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90、碧株狂

　　这座小镇，正是墨少城收藏夏语初的地方。

　　我既然来到，趁着身后的人还没有追到，应该去通知夏语初躲避，不然我会连累他们。

　　我趁这黑夜，摸到他们住的地方，在紧闭的门口，我却听到夏语初一声短促的惨叫，莫非人已经追来了？我来不及多想，一脚将门踹开，人却从窗子里撞翻进去。

　　眼前的场景，不堪入目。

　　屋里只有碧株和夏语初，两个人都在床上，衣衫不整，夏语初在下，碧株骑坐在他背腰上，扭着他的左手，在掰他的手指，想来刚刚掰断了一只。

　　我这么大的动静进来，两个人却都对我不理不睬，碧株看上去仿佛有些疯癫，这时候扭着夏语初的一只中指，正要用力。

　　我大喝一声，“碧株，你给我住手。”

　　她扭过头来看我，裂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喋喋地笑，她的双目通红，仿佛妖孽，一点也看不出往日恭顺柔媚的样子来。

　　我心里吃了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碧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来不及多想，在她下手之前，冲上去，拽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夏语初的背上拽下来。她并没有反抗，任我把她拖倒在地上，她露出的身子，半男半女，让我恶心。

　　她倒在地上，继续喋喋地笑，说，“小倦啊，你可看到他的心了？你不是总是猜忌他，说看不到他的真心吗？我就把他的心挖出来了，放在你面前。哈哈，这下你可看清楚了？”

　　她说的没头没脑，我心里狐疑，却一时没有想到她在说什么。

　　她侧卧着，说，“我看到啊，他杀掉了他，挖掉他的眼睛，把他埋起来。喋喋，喋喋。”她笑的声音，就象冬夜坟场上的乌鸦，“我等他走了，就过去，把他挖出来。”她举起自己的右手，说，“我要看看他的心，里面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只有你，没有我，我就挖啊，挖啊，喋喋，喋喋。”她继续笑着，说，“嗯，原来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这时大概猜出她在说什么，她看到韶如玉杀了墨少城，墨少城的心，是碧株挖出来的。我厉声问她，“墨少城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待他？”莫非她被吓疯了？

　　她回过头来看我，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疯疯癫癫的神情，渐渐被一种刻骨的仇恨替代，她说，“无冤无仇？我本来好好地呆在红楼里，你要他来赎我。他给了我虚妄的幻想，到头来，却要我日日看他和另外一个女人欢好，看还不够，还要逼着我听。你知不知我喜欢他啊？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忍过来的？我不能背叛他，不能背叛你，每日还要伺候你们，你以为那样的日子很好过吗？”

　　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我就忍着，忍着，这还不够，你还要他叫我陪这么个没用的人睡觉，我就顺你的心意，我就顺你的心意。”她突然非常的悲伤，流下眼泪来，“他对你那么好，你一点也不珍惜，我只要半分的温存，却落到今天的下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失神地流了一会儿泪，又恨恨地说，“我不能报复他，我就报复你的男人，所有喜欢你的人，都该死，他们的心，都该挖出来，见见天日，为什么天日，这么不公啊？”

　　她嚎哭着，又大笑，满眼都是仇恨，这样的碧株，已经入魔。我抽出剑来，指着她的心，对她说，“不管怎么样，墨少城对你有恩，你却恩将仇报，我今日既然知道了，就要替他报仇。”

　　她只是看着我，没有求情，也没有反抗，眼里有恨，还有嘲讽。

　　夏语初却从急急地从床上下来，跌爬着过来，嘴里说，“不要啊，小倦，不要啊。”他过来，只是护着地上的碧株。

　　他这个举动实在令我惊讶。我问他，“夏语初，你是不是也疯了？”碧株那样折磨他，他居然还替她求情。

　　夏语初哀哀地，“小倦，你不要怪她，她被人下了药。墨少城已经好久没有给我们送东西来了，我们没有吃，碧株只能出去接客养我，他们不但蹂躏她，还给她喂各种各样的药。碧株，她也是个可怜人，你就原谅了她吧。”

　　墨少城从失踪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他手下的人，自然不会有闲心再来照看他们。

　　我长叹一声，心里想着，夏语初，怎么会有你这样没用的男人。我站起来，收起了剑，问他，“碧株怎么会看到墨少城被人杀掉的？”

　　夏语初伏在她的身上，抬起头来对我说，“我不能出去走，有什么事，都是碧株替我出去跑腿张罗。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看到的。”

　　就算碧株已经半疯了，她再怎么恨我，也不能直接对我下手报复，为何对待夏语初那么凶狠？我问他，“你不是她的主人么？为何她敢这样对待你？”不是有契约的神力维护这种主仆的关系的吗？难道这也能失效？

　　夏语初坐起来，说，“我当初出来得匆忙，并没有从翡少那里拿走她的卖身契，所以她现在并不是我的从人，还是翡少的人。我现在这个样子，她没有丢下我就走，已经算很不错了。” 翡馨璧，倒是真如他所说，对他死心塌地的人，不缺了荣小清一个。碧株为了他，一直容忍夏语初到了现在。

