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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不啻 ...

  •   还未入冬,天气却渐冷,外头寒风大作,越发吹得残荷零落破败不堪。云梦江氏家主及夫人守孝百日日,分居而眠。

      金玉华搬去了从前虞夫人住过的屋子,莲花坞翻修之后此处与从前别无二致,只是院子里多了些晾晒药材的架子、几丛孤傲的金星雪浪白牡丹。屋内点了金丝碳,白白嫩嫩的女婴在一旁婴儿床里睡得正香。金玉华闭门不出,天地之灵便也陪着她一直被困在莲花坞这方方正正的小院里,每天的乐趣便是看着这新生的两脚兽成长起来。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她觉得稀奇得不行,戳了戳她白里透粉的小脸,小小的婴儿便抓住她一根手指,吓得她惊呼“她!她怎么抓着我不放!”

      金玉华懒洋洋地倚着软榻翻看账本,膝上盖着块柔软的棉毯,此刻拨动着算盘的手停了下来,撑着下巴看那女子手足无措,忽觉有些好笑。

      “她喜欢你呗~”

      “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们人族,一条命虽不过百年,却有血脉相连,并不孤单。”

      闻言,金玉华笑而不答。血脉至亲无法割舍,迎来新生命的喜悦却无法冲淡失去亲人的痛楚,她双手冰凉,想起金麟台时心里也跟着发冷,就着火炉暖了暖手,无济于事。

      “对不起啊,惹你想起伤心事了。”

      “无妨。”金玉华淡淡收回怎么也暖不热的双手,缩进毯子里。正逢温情端着药进来,见她这副模样,正巧将烫手的药碗递给她暖手。

      “你这么怕冷,合该定居到金陵姑苏那样常年暖和的地方去。”温情如是说着,天地之灵肆无忌惮地摆弄里面呼呼大睡的小孩子,除了金玉华,无人看得见她,只见熟睡后的女婴手舞足蹈,时而挠脸时而对着空气乱抓一通。

      “江澄也有此意,成婚后不久我们便在金陵的鸡鸣寺附近买了座宅子,很是宜居,不过现如今脱不开身,便长久地闲置了,只留几名侍从时常照看花草。”

      金玉华原本看向温情,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看着那边闲不住的某恶灵,十分无语。温情扭头一看,将孩子伸出被子之外的小手又塞回被子里去了。

      金玉华视角

      十月份一场暴雨落于兰陵,我回去时绕路去了金氏本族陵墓。

      马车压过泥泞的道路穿行于瓢泼大雨之中,总有些风雨飘摇的意味。

      越靠近主墓,雨势渐渐小了,隔得很远便见一道色泽鲜亮的彩虹笼罩于整片墓地上,尽头是山顶烟雾缭绕处一座红砖绿瓦、金碧辉煌的宗庙。

      金氏陵墓在神峰大宗山脚下,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兰陵金氏历代家主皆葬于此,法器供奉于那座皇家宗庙。

      我去祭拜了阿兄,想同他叙叙旧,伸手拂过白玉墓碑上锋利的刻字,胸口被难以名状的悲怆堵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而后听到守陵人惋惜兰陵金氏最年轻有为的少宗主长眠于此,手指不自觉紧握成拳。

      ................................

      我抱着孩子与金光瑶擦肩而过,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心口的伤已然痊愈,心里的却不能。

      阿娘神色还是不太好,但已勉强能下床了。

      虽身子不适,但一点也没耽搁她张罗着金凌周岁宴。

      我听姑姑说金光瑶与秦家小姐订亲,终究这诺大的金麟台,撤去丧仪便可迎他的喜事了。

      呵,去他的喜事,这地方新旧交替总那么快,我随手将那封喜帖推落,便听见阿娘抱着孩子道:

      “她长得可真像你小时候,熟睡时也眉眼弯弯,又香香软软的...”

      院子里的秋千不知何时拆了,阿娘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变得老态龙钟,我转过去时看见她在抹眼泪。

      “阿娘,外祖母年迈,时长想念你在身边的日子,你愿意同月儿回朝歌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亮色,随后陨灭。

      “娘走得太远,回不去了”她笑着拒绝,眼底泪花翻涌。

      习雪姑姑说母亲病了的时日,秦姑娘常来看望,母亲看出他们二人有情,促成了他们的姻缘。

      仔细回想才想起来金麟射日之征时,金光瑶救过一个姑娘。当时没怎么留意,那姑娘竟是秦苍业之女,秦愫。

      秦苍业是我那位道貌岸然父亲的左膀右臂,有这样一位岳父支持,金麟台便不会有人再为难他,继任宗主之日可待。

      不过,他也没看上去那么风光。我说过这地方吃人,他偏不信,想尽办法也要来,不知如今这盛况可曾合乎心意?

