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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茕茕 ...

  •   金玉华视角

      总有人三天两头拿走厨房里的蜜饯点心,主殿金银玉器却是没能少了一样。我知道是薛洋后,甚至刻意不派人守着揽月殿的厨房,闲散了都多做些甜食。

      世间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心里苦的人也不止我一个,是该吃些糖的。

      可他这个人从不屑于分辨何为善恶,即便助纣为虐也当做玩闹,还能从中获得快感,笑得像孩童一样。

      修复阴虎符这件事,我爹至死也未能如愿,从前薛洋为金麟台所庇护,那人死了也还有金光瑶惦记着,还不是只复原了半块。

      阴铁有灵,并不谁呼之即来的法器。

      何况没了魏婴,那就是一块破铜烂铁。

      当年百家相争,而后金麟台出面将其损毁才歇下去,实则监守自盗。

      从前我总觉得消灭阴铁痕迹是职责所在,那么频繁出入金麟台,对着那两张同样伪善的笑容着实难熬,但他们私藏碎片的一举一动,就算掀不起波澜,也都落在我眼里了。

      聂大哥尸首不翼而飞,出了这样的事不怀疑他们也难。

      事关温宁,温情动作很快,金麟台私藏薛洋之事,不过半月那事又传得人尽皆知。

      时过境迁,如今金麟台的旧主,我父亲死了,当年常萍翻的供也不该作数,只是这事从前师兄颇为关注,如今却不见踪迹。

      我那二哥简直枉为人弟,杀了自己的结拜义兄还要将其制成傀儡。

      攥着送给聂氏遗腹子的周岁礼,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薛洋不能再留在金麟台。

      糖糕里掺了曼陀罗,专门让人送去给金光瑶,他从不吃甜食,而秦愫喜酸,糖糕会到它该去的地方,就算误食也只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罢了。

      聂大哥那样的修为,若是被炼成傀儡,怕是温宁也制衡不住的。金光瑶不轻信旁人,连他岳父也防着,继位以来金麟台防守更严密。

      薛洋从来不怎么客气,只是我没想到如今居然明目张胆站在我面前,连躲都懒得躲了,懒洋洋地倚着揽月殿的柱子。

      “今日为何没有糖?”

      “没有为什么。”

      面上不动声色,发髻上朱翠玲珑作响,我疾步走过去,眼神也不曾落在他身上。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堵着去路,将那份放了迷药的糖糕展开放在我眼前,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想杀我,是也不是?”

      “……求之不得,我恰好有一瓶毒药。”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递给他一个白瓷瓶。薛洋抬手又颓然垂下去,最终也没有接下。

      “别对我那么残忍,我不想被你杀死……小铃铛”

      “……”无言以复,我将那瓶药狠狠塞在他手里,头也不回地略过他。大夫怎么可能随身带着毒药,递给他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金疮药,我只是说些狠话而已。

      金光瑶迫于无奈只得下令诛杀薛洋,弄这一出不过是做戏罢了。他甚至都没有当众处决,已经够敷衍的了。毕竟是仙督,他身上半点没有当年谨小慎微的姿态,行事越发肆意妄为。

      当初金光瑶以阴虎符之事说动父亲保下薛洋,又以性命担保薛洋能成为下一个夷陵老祖,他怎么舍得真的杀了这人。

      同薛洋一起失踪的还有赤峰尊的尸首。

      金光瑶亲手扼杀了最后一位少年,拜他所赐,怀桑如今行事果决不输大哥半分。聂怀桑只有这一个念想,我没办法袖手旁观,两方都在加派人手去找他们的下落。

      清河------

      “怎么又选了个风月之地?”金玉华双手抱臂,皱着眉头站在醉仙居门前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浑身的脂粉气,怀里左拥右抱的皆是穿红戴绿的花魁,对聂怀桑的嫌弃之态溢于言表。

      “此言差矣~分明是风水宝地~”他搂着的姑娘忽的一下凑上去,将那一本正经的江夫人连拖带拽,簇拥着去了楼上观景最好的包间。

      罪过啊罪过,金玉华闭着眼睛朝后缩,越反抗越引得宾客围观。酒色之徒啧啧称奇,不喜欢还进来做什么?搞得好像被逼的一样。被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环绕,金玉华躲着越近的花魁,心里只知道江澄要是知道她女扮男装来这种地方,不敢想后果...

