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92、伤情崖

　　韶晨风受伤后，钱门对我的追杀至此销声匿迹。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他在养伤，歇伏，等待机会。

　　我和华清侠，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总有机会等到我孤身上路的时候。

　　不过就是，韶晨风年纪比我大了一大截，这个时间，他等不等得及。

　　他也许能等，钱门镖局并不能等。如果不能接生意，走镖，他们只能倒闭。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要管的事情。钱门的事一旦告一段落，华清侠就带我去找翡馨璧，我们从双子往北走。

　　一路上，墨家的人一直紧追不舍。华清侠的介入，吸引了墨家更多的关注，追在后面的，已经不止夜流光一个擅长追踪的高手，另一路，由专修追踪术出名的莫休带领，两路人马交替，总能找到我们的踪迹。我们却总能先一步从容地走掉，不再只是逃，更像是玩你追我赶的游戏。每次都让他们觉得马上要追到了，却每次都追不到。不过我能感觉到华清侠这次没有掉以轻心，他随时保持着警觉，有机会，他就让我停下来休息，等人最近了，才以最快的速度远遁，虽然看上去他精力无穷，但是他并不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我们一直在躲避，避免直接冲突，但是在进入天赫之前，华清侠带我杀了一个回马枪。

　　那日大雨，视线不好，雨水更是冲走了所有的痕迹。

　　夜流光和莫休虽然警觉，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我们的逃避，没有想到这一次我们在等他们。

　　他们分散包抄，生怕再次被我们逃走，虽然人与人之间相差的距离并不很远，但是对于我和华清侠这样的身手来说，只要不是站在一起，一招之间不能回救，那么就是分散的太远了。我袭击夜流光，华清侠对付莫休。雨雾里，白水无声地突然杀出，夜流光避之不及，一剑穿在左胸上。我并没有杀他，只是要重创他，一招即中，我抽剑远扬。等他附近的人赶过来，我已经走得看不见了。

　　雨水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天地间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夜流光，莫休一受创，墨家的追踪，就此中断。

　　我们从北面进入天赫。

　　戏龙河的水，波光粼粼，一如最初我离开双子的时候，我却已不再当日的小倦，几进几出，每次都把我的命运改变，这一次入天赫，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在等待我？

　　他带着我，一路无阻地走到伤情崖的脚下。到了山脚下，他却不走了，让我自己上去。他说，“他在上面等你。”

　　我有些心怯，这么久没有见到翡馨璧了，他一切可好，他又是否已经视我为陌路？我见到他，要说什么？我来见他，也许并不是为了那张卖身契。

　　我走上山崖，他背着我而立。山崖上无风，他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站了千年，等我的归来。

　　他的身影，他的气息，他的爱恋，他的忧伤。

　　一切都这么近，又那么远。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浓浓的阳光里，我依然看不清他。我驻足，远远地看着他。

　　他回过头来，看到我，眼光专注，却无风无浪，看不到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分离的怨恨。他只是转过身，凝视了我片刻，叫我，“小倦。”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低下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张契约。我看着他的手，说，“我来要碧株的卖身契。”那不是我和他之间的契约，我和他，已成过去，他已经将我放下，我也不能再纠缠着他。

　　他的语气并无半点怨怼，他不再为我的举动而生气，他只是和缓地说，“华清侠已经托人带话给我了，我把它带来了。”他并没有为难我，说，凭什么要我把这张契约给你？如果他这么说，我就可以和他理论，可以和他说话，可以和他笑，和他恼，不过他并没有给我机会说这么多的话。也许他已经没有兴趣和我纠缠了，只是想把东西给了我，就可以和我干干净净地分开。从此我再也没有借口可以来找他。

　　他待我，仿佛已经象他平时对待路人，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种基本的礼貌。

　　他只是耐心地看着我，等我说话，也没有走过来，将手里的契约给我。

　　我低着头，深深地吸着气，平静着自己的情绪。这时候，我多么希望他生气地说，你总是为了别人的事来找我，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那么我就可以说，我有啊，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原来对一个人生气，也是因为在乎她，关心她。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总觉得他小心眼。

　　现在他不再对我小心眼了，他非常之大度，要，我就给你，拿到了，就可以走了。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抽过那张纸。他并没有攥着它，不让我抽走，他放手，让我拿走，然后他就把手收回到自己的身后。