      兄长死后金光瑶过得太过顺风顺水,宗主之位便就该这样如探囊取物般落入他手里么?

      金麟台如今没有嫡子,看上去一团和气,实则暗自较劲。最受瞩目的孩子生得样貌极好,我见犹怜,年方十岁,眉清目秀、灵动可人。

      明人不说暗话,莫玄羽是我亲手送到他身边的。这孩子十分会讨巧,那么多的私生子,能得青眼与家主一同用膳的不过尔尔。

      我嫁出去的早,亦无心权势,本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我心有不甘。

      看见莫玄羽第一眼,我便觉得像极了一个人,阿兄小时候也这么好看才是。

      揽月殿陈设没人动过,江澄睡熟后我辗转反侧,盯着屏风出神。

      屏风上是我从前绘制的六副红莲照晚图,当时我与江澄冷淡,那些画原本已被仍在角落,是哥哥亲手熨烫平整后装裱起来的。归宁那日他捂着我的眼睛,一直走到屏风前,说有新婚礼要送给我。

      “别想了…”江澄伸手捂着我的眼睛,搂着我往往里靠。

      世间唯有三个人于残忍现实之前捂住我的眼睛,我师兄、兄长和丈夫,也因此,我从不畏惧那些血迹斑斑的回忆。

      又过了几日,我帮母亲整理着金凌周岁的宾客名单,母亲念着字,我执笔坐于案前写下一封封拜帖,侍女接过晾干,再以金丝牡丹绫锦装裱,送往宾客家中。

      金麟台翻修了一遍,不复数月前的死寂,枯萎的花草统统移栽成新的。金星雪浪素来花期长,即便是在初秋,抬眼望去仍旧是雪白的花苞,一片玉笑珠香之景。无人再提半年前的事,我们都装作从悲痛中淡出,熬着今后更为漫长且无端的思念,面上已然不见哀默。

      哥哥嫂嫂死的蹊跷,自从我刺向金光瑶那一剑之后,习雪姑姑没说完的事情,始终没再提起。

      此事与金光瑶脱不了干系,真相不过几步之遥,可我迟迟不敢上去揭开迷雾。

      所有人都在粉饰太平,再往前一步便会打破如今的平静。

      金凌满月受了惊,又没了母亲,日日哭闹不止。

      他一哭,父亲便会责备照顾他的侍女,金麟台上上下下都在小心照顾,怕极了金凌哭闹。

      江碧晗跟金凌那个小哭包不同,任谁抱着都不哭,逢人就笑呵呵地看着对方。阿娘被金凌折磨得怕了,抱着碧晗不放,说金凌的周岁礼要大办,让我和江澄留下来帮着筹备,分明就是怕我带着女儿跑了。

      哄着全家最难哄的那个睡着了,我将金凌放在摇篮中,刚放下去他又哭闹起来,抱起来又不哭了。

      我深吸一口气,捏着他的脸,江澄进来之后问我为什么不将金凌放在摇篮中。也不是我不想啊,金凌这个胖小子足足有九斤,我无奈地看着他

      “你没有有听过民间有种说法?”

      “什么?”江澄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等着我的下文,而后笑容僵住。

      “侄儿多像舅~”

      我可一点没说错,江澄也是个哭包。为数不多的落泪,几乎都在我面前,生孩子我都没哭,他哭的稀里哗啦,家主威严全没了。

      “你是说,你抱着金凌不放是因为他像我啊?”江澄为了找回面子另辟蹊径道。

      “我的意思是,都是大哭包!”我将金凌塞给他,这孩子还真的就哭起来了。

      “你!”江澄一边哄孩子一边瞪着我,又羞又恼。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看看你多难哄啊~”

      ...........................................