      “哈哈哈~你怕什么,这些都是自己人~”聂怀桑笑得前仰后附,边上各色美人也花枝乱颤笑作一团。

      “......”金玉华郁闷地缩在角落里,瞪着他。

      “公子安排了,自然是要捉弄您一番的~”花魁掩唇笑着,说罢又要给她灌酒,方才惊魂未定,一众姑娘围着她都要跟她喝一杯。金玉华像受惊的猫一样上蹿下跳,咬牙切齿看向聂怀桑“你死定了!”

      “哈哈哈哈!你先活着最要紧,我这地方一般人都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
      “所以你叫我来是做什么!”

      金玉华朝他怒吼,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酒,此刻昏昏沉沉倚在花魁肩上,见聂怀桑嘴一张一合,实在听不进他说了些什么。

      “从前在云深不知处江澄能把全部人喝趴下,你这江夫人居然一口酒就倒了?”

      “谁说的!我,我没趴下......”眼看着金玉华睡死了过去,聂怀桑赶紧唤人去取醒酒汤,围着金玉华的姑娘这才四散开。

      靡靡之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雅的琴声,金玉华被灌了醒酒汤还是睡了好几个时辰,睁开眼包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绕过屏风出去便见聂怀桑翘着二郎腿,折扇生风,一看就是欠了一屁股风流债的那种人。

      “你这不行啊,来我的地盘怎么能不喝酒!”

      “谁说来这里非得喝酒了。”金玉华扶着二楼的栏杆望向乐声源头,一帘清纱隔绝宾客,朦胧中更显台上起舞之人风姿绰约。聂怀桑见她看的入迷,洋洋自得道:

      “好看吧,还得是我编排的歌舞~”

      金玉华没答话,一舞毕,花魁退场,她便轻轻一跃落于台上。在聂怀桑的示意下,乐声伴着女子的舞,丝竹乐鼓点中循着顾盼生姿的美人,也作一曲惊鸿。

      “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确实是美~”聂怀桑难得放下宝贝一样的折扇,竟是真的在鼓掌。金玉华半醉着得了满堂彩,顺势扯着房梁垂下的帆纱荡上去高处。

      花魁飞走了?帷幔落下之时台上哪还有人影,宾客面面相觑,聂怀桑都来不及安排人救场,因为瞥见一袭紫衣快步朝楼上去了。

      金玉华比他先看见江澄,仅透过薄纱对视一眼,浑身犹如过了电,一下子清醒过来,几乎是光速逃离现场,身后聂怀桑也跟着逃命。

      “我说你跑什么,你们家那位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喂!等等我!”

      当晚江澄找夫人,将新开的醉仙楼几乎翻了过来,吓得宾客四散。

      金玉华后来教花魁跳了一段舞当做抵债,便是后来乐坊千金难求的南柯梦,那曲子花魁只跳过一次,舞姿轻盈美妙若缳风回雪,羽衣蹁跹。

      台下座无虚席,却无人知晓红纱之下,惊鸿一瞥,让人念念不忘的花魁姓甚名谁。

      凭着青楼乐坊这样看似不修边幅的产业,聂怀桑整日纵情声色,面上仍旧是一问三不知的废物宗主,实则赚的盆满钵满,家产比前宗主在时翻了不知几番了。

      金玉华视角

      江澄说再看见我跟着聂怀桑鬼混就打断腿。

      前几天他听说花魁的传闻,回来时候脸都黑了。眼巴巴看着江澄进门,我就开始各种献殷勤,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腿。端着洗脚水放在他脚边,我刚要伸手给他脱鞋,那人就开始发作
      “成何体统!”

      “是是是,我错了...”我伏在他膝上,头也不敢抬。

      “我是说夫人给我端洗脚水成何体统…”吓死我了......

      “早说嘛~”我一听直接蹬鼻子上脸,扑通一下坐在床上,搂着他的脖子,腿搭在他膝上。入睡前江澄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来对着我“所以你做错什么了?”