　　我皱眉，问他，“你为何不去问他要？”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夏语初低下头，“我没脸去见他。象我这样的没出息的人，不配做他的朋友。我有仇不能报，还要靠个女人养着，我这样的人，不如死了。”他由着碧株折磨他，想来对自己无限地失望，又没有勇气自杀，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对自己的恨。他自从做了拆散我和柳轻眉的那件事以后，就很少再称呼馨璧两字，很多时候就象外人那样叫他翡少，想来他也是个知耻的人。

　　人生来脾气就是这样，再扶再骂也没用。我不忍心再责备他，我说，“这几日外面风头大，你们先躲躲，卖身契，我帮你去要。”

　　夏语初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低声说，“谢谢你。”

　　原本已经安静的碧株，见我要走，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脚踝，嘴里叫着，“你不要去找他，你不要再去纠缠他，你让他安静些吧。”

　　看到她那只手，想到她用它做的事情，我无端地恶心想吐，下意识里，我拔出白水，一剑就把她的手割断了，断手松开，掉在地上，鲜血顿时溅了出来。

　　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当时什么心情，既然对墨少城作出这样的事情，总要付出代价。

　　我把剑插回剑鞘，也不再看他们，回身就走。拿来碧株的卖身契，这两个人，就和我再也没有关系，他们是好是坏，是死是活，我已经尽到我的责任，再也不用我来管了。

　　我出门，四下安静，不知为何屋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人好奇过来看看。也许小镇上的人早早就安睡了，或者他们从来也不好奇。

　　但是那些一直追着我的人呢？难道已经被我甩掉了？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四下里看看，确实没有人，这才动身离开。远远离开了小镇，我在荒郊里，摸出红笛，幽幽地吹。

　　我不是要杀人，我是在召唤华清侠。我们有了新的联络方式。

　　才没吹多久，他突然就出现了，倒把我吓了一跳。我原以为至少得等个三四日。

　　他在没有月色的夜晚，看着我，华衣泛着隐隐的光芒，又仿佛只是我的幻觉。他问我，“找我什么事情？”他的语气轻柔。

　　我说，“我要找翡馨璧。”

　　他的紫眸光芒一闪，问我，“你找他做什么？”他今日的神态，总有些和上次不同，让我看不透。

　　我说，“我要问他要碧株的卖身契，给夏语初。”

　　今晚特别黑，但是我能看到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有些飘忽不真实，他说，“你总是为了别人的事情去找他，他会生气的。”

　　“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替他辩护，想起他，我的心里又黯然。我原来想回去找他，但是现在却不可以了。那么多人在追杀我，我的命，朝不保夕，我不能这样自私自利把他卷进来。如果不是考虑到他不会把东西交给华清侠，我都不想去见他这一遭。见到他，我怕我会不愿意走。

　　我问他，“清侠，是不是你一直在后面保护我？我受的伤，是不是你帮我敷的药？”我刺杀墨少靖时受了他一刀，当日我好不容易摆脱夜流光他们的追踪，小歇了片刻，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已经有人给我敷了药。我多次被人追杀，关键的时候，这些人突然都会身形慢下来，让我有机会逃脱。这些事情，不会自己发生，自然是有人在暗中保护我。这个人，能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华清侠，还会有哪个？今日他这么快就出现，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华清侠这一次的笑，却真实让我熟悉，他说，“小倦，你总是不了解我，如果你不出声求我，我怎么会在暗地里帮你？要帮，我总应该让你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并不肯承认。不错，如果他不出面，他一直只是看戏的那个。

　　“不是你，又是哪个？”我总有些将信将疑。他如果跟着我，没有出过手，那么他就知道谁出的手，他更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出手。

　　他并没有回答我，他只是说，“小倦，你这次去找他，是不是要留在他身边？”

　　我摇头，说，“现在我一身是祸，怎么能在他身边连累他？我没有这么自私。”

　　他只是看着我，说，“所以你就不出声，情愿自己一个逃，情愿被人杀死，也不求救？你不求他，是怕连累他，你不求我，是不是也怕连累我？”他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

　　我点头，说，“清侠，我很累，你不要再责备我了。”墨少城出了事后，我除了恨，只是觉得身心疲惫，到了现在，连伤心也都没有时间。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冷冷的光芒，他说，“小倦，如果你不想示弱，你就要反击。逃并不解决问题，不管你多能逃，你总有逃不动的一日。只有杀到他们怕，不敢再来找你，你才会有安宁的日子过。”他说完这些话，脸色又柔和起来，“我这个人，从来不怕麻烦，既然你今日找到我，不管是找我做什么，我总会为你做些事情。我做一半，另外的一半，也许已经有人在帮你做了。”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他要做什么？

　　他抬头，看着远处，说，“小倦，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如果有个怀抱，你可以借着哭一场，你就会松懈下来，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事情真正解决了，你有的是时间伤心，有的是时间休息。现在我们上路吧。”

　　我跟着他走，哪怕前面是一条不归路，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