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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幻灭 ...


  •   有孕之人忌丧事,父亲不让我去灵堂,丧仪中也未曾留出我的位置。怕我下床磕碰到,门外有人轮番守着。每日都有人给我换药,再过几日哥哥就要出殡了,可睁开眼仍旧是漆黑一片。
      金光瑶扶着我躺下后就离开了,我听见很多人的脚步声,但一直躺着不动装作熟睡。我没办法清醒着面对他们的悲痛和惋惜,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篡着手心,努力平复着不让自己流泪。最后屋内只剩下一人,他坐在我床前默默叹气,伸手隔着被子准确无误地附上我握紧的拳头“阿月,我知道你醒着。”
      泪水盈眶,我扶着肚子转过去着背对着他。
      江澄隔着被子缓缓躺在我身后,扶着我的孕肚,轻拍着我的后背。“睡吧,睡醒了就过去了…”

      金麟台
      轻轻的拍背声令人安心,金玉华在江澄怀中沉沉睡去。习雪连夜赶去夷陵,趁魏无羡昏迷,共情了当日之事,心下了然。第二日温情就带着温宁上金麟台请罪,与金玉华所言分毫不差。习雪拿不定主意,误打误撞听见金光瑶谄媚奉承的话,说着要让温宁为金氏所用。里面金光善似乎并不买账,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金光瑶,说是他的计划害死金子轩。
      原来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让魏无羡活着到金麟台,金凌满月宴只是个由头,实则布下圈套,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习雪立刻联想到魏无羡记忆里,温宁失控时乱入的笛声。这么说来魏无羡岂不是…
      屋内二人达成一致,面上将温氏姐弟挫骨扬灰,然后再拿到阴虎符控制温宁。
      “糟了!”习雪惊呼着跑向地牢的方向。

      分不清黑夜白天,算着时日,应是过去三两日了。身边守着的侍女多了些,门外巡逻的脚步声很不整齐,一听便知不在少数。
      避不开父亲的耳目,姑姑握着我的手,以风氏秘术传音告诉我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说不全是魏婴的错。心底不安渐渐加重,将一切抽丝剥茧呈在眼前,我紧紧握着姑姑的手,她却说不能再耽搁了,要向我借一味药材。
      我咬牙拔了剑簪隔开手腕皮肤,看不见也不知深浅,还没来得及疼,凉丝丝的触感顺着从指尖落下,滴答滴答落在药碗里。姑姑深吸一口气,扯了纱布飞快勒紧伤口上端。我没问她要做什么,伤口也没有愈合,过了很久疼痛还在折磨五感。师父阻断了我和天地之灵之间无休止的灵力豢养,她现在没办法借我的身体汲取万物灵气,幽怨地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时不时骂我没有……
      我现在是个废人没错,但天地之灵不是,除了我之外没人看得见她,那家伙游魂一样穿梭于金麟台的各个地方,总在我耳边说谁谁谁又怎么样了……
      “你是不可能出去了,但你姑姑那边有大动作,我还顺手救了你小姐妹啊~”
      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里没有我在意的,但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蹭的一下坐起来:
      “温情,她还好吗……”
      “怎么说呢,她,还活着。”
      我长舒一口气,她又接上话“脸毁了,被火燎的触目惊心,看着都替她疼。”
      “……”心凉了半截,我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黑暗,只盼着我的血还能像从前一样有用。
      当年温氏余孽一事,我与父亲争执不下,从前没细想江澄为何寻得到我。
      是二哥,他帮我了,却没有帮魏婴。要收拾金子勋,办法多的是,完全没必要以这样的方式。虽将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折磨得生不如死,却也添油加醋导致了如今局面。哥哥死后我心里一团乱麻,这件事情再往下就会牵扯出我爹和金光瑶,姑姑口中的答案我不听了……
      装聋作哑也好,就当我也死了吧。