      这是能说的吗?我支支吾吾地,躲闪着他的目光“没,没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

      我钻进江澄怀里,闭上眼睛搂着他的脖颈“别生气了~”

      “…没有下次”

      聂怀桑要在金光瑶手底下装疯卖傻,而我则需在江澄面前百般掩饰,何其可悲。

      从虚与委蛇帮我父亲控制鬼将军开始,我与江澄之间便再无坦诚的可能。

      夜半耳畔的低啜总能沾湿枕巾,我知道江澄从来没能走出来。他没办法面对的真相,都由我来替他揭开。

      云梦----莲花坞

      日光洋洋洒洒落于水面,云梦夏末莲叶依旧青绿,高低错落间可见江水泛起波光粼粼。乘船划桨惊奇鸥鹭群飞,于莲叶间嬉戏打闹的年轻弟子皆着同样的校服,雪白衣裳袖口处纹路规整的九瓣莲被水打湿后越发清晰。

      这些孩子之中没有江碧晗,习晴站在船头焦急地寻找,一个不留神就被泼了一身的水。

      扑通几声水花飞溅,习晴在摇摇晃晃的船支上抬袖抹了抹脸上的水,再睁开眼睛船上就孤零零一个人了,没错就剩她自己。

      “小兔崽子!要翻天了你们!”习晴怒火中烧,突然江碧晗从水里窜出来吓得她一愣一愣的,小丫头撑着船边笑得很欠收拾。

      “哈哈哈哈,姑姑变成落汤鸡了~”孩子们纷纷从水面冒出头来,哄笑着围住船支。

      “我告诉你们,再这样我要哭了......”习晴在心里骂了金玉华无数遍,她哀怨着看向这群熊孩子,原本笑声止住了,但是为首的江碧晗朝她伸手,一把将她带下水。

      掉进水里那一刻温情只想说,毁灭吧。

      有人带孩子自然有人躲清闲,与此同时江夫人懒洋洋倚着软塌,正替未出世的小侄子缝制虎头鞋,青绿丝线绕指,一针一线绣出老虎边上的松叶,指尖画面栩栩如生。

      江澈安静坐在她对面对账,时不时轻轻拨动算盘上的玉珠。少年已然长开,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与江澄的小时候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他唇下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一笑动人心魄。

      可惜云梦江氏这位小少爷生性并不爱笑,从来都是面若寒霜,给人以压迫感。

      窗边飞进来的灵蝶轻飘飘落在案前,金玉华失手刺穿指尖,血珠滴在叶片上很快便渗入其中,毁了整个画面。

      金玉华没什么反应,愣愣看向晕开的血迹,直至血液风干也未曾缓过来。红玉只是换盏茶的功夫便见她这副样子,也不敢多言,默默换上了新茶。

      江澈换人拿来药箱帮她处理伤口,还未触碰到她的手指便听见她淡淡道:
      “无妨,你将对完的账簿说与我听听。”

      儿子认认真真说着账目的问题,一边替她包扎,金玉华却是心不在焉。

      风祁受了重伤被人送往医馆救治,生死未卜,这样的字眼在她心头炸开,久久没有回声。蓝忘机又言伤人的是霜华,不确定对方是否为晓星尘道长。

      “先这样,你做得很好...”

      江澈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多问。

      炉之中燃着莲子香,香气浅浅萦绕,顷刻便又化为虚无。

      江澈离开许久,端坐之人始终巍然不动,直至日暮西沉,透过屋内暖黄的火光仍能见坐于窗前刺绣的身影,没有侍女敢进去打扰。

      年幼的聂辛夷与江澈站在花架下方,看向窗前那道影子,并不知晓真正的金玉华燃尽传送符去了义城。

      “师父好不容易安生几日,不知又发什么疯...”聂辛夷揪着垂下的紫藤花,一个不经意,窸窸窣窣落了一阵花雨,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她接住垂落花瓣,转身却见江澈脸上皆是落寞。

      “走吧,她不会见我们的。”江澈道。

      在江澈小心翼翼追寻阿娘身影,期待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金玉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小儿子走了她的老路,求而不得。

      江澄夜猎回来时一切归于平静,金玉华还是像平常一样隐而不发,从不让江澄过问。后半夜枕边人悄然起身,独自掌灯外出。

      江澄匆忙套上鞋,不动声色跟在她后面,穿过几处院落的回廊,一直沿着码头的方向走。她走的江边的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模糊中,江澄看见远处的人一步一步走进水里,淹没了大半,于是惊呼着疾驰过去。

      迎着日出涨起的潮水没过金玉华胸口,她听见江澄的呼喊,回头笑着看向他,却已是泪流满面。风吹得两个人发丝凌乱,江澄抱着她,两个人一同淹没于涨起又落下的阵阵潮水里。

      等到江面恢复平静时,那两个疯子便静静坐在岸边看日出,天边霞光万丈,看似处处生机,水面却安静得不像话,半点生气也无。

      “我就快要撑不下去了,阿澄。”

      “日子还长,总会过去的。”

      “过不去的,有些事,一辈子也过不去...”