      云梦的万亩莲塘入秋即需组织佃农采收,之后又需将捞起来的鱼虾和莲藕运至各地供应,莲花坞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们。

      金光瑶倒是心大,总想帮衬着照顾金凌,如今又要忙着明年的大婚,忙得焦头烂额。

      我并不看好金光瑶对金凌的疼爱,为了照看金凌,云梦兰陵两头跑。

      在江碧晗那里没受过的苦全让金凌还回来了,遭遇多次挫折后,江澄总结出对付金凌哭闹的办法。

      一直跟他玩儿,跟他说话吸引他的注意,直至他累了,如此循环,他就没精力哭闹了,而且睡得很香。

      最重要的是白天要一直想办法跟他玩儿,不能让他早早地就睡下,否则以他哭声的穿透力,摘星台夜里没人能睡,金麟台亦然。

      所有人都在忙碌中暂时放下了半年前的悲痛,直到金凌抓周之时,抓到了哥哥的岁华。

      鼻子有些发酸,我偷偷瞥了一眼江澄,他也有些恍神。

      有人笑着打圆场,说金凌日后必定会在剑法上有所成,宾客皆跟着附和。

      席间觥筹交错,习晴一直瞥着金光瑶,面色不善,我装作看不见。

      金凌哭闹不止,我赶紧借着抱着他出去透气为由逃一样地回了揽月殿。

      金凌如今能在地毯上爬来爬去,且爬的飞快,稍不留神就不知道钻哪了,更需要小心照看着。我半跪在毯子上扶着金凌学走路,他站起来又摔倒了好几次,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我牵着金凌的小手,将在哥哥嫂嫂遗物里找出的莲子手串带给他。江碧晗也有一串,从出生时就带着。

      抱着金凌,我想起很多之前的事。

      从前那人在夷陵种莲藕,结出的莲子跟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他说此物辟邪,一颗一颗挑出来磨好刻了护身符,又用苏木汁染成大红色。

      夷陵老祖,再没有那样一号人物了。

      一年前故人还在把酒言欢,魏婴给他取名如兰,可自满月酒到现在,再也没有人叫过他如兰。

      要是魏婴没有失控,哥哥嫂嫂还活着,金凌一定会像碧晗一样乖巧,父母双全且有疼爱他的两个舅舅。

      魏婴死时万念俱灰,魂魄又碎的七零八落,像这样他亲手做的东西,今后都不会有了。

      金凌学会喊的第一个人是舅舅,我一直教他喊姑姑他也没能学会,江澄抱着碧晗,意洋洋看向我“让他叫舅母,说不定就会了呢~”

      “叫姑姑更亲!”我反驳着他,江澄与我争执不休。

      “叫舅母!”

      “叫姑姑!”

      结果金凌看着我们,叫出了姑母,额...汗颜。

      “姑母也不错,好歹不是外人”我抱起金凌,直夸他聪明,江澄委屈巴巴的看着我,碧晗在他怀里手舞足蹈,笑得很欢快。

      “你看吧,女儿也觉得叫姑母比较好~”

      “可你是我夫人,不叫舅母,叫什么。”

      “你还是我夫君呢,怎么不让金凌叫姑父呢?我矮着你一头了?”

      我们又开始争执这个话题,习雪和习晴见苗头不对,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默默退出去了。

      “出嫁从夫,你知不知道?”江澄吵累了,无奈的看着我。

      “哼,你若想娶个顺从些的,趁早休了我!不然怕你年纪大又要求刁钻出奇,找不着下家!”我还气着,出言声声呛人。

      江澄钳着我的手腕,怒火中烧“早知你是个磨人的,现在又要我休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说着双手伸向我腰间“哈哈哈,别,别挠,哈哈哈~”

      “现在知道了?”他俯身凑过来,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我笑得眼里全是泪花,还是摇摇头,唇瓣有意无意碰着他的唇瓣。江澄低头之时我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口,唇齿间缠绵,滴落的泪珠又顺着我的眼角滑落,分不清是谁的。

      其实,金凌叫我什么都好,只是金凌喊舅舅之时,我看见江澄眼底有泪光。目光交汇,我们都没勇气提起魏婴,才慌乱着以争吵的方式绕开话题。

      积压已久的事总会爆发,但谁的说不准会是何时。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与江澄皆是只顾眼前,能及时行乐已是万幸,哪管将来怎么样。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啻微芒,造炬成阳”不排斥一点点小小的光亮,这样我们的光亮多了。一旦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避免地成为助长其发芽的光亮,直至疑虑消除,种子在心中长成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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