      揽月殿已是金麟台最为安静之处,却还是听得见外面乱作一团。
      “外面怎么了?”
      “…”
      “都说话!”
      屋内侍女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是,是温氏的人,被挫骨扬灰了…”
      “多嘴,滚出去!”江澄推门而入,斥责侍仆口无遮拦,片刻就将人通通撵了出去。
      世事难料,能料到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无力回天,我颓然瘫坐在榻上,漠然靠在他怀里“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你看,我还是知道了…”
      看不见江澄,可如今的境地,他只会比我更难过。处决了温氏的人,下一个就是魏婴。我的夫君以至绝路,不得不做出选择,这次横在我们和魏婴之间的事再也无法推脱。
      “陪陪我好不好,别去…”
      “好,先喝药。”
      喂给我的汤药之中掺了失魂草,两个人都没说破。我死也不愿意谢谢是魏婴杀了我哥哥,但无力改变,拦不住他去当围剿魏婴的主力。
      醒来后江澄已经走了,跪倒的一众侍女之中没有人敢带着我去灵堂。我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眼盲着又没了灵力,履步艰难。他们都觉得没人扶着我就不能走到斗妍厅,我挣脱开拉扯着我的侍女,磕磕碰碰地扶着墙走到门口。揽月殿门口守卫松散了不少,出乎意料地没有为难我,肯带我到灵堂去。
      出来得太过轻松,此中必有蹊跷,我此刻只想去灵堂,顾不了这么多。此处是金麟台,即便是要杀我也不可能在此处。
      我跟着带路的弟子走,他掏出手帕垫在手背上,小心翼翼搀着我。方位没有错,的确在引着我去斗妍厅。
      “你胆子很大,敢违背家主之命。”我总觉得此人熟悉,看不见又没办法共情,通过声音或许能想起来,只得与他一路说话。
      “不敢不敢,愿效犬马之劳,为大小姐分忧。”我想起一个姑苏蓝氏的弟子,说话的语气跟他一样,总带着讨巧的意味,这声音也差不多,似是姓苏。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苏涉。”
      苏涉,苏悯善?应是犯了父亲的名讳才改的名,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是他啊。
      “你是苏悯善吧?”他闻声愣了一下,随后又扶着我跨过长廊的台阶。
      “大小姐真是好记性,还记得卑职之前的名讳。”
      “怎么来金麟台做事了?”
      他许久不答话,必定难以启齿。也是,此人八面玲珑,姑苏蓝氏不买账,在金麟台倒是受用得很。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眀,未来的路还长...”
      我同他说着 ,看不见却想通许多事,世人都在泥泞中挣扎,又何苦抓着过去不放。我自己尚不能脱身,却还出言宽慰他,也宽慰我自己。
      顺利到了灵堂,习雪姑姑责怪苏涉带我来,我袒护了他,让他脱身退了出去。风吹得纸钱四散,火盆燃烧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吞噬着一切,听见嫂嫂止不住的低声啜泣和金凌睡熟的呼吸声。姑姑扶着我跪在灵前的软垫上,黑暗之中有火光撩着我的面。
      哥哥,阿月对不起你,现在才来见你。
      灵堂之上一片沉寂,突然有侍卫在高声呼喊,说见到了魏无羡。
      魏婴?魏婴素来见不得至亲泪流满面,此时不可能出现在金麟台。嫂嫂将金凌塞给我就要往外跑,原本熟睡着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腿跪麻了,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没拉住嫂嫂,但听见姑姑追了出去。
      她们迟迟不归,我焦急着却什么也做不了,抱着金凌哄着他睡着了让乳母抱走。由侍女扶着起身,我摸到一双熟悉的手。脑子里嗡的一下,又自嘲只是巧合,怎么可能呢?那个人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精通针灸之术者须得在自己身上反复试验,手腕上皆是密密麻麻的针刺伤。我握着她的手腕“新来的?”
      “奴婢是习雪姑姑的远方亲戚,习晴。”她扶着我,声音很陌生。我摇摇头,肩膀上却有指尖规律的敲击,是风氏独有的暗语。
      “这样啊,那就今后到我身边侍奉。”姑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哪里来的远亲,风氏的暗语我只对一个人用过,得到回应自然只能是一个人,温情。
      身边遍布父亲和二哥的人,她牵着我在斗妍厅内踱来踱去,等着姑姑她们回来。指尖在摩挲着她的手腕,用暗语问她其它人如何了。她说父亲关押了温宁,早就带着仙门百家去围剿魏婴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踩空了台阶。
      惊魂未定,站定在斗妍厅内,怀中锁灵囊突然有波动,不断有灵力钻入心脉,周身轻盈无比。我的灵脉回来了,带着无尽的绝望充盈着我的全身。胸口的衣物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分给魏婴的灵力会回来,他岂不是丢了性命。
      撤去挡着眼睛的纱布,满目皆是飘飞的白绫,扶着我的人改头换面,让人看不出端倪。
      身体恢复如常,眼睛好了,却再也看不见故人。无需任何人通传,我已经知道结果了。师父给的是镇魂珠,此刻收了魏婴的魂,除我以外再无世人可寻得。
      父亲带着仙门百家去声讨魏无羡,母亲与我皆卧病,嫂嫂一个人主持金麟台的丧仪,数天没能合眼。按理来说应该走不远,可她与习雪皆不知所踪。
      我让习晴带着弟子出去寻,守了芷兰厅一夜也没等到他们回来。
      天亮时分,弟子高声到少夫人回来了,带回来的却是她的棺椁。江澄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我绕过去,颤抖着扶着边上的金丝楠木推开棺盖。嫂嫂面色苍白,斩衰沾了灰尘,腰间是未干的血迹。
      “是魏无羡!是他杀了少夫人!”
      我瞪着方才多话的弟子,吃人一样的目光扫视过去,没人再敢发出声响。我只能逼着自己镇定下来,让人将棺椁抬进内室,替嫂嫂整理仪容。
      晚间灵堂两副棺椁放的整齐又刺眼,我跪在殿前麻木地将一张张纸钱投入火炉,陆陆续续有人回来,却唯独不见江澄。
      “江澄呢…”
      金光瑶在我身侧站定,欲言又止,已经不会有再坏的消息了吧,我看向他。
      “活要见人,江宗主,已经将悬崖下面翻了个遍了。”金光瑶往火盆里撒着纸钱,平淡叙述着我夫君的疯魔之态,我没什么表情,又听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大小姐,这江宗主可是大义灭亲,亲手…”
      “悯善”
      金光瑶止住了他的话,烧完手里的纸片,我拍了拍手里的灰,横眉冷对“怎么不说了?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画虎不成反类犬,那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将他主子楚楚可怜的演技学得猥琐至极,让人一看便心生厌恶,我朝金光瑶翻了个白眼,又看向他身后多言多舌的人,只道:
      “这么喜欢邀功?就赏~一百个耳光吧~”