      金玉华视角
      习雪姑姑传讯说金凌身体不适,我与江澄连夜赶着从莲花坞回来。

      这大半夜的,一进门那批不服金光瑶的死士齐刷刷跪在我脚边。数不清这是父亲死后第几次了,我早就见怪不怪,绕过去坐于案前,指尖轻轻敲打着他们的血书请愿。要我与江澄推翻金光瑶,扶持金凌做家主。

      金氏源于旧时皇族,执念着家族荣誉高于一切,嫡亲血脉尊贵无比,我知道他们看不上金光瑶,可金凌才多大,不应他受的苦全部都应当由他的好叔叔担着才对啊。

      我半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都已经辅佐过几代家主的人了,目光还是这样短浅,甚至顽固不化。

      “都起来吧叔伯们。”

      “还请小姐扶少宗主继位!”

      我无奈地跪在他们对侧“我何尝不想将其千刀万剐,可金凌才十岁,这家主之位借暂且给那人坐一坐又何妨?”

      “小姐!金光瑶娶了秦苍业之女,我们之中的大半都归附过去了,若是将来有了子嗣,金氏就落入异姓之手了!”

      我当然不会允许有人惦记着金凌的东西,都说了,只是借给他而已。

      “可我怎么听闻,这秦夫人与先家主之间...”我没再往下说的更直白些,他们沉默着片刻后低下了头。

      “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了吧?”

      我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他们相互对视片刻,默默退了出去。

      江澄从来都是翩翩君子,不会背后搞小动作,可他偏偏娶了我这么个阴暗扭曲的妻子,深受荼毒。他严肃地看着我道“此事从何处听闻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人信呐。”我撑着下巴坐于案前,想起赤峰尊葬礼上,聂怀桑捏着拳头说的话。

      他说要让杀害他大哥的人,血债血偿。

      “此事不妥。”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本就无从考证。”

      “...”身后之人拥着我沉默半晌,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并未多言。江澄从前拦不住我与聂怀桑来往,如今我在金光瑶背后的动作,他也只能默许。

      聂怀桑一早就开始埋线索,捏造秦愫是我父亲的私生女。其实也不算谣言,我父亲的确连手下秦苍业的妻子都不放过,传言并非捕风捉影。

      他安排的人动作很快,第二日便传回金麟台,光是我听见的好几个版本。这样的谣言一出,从前种种皆化为利器刺向金光瑶。秦愫生得一双与我极为相似的眼睛,所以我娘第一次见她便很喜欢。我素来与秦愫交好,所有人都说我们姐妹情深,如今却又不敢这样讲了。

      金光瑶脸上掩不住的慌乱,却还故作淡定,说我照顾金凌太过操劳,让我早些回云梦。他不希望看见我和秦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甚至躲到云深不知处去了。

      有茶馆讲故事也颇聚谣言,讲的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公子,无论走到何处,所爱慕的姑娘后来都会变成自己父亲在外风流的私生女,无一例外。

      这讲的哪是故事啊,分明就是剜心的钝刀,不痛不痒割在心虚之人身上。我心里一阵恶寒,论心狠手辣的程度,聂怀桑绝不在金光瑶之下。若我母亲还活着,我不敢想她听见这样的故事会如何。

      如今谣言四起,说我与秦愫神似,我那老父亲的风流韵事本就容易引人遐想,秦夫人自然是百口莫辩。不亏是写话本子的人,聂怀桑捏造这些,不费吹灰之力就离间了秦苍业与金光瑶之间牢不可破的关联。

      金光瑶后院起火,自顾不暇,总算让我的人有可乘之机,跟着薛洋寻到了赤峰尊的下落。

      我松了一口气,趁着薛洋与金光瑶反目找回聂宗主的尸身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到时候薛洋百口莫辩,金光瑶也不好发作。

      聂怀桑已经在挑新的棺木安葬赤峰尊了,本该是收网的时候,事情却总在意料之外,暗卫跪倒在我面前时狼狈不堪,抬回来的尸首皆受阴铁之气熏染,身上剑伤怎么看都很熟悉,是霜华。
      “薛洋得贵人相助,属下办事不利,派去的人死了一半...”

