美德”
讲堂里的少女听得很用心，纷纷做了批注，却听到一声不甚友善的挑衅。
“最毒妇人心，这话没得说了吧！”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蓝释一把年纪没那么容易动怒，淡淡地朝窗外看过去，爬墙头看热闹的一名少年得意洋洋地昂首，笃定这先生无言以对。
果不其然，里面安静了，那人正要说些什么，墙头乌泱泱趴着的人全部没了身影，众人还在因为方才一闪而过的赤色剑光而后怕，一人忍不住嘶吼“谁啊！没长眼睛的……啊！”
书院外面围着的人不少，抬头便见立在墙头的女子，揽着一柄赤色长剑，双手环抱于胸前，眸光淡淡一扫，冷若冰霜，仿若睥睨众生。她人没动，红玉剑穗张扬地摇晃在半空便吓得那群人哑口无言。
突然，人群中有人道：
“说不过怎么还打人啊！大家可都看着呢！”
“最毒妇人心是谁说的?你说的?”金玉华眸光一沉，看向那人淡淡开口道。
“书上说的,何况这话大家可都知道～”
“哪本书?”
金玉华步步紧逼，那人支支吾吾道“这有什么...这句话是个人都知道，何须多言～”
高处传来一声嗤笑，少女说话时面上没有过多的波澜，慵懒的声线却多少透着些鄙夷的意味：
“你说不出来也没关系，“最毒负人心”，最早出自《警世通言》‘蝮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心人。’意思是辜负别人真心的人才是最狠毒的。”
“你说的不算！真的有那本书？编的吧...”
“那你可得回去找找那本书，找到了记得多看两遍，记得识字了再看~”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古人崇尚谦卑，圣贤书并未教人贬谪女子，却有人从中作梗欲将女子困于四方天地、灶台之间。
舞文弄墨的半吊子书生算不得雅士，此刻面面相觑，眼见这女子确有文才，灰溜溜地离开。
潇湘书院教书先生也大多都是女子，姑苏蓝氏有女修到那教授六艺、眉山虞氏则传授锻造兵器的手艺、朝歌风氏最善经营筹算的管家被一群小丫头围着学打算盘。
这些稀松平常，金玉华几乎挖掘了自己全部的人脉，办学有要超过云深不知处的势头。毕竟金子轩、江澄、魏无羡一个都没逃过，都到潇湘书院任教，教剑术的教剑术，误人子弟的误人子弟……
真的不是说魏无羡不好好教，他就是纯纯的误人子弟，没得跑！跟着他混的小姑娘全都变得张牙舞爪十分跳脱，气得姑苏蓝氏端庄沉稳的女先生砸了书本说:
“给我滚出去站成一排！”
后来魏无羡被说成离经叛道，书院很多他的学生始终坚信他没错。他死后很久，书院里再无欢声笑语。
潇湘书院立世方才二十年，一直是某些男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人大多文不成武不就，还失去了可以贬谪的附属品，毕竟那些他们所不齿的女子早凭本事走远了，根本不受控制。女子不再摇尾乞怜依附任何人，可以文采斐然，也可以剑术独步天下。
金玉华开办女学，受天下女子敬重，远胜她避世不出的师父。听闻她身故的消息，到云梦祭拜的女子络绎不绝。
女学盛兴，潇湘书院开得遍地都是，却怎么也比不上最初的那间院子那么纯粹。人心变了，就连最初的潇湘书院也不复存在，金玉华收留的孤女一直在替她办事，直至扳倒金光瑶的最后一刻。
秋雨淅淅沥沥打在泛黄的梧桐叶片上，抱山散人撑着伞立于书院门前，匾额上“潇湘”二字被风霜蚕蚀得斑驳陆离。
题字的蓝大家临终之时曾唤了金玉华过去，苦口婆心劝她莫忘初心，可惜没用。
“是我的错，我想还她们自由……”
“……”
她的话只有她师父能听见，但抱山散人没理会她，大门敞开着，于是撑着伞径直走了进去。
“先生安好。”
“老师安好。”
沿着廊下避雨，金玉华与她并肩，一路穿身而过的姑娘都在同抱山散人行礼问候。
抱山散人进去找红玉，金玉华便坐在门槛上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滴，一滴也接不到，全部透过掌心，却不由得泛起丝丝寒意。
不一会抱山散人出来了，也坐在门槛上陪着她接雨水。
“她们没有散伙的打算，但也不会再让新的姑娘加入涉险。”
“何苦呢……”
“这里没有姑娘恨你，红玉在你坟前立誓要替你照顾金凌，她们都没有怨言。”
“金凌…兄长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议亲娶妻生子了。”金玉华撑着下巴看向远处，思绪飘忽不定。
“打住，议亲这事情我办不到，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最后求你一件事……”
一切尘埃落定，金光瑶那四幅栩栩如生的壁画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新家主金凌。
原本金凌资历尚浅，突逢变故，宗族之中最位高权重的金玉华身故后将一切留给了金凌，加之那些人又忌惮江澄手里的紫电，最终还是妥协了。
金凌茫然接过风祁给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花纹别致的玉佩。
“你姑姑走了，她们会替她护着你。”
“为什么会是姑姑......”
“她放不下的太多，总盼着你能好些，更好些。”
金凌怎么也想不到谋划一切的是最疼爱他的人，他看向屏风对侧醉生梦死的江澄，眼眶通红，死死握着那块玉佩。
同样花纹的玉坠子，潇湘书院的每个姑娘都有一块。江夫人在世时以此为约束，潇湘书院的姑娘们替她做了很多事，今后也会为金凌扫清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