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56、路上闲走

　　青城的郊外，宽阔的山路上，我尽情地纵马，意欲超过翡馨璧，我们两匹马的马头，不时轮换着位置，谁也没占到先机。山路在前面转弯，我却没有顺着下去，一直向前，窜到丛林里去了，我在外围，这么一跑，逼住翡馨璧的马，不能转下山路，不得不和我一起跃入丛林。这里的丛林树木长得密，我们在林中穿越，不时要矮身避开上面横着的树枝，或者跃马避过下面高起来的树根，搞到十二分的惊险，我却异常兴奋，越是密的地方，就越往里面穿，渐渐竟然把翡馨璧给甩到后面去了。

　　我正得意间，越过一个高出的树根后，突然前面出现一条沟壑，我急急地再提马僵，让马跃起，跳过这条深沟，不料跳得太高，前面又有树枝的横叉伸出，我在马身上仰面倒下，堪堪避过这根粗大的横枝，刚松一口气，在马背上坐起身来，就发现不对，才这一仰身的功夫，马就冲出了丛林，前面是条非常陡的斜坡，几与地面垂直，斜坡下面，又是山路。我这样快地直直地冲下去，马刹不住脚，马蹄一滑，直直地对着山路摔了下去。速度实在太快，马身在空中几乎要翻转过来。我在空中跃起，离开马身，点在它的尾部，免得它翻倒，也借这个力，在空中稳住身子，轻松地落下地去。

　　不料今日实在不巧，我这么快地下来，也没看看地形，山路上不知为何有人打翻了油，我一脚就踩在上面，脚下一滑，第二脚站上去，又是一滑，一时站不住，手里又没有地方借力，仰面就倒下去了。

　　我躺倒在跌在地上的马身上，马在地上挣扎，一时没有站起来，我躺在它的肚子上，被它的挣扎拱得一起一伏，虽然狼狈，我却很高兴，也不急着起身，就被马这么拱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我一心贪快，没有看好地形，今日小山沟里翻船。

　　翡馨璧这时候从坡上策马下来，停在我身边。他在我身后，看到我出林子，马失蹄，一早就减缓了马速，绕道下来，避过了摔这一交的狼狈，这时候在马身上俯下身来，胳膊轻轻撑在马背上，看着我，说，“你现在快活了，马蹄子都折了，待会儿看你怎么走。”

　　我这才起身，返回坡上，找了三根粗细差不多的树枝来，下到马身边。这时候马已经站起来了，前面一条腿却蜷着，不能着地，这条马腿，不巧，骨头给摔断了。跑马腿细，跑得快，却容易断。我抬头对他说，“你帮我拉着马。”

　　他从自己的马上下来，扣着我的马的马嚼子，不让它吃了疼站起来，我弯下腰，把马断了骨头接正，马吃疼，不停地挣扎，却被翡馨璧扣住了，不能动。我撕了自己的衣服，把树枝绑在马腿上，固定住它的断骨，再吊高，不然它着地。这马，在马腿骨长好之前，是不能骑了。我站起来，翡馨璧牵着它走了几步，三条腿的马，一瘸一拐，居然也能走。

　　翡馨璧把马缰朝我一送，说，“你牵着走吧。”

　　我才不干，我趁他不备，翻身上了他的马，嬉皮笑脸地对他说，“这不还有一匹吗，我们一起骑。”我知道他不会和个男人共乘一骑，这时候不过是逗他玩。我们还有大段的路才会到下一个城市，他骑马，我走？门都没有。他要来和我挤一匹，我也不在乎，就是他在乎。

　　他也不看我，鼻子里出气，就过来，牵着我骑的这匹马，慢慢向前走。有了领头马，另外一头，自然就跟在后面。

　　他牵着马缰，在前面慢慢走了，我在马上，也不好好坐着，人向前趴下来，伏在马背上，感觉舒服得不知要怎么说。“翡少。”我叫他。

　　他没有理我，不是又生气了吧？“翡少。”我又叫他。他这才应了一声，说，“什么事？”语气里并没有什么不快。我心放下来，说，“我好开心，很久没有这样子开心了。”