      嘱咐侍从安葬逝者,我闭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怎么能是师兄…

      “这么多人还跟不住一个薛洋?”

      “那薛洋控制了大批傀儡,还有…”他抬头看着我,迟迟说不出下文。

      “不如我替你说,还有晓星尘道长替他杀了我派去的人。”我头疼得紧,师兄怎么会和薛洋一起?

      “小姐明鉴!”

      “回去好好养伤吧 ,剩下的事情不必过问了。”

      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师兄遭遇不测,霜华假手于人,要么他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迷了心智。

      顺着暗卫给的线索,霜华所到之处果真无一个活口。我带着人四下查验没什么收获,却碰上了故人,还隔的很远就得躲开弦杀术。

      “你这是是一点也不客气啊次兄”一晃十年,含光君逢乱必出,这么大的事,遇到也是自然。

      “皓月,你怎么……”他错愕地看向我,一时间死死扣住琴弦。忘机琴的琴弦都是天蚕丝,很难找的!我看着心疼,赶紧小跑过去制止他发愣。

      “别问,问就是和你一样。”

      那人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身后的弟子,面无表情收了忘机琴,自顾自绕开我朝前去了。

      “哎呀,别这么小气嘛…”我学着魏婴的语气朝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谪仙说话,他果然停住脚步,回首却是话中带刺,面色不善“你不该到此。”

      “都说了和你一样啊,我自然有我要找的人。”我拦着他的去路,对这个盟友势在必得。

      “帮我,就是帮你自己。”眼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含光君并未理会我的话。淡淡的檀香拂过,那人漠然绕开,步履匆忙之至,我小跑着才跟上。

      “何意?”许久,木头一样的人憋出两个字。

      “帮我,故人便有重逢时。”本来也就没想骗他,可我怎么知道他对魏婴是否情真意切,能够让持正不阿的含光君也徇私一次。

      避尘落在地上摔出的声响很重,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含光君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刻,即便是背对着也能看出他的慌乱
      “寻故人归,含光君可愿同路。”

      将魏婴的玉佩递到他眼前时,平日娇矜之人已然双眼通红。

      如他所言,我忙着相夫教子,自然不能时时追查薛洋之事,但他可以。

      义城
      少年挥手告别,再见面已是天人永隔。

      二十八岁的金玉华已经是天下颇具权势的妇人,自认没有办不成之事,晓星尘的死却又是当头一棒。

      义城中大雾四起,金玉华派人引开薛洋,亲自进城查探赤峰尊的方位。

      处着拐杖的盲女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金玉华观察了她很久,而后将她一把拉直暗处。

      “别出声!”

      金玉华捂着她的嘴才发现她发不出声音来。方才在她背后扔石子,她分明转回去了,可见听力正常,不是天生聋哑。

      共情之术等同于重来一遭,彻底成为那个人,经历她曾经历的一切。金玉华握着她的手,连呼吸都在发颤。

      澄澈如白纸一样的人果然最是好骗,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感到彻骨的寒意。

      昨日星辰皓月如梦,这便是他们宿命了。千帆过尽,看遍了世间险恶,晓星尘选择自刎,而皓月落入凡尘,整日盘旋于淤泥之中,早已不复往日白璧无瑕之姿。

      当真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阿箐姑娘。”

      素昧平生,金玉华却能叫出她的名字,阿菁面露惊恐,颤抖着挣扎却只能发出几声嘶哑的哀嚎。她眼睛的伤还未痊愈,一直有血迹渗出来。

      “别怕,晓星尘是我师兄,你带我去找他。”金玉华其实和阿菁一样慌乱,却还努力平复着安抚她,在她手心注入与晓星尘相同的灵力。

      “你看,我是不是和他一样的...”

      方才还躁动不安的盲女此刻安静得出奇,蒙眼的纱布又渗出血泪,任由金玉华的灵力源源不断输进她的身体。

      阿菁处着拐杖,一路跌跌撞撞引着她找到存放晓星尘的棺椁。
      金玉华却不敢过去,脚底似有千斤重,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最终,她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推开棺椁,只一眼便刺痛身心。金玉华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薛洋以灵力维护尸身不腐,晓星尘还是从前的模样。

      “师兄…师兄,怎会如此...”