      斗妍厅
      金玉华一身素白孝服,面色惨白如纸,周身气焰冷冽,说话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她抬手轻轻挥动指尖的功夫,多嘴之人已被拖至殿外,方才的唏嘘声消停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耳光声。
      她眼底寒光乍现,殿前侍奉的人一个也不敢说话。金玉华自己却又转而笑得花枝乱颤,吓得斗妍厅内侍从皆跪了一地,脸埋在地上不敢抬头。
      “跪我做什么!该跪谁,怎么跪?这些要我教你们?”
      “没用的东西,你们实在不知道跪,就都去给金子勋做伴去吧!”
      颤颤巍巍的修士埋头不敢有所动作,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惨死狱中的人。
      金光瑶挑了头,挨着她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于是众人又转了方向齐刷刷跪在灵堂前,金玉华不似平日宽厚,没唤他们起身,足足令其在殿前跪到了出殡那日。

      金玉华视角
      不过才三五天的光景,金凌满月宴收到的贺礼还在摘星台堆积如山,哥哥嫂嫂便相继离世,芷兰厅的棺椁变成两副。江澄回来后扑通一下跪在灵堂前没了动作,颓然跪了一夜,滴水不沾。入夜便让殿前跪成一片的人退下去,只我一直陪他跪着,直至烛火燃尽。
      活生生的人转眼躺在棺中绝望的滋味,我不知道尝过多少次了。
      “别跪了,明日发丧,怕你腿麻起不来…”
      素白粗布麻衣之下,江澄听不到声音一样直愣愣跪在身畔,双目通红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了,怎么看都像被抽去魂魄之人。
      姑姑不动声色扶着我起身退出去,两个风氏门生押着改头换面的温情半跪在揽月殿,说此人私闯地牢。
      我有些头疼,闭着眼挥手示意那两个弟子退下,被钳着的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就连挣扎也不曾有。
      “可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
      “鬼将军可比你值钱得多,死不了。”
      “那你救我做什么?还不如杀了我!”温情拔出匕首塞到我手里,被我反手扔出去很远。
      无论期间是何变故,温宁失控杀了我哥哥是事实,我当然恨。可她是温情啊,从前每次分别,我都会矫情向她讨一个拥抱,此刻同样做着拥抱的动作,却是附在她耳边说着最狠毒的话
      “只要活着世间就有千千万万的苦难,死算得了什么?死了多好啊,一了百了,你现在还不配去得解脱,你得活得跟我一样痛苦才,那样算是赎罪...”
      “你真可怕……”她盯着我的眼睛,陌生到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

      恶语相向算什么,我都想给她把剑我们两个打一架了,最后都死在剑下,别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些……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第二日我与江澄披麻戴孝,相顾无言,走在最前面,后头跟着金麟台浩浩荡荡的丧仪,送走我们的至亲,将他们风光大葬。
      不夜天一战,百家服丧。
      魏无羡遭万鬼反噬,尸骨无存,阴虎符不知所踪,金光瑶收了随便,江澄收了陈情。
      江澄睡不好,每夜都趁我睡熟了爬起来。我为何知道?出了这么多事还能安睡也是见了鬼了,坐起来拍了拍身前坐得笔直的身影,吓得江澄将手里的东西藏在怀里。
      我叹了一口气,裹着被子挪到床前,盖了一半在他背上,一手挽着他的手臂,又朝他伸手“我看见了。”
      江澄一言不发,藏了半晌的东西递到我手心里,玄色竹漆映着烛火,每一处都被人擦拭得光亮。
      “世人皆说你杀了他。”
      “可我知道,你不会。”
      江澄失了神,又突然看向我“是与不是有又什么重要的…”
      “至少,我们不是站在对立面,挑个时日立块”陈情通体冰凉,握在手里凉得没了生气,正说着要修葺祠堂也替他列一块牌位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生生打断,眼前人分明瞳孔里映着烛火也是一潭死水,却比谁都要笃定,他说
      “他不会死的。”
      “...”又不是神仙,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何况那人是真真切切地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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