　　他修长的手指，异常稳定，没有任何情绪的表露。

　　我在心里失望地笑，他怕我拉他的手吗？我和他之间，真的连一点情谊也没有了？又象当初一样，连手也不能让我碰一下？

　　我回过头，就走了。

　　这一些，都是我自找来的，我又怎么能怪他？如果我当初听他的话，留在谷底，到现在我们还好好地在一起，我爱什么时候理他就什么时候理他，爱什么时候拉他的手，就什么时候拉，他总是让着我。不说翡馨璧，如果我不出谷，墨少城也不会死掉，他不拒亲，墨少靖也不敢害他，他不去查韶如玉，他们也不会对他下毒手，虽然我想做他的朋友，到头来，还是我害死了他。

　　我越走越快，只怕眼泪流下来。

　　我害死了这么多人，该死的人，其实是我。

　　翡馨璧，并没有来追我，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着我走。

　　我跑过华清侠身边，对他说，“我们走。”

　　下一次墨家的人找上门来，我不会再还手，我会让他们杀了我，杀了我，其实也是为了墨少城报仇吧？我早就该死掉了。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就是人们口中的害人精。我和华清侠走得这么近，其实也没有任何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我和他是同一路人。

　　我发足狂奔，也不管后面的华清侠有没有跟来。只跑到眼泪再也忍不住，我跪在地上，埋着头哭，哭到柔肠寸断。

　　身后微风停驻，华清侠悄然站立，只有他，还没有遗弃我。

　　他静悄悄地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来安慰我，由我哭了一会儿，才说，“他不过是冷淡你一下，你就连死的心也有了？真是没用。”

　　我没有理他，我也不仅仅是为了翡馨璧而哭，我哭我自己，做人失败至今，我哭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

　　他的语气，却隐隐有些笑意，他说，“不要哭了，起来吧，还有好戏要看，你现在哭，太早了。”

　　他这时候这么高兴干什么？

　　我却听他话，渐渐止住了哭。还有什么好戏要看的？我站起来，无精打采，跟着他走。

　　一路上，我不再看他，他长得再动人心魄，也和我无关。我只是恹恹地跟着他。我只是个没用的人，好东西到了我这里，只是给我浪费掉。他要和我在一起，也会给我毁掉。我对自己，失望之极。

　　他带我，一直走到终姥山。

　　悠悠终姥山，伫立在云深雾辽之间。这是一座仙山？还是一座妖山？我并不知道。

　　他带我来，是让我上山修炼吗？他不是说他师傅早就不收徒弟了？还是带我来，当他师傅口中之餐？

　　我都无所谓。我只是疲惫不堪，活着，只不过是活着，我没有未来可以憧憬。

　　我拿着碧株的卖身契，却根本忘了要去给夏语初。

　　他却并没有带我上山，他让我在山脚下住下。他说，还有大战在不久的将来，我需要修养，修炼。

　　我只是听他的话，一日一日过这日子，我不知道有什么大战，也没有心思去赢。我只是安定下来，摸到了那张契约，才想起来忘了这件事情。

　　可笑，本来我找翡馨璧，主要是为了这件事，见到了他，却什么都忘记了。现在再回双子，路途遥远，最主要我也没有心情。我拿着张契约发呆，华清侠看到了，终于对我说，“小倦，你仔细想想，如果翡少真已经忘情于你，他为何要在伤情崖上等你？他可以不理你，也可以托人把契约给你，或者直接给夏语初。你看他，不能总是看表象。”

　　他的话，给了我一线希望，我抬头看他，问他，“那么为何他不留我，甚至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华清侠只是扬着眸子浅浅地笑，他说，“这事，本来我不想说，只是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你原本有颗聪明伶俐的心，不过一遇到那一个人，就糊涂不已。他现在，一定是怕你分了他的心，但是一有机会又想见见你，心里怕是矛盾得很。你要想掌握他，就要学会比他还要冷静，还要看得清，不能总是让他，占着主动。”

　　我皱着眉，问他，“他为何怕我分了他的心？”

　　华清侠垂下眼帘，说，“这些事情，我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日后自己去问他吧。”他总是不肯把话说透。

　　他虽然没有明说什么，我的心却安定下来。一旦安定下来，我的心思又活跃起来，我拿着那张契约，站起身来，说，“我要去双子。”我的疲惫，瞬间消失无踪。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墨家花了大手笔在找你，你几乎牵住他们所有主要人物的关注，只有在这里，你才安全，才可以静下心来修养。这张契约，还是我来帮你去交吧。”

　　他去双子，不是一样也有危险？我没有把契约给他，我说，“我有话要问夏语初。”

　　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问我我想问夏语初什么，却说，“你也替我担心吗？怕我和墨少城一样，一去不返？你放心吧，我和翡少一样，都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人。你就是想我死，也不见得就能称心。”

　　我为何要想他死？天大的世界，除了我的亲人，我只得他和翡馨璧，也有可能，我只得他一个。我还是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