      泪水模糊了视线,一身素衣裹上尘埃,金玉华狼狈地爬过去,扒在棺椁旁边,扶着棺椁才不至于倒下。

      陪她长大的师兄还是一身素白道袍,明月清风,即便眼盲,心底还是一片澄澈,宁死也不愿屈服于世间污秽。晓星尘脖颈醒目的割痕仿佛下一刻还会滴血。

      “你且安心躺在此处,我替你杀了他!”

      周身淡蓝色的光芒萦绕着她,晓星尘散碎的神识被镇压在此处,却还在化解着她心里的怨气。昔日故友拔剑相向,宋子琛欠晓星尘一双眼睛,薛洋让他用性命相还。那么薛洋欠晓星尘一条命该用什么相抵呢?

      金玉华一伸手就碰碎了微弱的荧光“他逼你行至绝处,你却宽恕了他,独独不放过自己!”

      她心底那么多的不甘愤恨,还是逃不过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按理说此处是晓星尘,应是一片净土,可棺椁下却怨气极重。金玉华在地上触到了符咒的痕迹,于是狠心推开晓星尘的棺椁,下面符咒重重,藏的正是她要找的赤峰尊。

      棺椁一经推开,没了晓星尘极净灵体的镇压,霸下刀灵破棺而出。金玉华忙着护住阿菁,生生挡下戾气,吐出一口殷红血液。

      阿箐却突然感知到什么,嘶吼着拉扯她的衣袖,拉着她缩在其它棺椁后面躲起来。

      “怎么,皓月散人会怕我这样的过街老鼠~”薛洋倚着棺椁,轻笑着却是将霜华掷了过去。剑光一闪,剑刃擦身而过,金玉华截住霜华攥在手里,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我当然怕你,师兄修为远高于我,还不是躺在里面了!薛洋,我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站在薛洋对面已经耗光了金玉华全部的耐心,指不定是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薛洋不同往日,脸上不再是嬉皮笑脸的神色,他小心翼翼从怀中地拿出锁灵囊递给金玉华。

      金玉华颤颤巍巍地伸手一探,没拿稳掉在地上,两个人同时焦灼地伸手去捡,薛洋没捡到便跪在地上了,他扯着她的衣角。

      “你们师承一脉,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他的灵识碎成什么样你不清楚吗!”接过锁灵囊不过一刹,双剑出鞘,霜华与赤月皆抵在他脖子上。

      金玉华双手都拿不稳剑,止不住地发颤,她真的很想就这样砍下他的头。

      “杀了我吧,只要你救他。”薛洋自己贴着脖颈往剑刃上凑,他越往前,金玉华便越发握不住手中剑,颈间割破的皮肤绽开血肉,猩红血液顺着剑端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没办法……”

      “他自碎灵识不愿见我,可我舍不得他死啊~”薛洋还在往前凑,仿佛没有痛觉,金玉华听着他说话越发浑身发凉,执剑的手还在颤抖着,划破他脖颈肌肤后忽的收了剑,恶狠狠地瞪着他

      “即便是死,你也不能扰了他的清净,你不配!”

      金玉华转身欲走,被薛洋拉扯着一个踉跄,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精气神,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剑也丢在一边。

      薛洋也像失了魂,就倒在她脚边,两人就这么东倒西歪瘫在尘埃里,活像散了架的木偶。

      “一定还有办法救他对不对!”薛洋死死揪着她的衣角,生怕她就这样走了。

      “...”灵识碎成齑粉,连彼世也没有之人谈何复活?依照魂魄分崩离析的速度,他已经快被抹去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了。

      “你说话啊!你要阴铁是不是!给你!都给你!快救救他!”薛洋急切地推搡着金玉华,半块阴虎符就那么被强行塞在她手里,一松手就滚落在地上。

      看着那块尘土之中毫不起眼的阴铁,就为了争这么一块破铜烂铁,葬送那么多人的性命,分明心底感到无尽的寒凉,金玉华却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着看向薛洋
      “哈哈哈哈,你不就是用它逼死的我师兄,现在居然又想以此物相救?不觉得可笑吗?薛洋!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杀了我!来杀我啊!我早就不想活了!”

      眼泪挡住了视线,金玉华推倒了像个疯子一样要把阴虎符塞给她的薛洋

      “可惜了我不是魏无羡,阴虎符给我也没用...”

      “魏无羡死了,哈哈哈哈,他早就死透了啊!”地上颓废的男子抱着一块破铜烂铁,笑着笑着就成了放声大哭。

      “他也可以不死…”

      薛洋眼里充满希翼,几乎是爬过去的。本就不该死的人当然要活过来,金玉华眸光微敛,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但丝毫不影响她说出那句话。

      “看你愿意做到哪一步了。”

      薛洋愣了半响,忽觉不对,含泪的眼睛考究地着看向那个人,才道“不愧是兰陵金氏的血脉,心都是一样黑~”

      “你没得选,跟金光瑶合作是合作,跟我不也一样?”

      “...成交”

      其实抱山散人说的没错,皓月是天生的恶人,坏起来和她的父亲一样卑劣到了极致。金玉华拂袖而去之时已然胜券在握,她要拉金光瑶陪葬。

      金玉华一路行至清河也没什么异样,实际却是浑浑噩噩,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从前椒图化作天地之灵拼尽全力护着她,到如今,她身后没有倚仗了。

      金玉华体虚弱到体内的怨气压抑不住地要破土而出,却又抵不过席卷而来的悲痛,也选择逃避,扔下她一个人。

      当那些怨念化作的恶魂走过她要走的路,不由得退却了,连路过都会心痛不已,在神识之中叹息道:
      “你真可怜,我不要成为你了...”

      金玉华从密道进了茶馆内间,跨过门槛时摔在地上,掌心和手肘处擦破了皮。

      黑袍之下,月白素衣沾着血和泥,狼狈不堪。她听不进去聂怀桑焦急的询问,爬在地上痛哭流涕,任谁也拉不起来。

      “这不是办成了嘛,别哭了...”聂怀桑无奈只好席地而坐,身边侍奉的人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

      “呜呜呜,呜呜呜,走开!别管我!”地上的江夫人哭的撕心裂肺,此处的地毯若是更换,十次有九次是被她撒泼打滚弄脏的。

      “惹不起你,只是你这样怎么回去见江澄啊。”

      “...”哭声是歇了,金玉华爬起来也不说话,侍女流水一样地送点心进来,她头也不抬地统统吃光,就连聂怀桑伸手拿了一块海棠糕也被拍得掉回碟子里。

      “慢点,没人跟你抢。”聂怀桑摇了摇头,分明是自己的地盘,她一来就有压迫感了,轻扇折扇,道

      “罢了,心里苦的人也只能吃糖寻些甜头了……”

      戏台子的故事换了一茬又一茬,江夫人回去后食不下咽,江澄只觉得自家夫人是在清河玩乐,殊不知此处虽歌舞升平,台下却是两个强颜欢笑的可怜人。

      金玉华视角

      从前我与江澄之间没有那么多沟壑,如今确实怎么也填不平了,他是想问我什么的,每次他刚开口就会被我以各种理由打断。

      “绝不是清河,你这几天究竟去了何处?”

      “就是在清河,无他...”我没再说话,翻过身背对着他,这次也一样瞒不过,我只能装作熟睡。

      “我是你的丈夫,你有何事不能说于我,却能告诉聂怀桑……”

      “……”说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我说不出口。

      江澄啊江澄,不能说于你的事情多了去了,早就没办法说得清,若你得知了,会恨我的吧?恨我一开始不告诉你金丹之事,就连复活魏婴也不敢与你商议,恨我为了报仇骗你…

      世间本没有那么多是非黑白,就像我如今便是作恶,到头来还是顶着名门正派的名头。

      我和聂怀桑从来都不同,摆在面前的不只是明晃晃的仇恨。

      金光瑶身上是流淌着我一样的血脉,是我从前兄长珍视的手足,可我身边所有人的死都与他有关。

      他口口声声疼爱金凌,却又是利用魏婴害死我兄嫂的元凶 ,看似是意外,却巧合到环环相扣,逼得所有人走上绝路。

      倘若他只是在步步为营抗争命运的不公,我又何错之有呢?

      这样诛心的局不只他一个人可以做,须得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欠下的一个也别想逃过。

  • 作者有话要说: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一开始所有人都在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到最后全员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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