　　他又哼了一声，“闯了祸就开心了。”

　　我笑，不和他计较。趴着，舒服地快要睡着了。

　　他又说，“你当日在江上如果回头和我说话，不知道到现在已经开心了多久了。”

　　我又笑，他这人，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都这么多年了，还一有机会就要提。不过我这时候懒懒地只想睡，没有心思理会他，只是嘴里唔了一声，慢慢就在马背上睡着了。他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没心思理会，只管自己在马背上睡得快活。和他在一起，只要他不给我看脸色，其实真是很轻松。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耳朵上突然一疼，不是一般地疼，而是钻心地疼，这一疼，疼得我人还未醒，却一下在马背上坐直了。我捂着耳朵睁开眼睛，翡馨璧站在马头那边，笑眯眯地对我说，“到了。”一定是他在我耳朵上弹了一下。他力气那么大，弹得我耳朵都要穿了。这人真不是好得罪的，已经开始报复了。

　　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了，他就一个人，牵着马，由着我睡着，走到下一个城市的客栈了。他弹我这一下，估计还算是轻的。

　　我眯着眼睛下了马，跟他进了客栈，迷迷糊糊地，几次差点撞上他。到了里面，由他去跟掌柜的打交道，我找了张桌子，趴着，继续睡。过了一会儿，掌柜的过来叫我。我抬眼，翡馨璧在柜台那边站着，看着我。楼梯在柜台那边，他可真会差遣人，自己过来叫我一下都不肯，连这几步路都要省，我也不管他已经走了大半天了，这点路，对于他来说，是小意思来着。

　　我又半眯着眼，跟着掌柜上楼，几次走走停下来，翡馨璧在后面差点撞上我。我这时候正困，不想醒过来，由着自己就像醉了一样走路，恨不得跌下去，让他抱着我上楼去。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接着我，只能自己走。

　　到了房里，我也不管是哪一间，跌在床上继续睡。我昨天和墨少城实在折腾得厉害，今天又纵了半天的马，说不累是假的。这一觉睡到自然醒，不是睡醒的，是饿醒的，这晚饭还没吃呢。内里衣服还在，脏了的外衣不在了，鞋子也脱了，还盖了条被子。我想掌柜的也不会这么照顾我，八成是翡馨璧勉为其难为我做的。我想到他皱着他好看的眉，不得不把我的脏衣服除下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我在床上笑了一会儿，就爬起来，穿好衣服，出去找他。我也不知道他睡在哪里，左手那间去听听，里面动静大得很，小呼不断，八成不会是他，右边那间听上去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八成是他了。他这人，一到晚上，一点声息也没有，就跟个鬼似的。我伸手就敲门，嗒嗒嗒。

　　这次他没有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他披着衣服，过来开门，皱着眉头问我，“干嘛？”

　　我看着他，说，“我饿了。”他的衣服没有系好，皮肤从领子缝里透出来，看着诱人。我咽了口口水，我实在是很饿，感觉能把他一口吞下去。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领子，说，“饿了，找掌柜去，找我干什么？”

　　我笑，他那么害羞干什么，我又没有要碰他哪里，我说，“我不知道掌柜的在哪里。”

　　他看了我一眼，把门就关上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他如果不理我，我就闹得他也没有睡。正想着，他就衣着整齐地出来了，原来是去穿衣服了。

　　我跟在他后面走，看着他的腰身，心里想着，抱着他的腰，不知是什么感觉。他的肩宽腰窄，人又高，背影看上去特别诱人。如果他手无缚鸡之力的话，我这时候就想从后面把他扑倒在地上。人饿了，对诱惑的抵抗地就低了，脑子也不管用了，尽想些平时不想的事情。我就死死地看着他的腰，一路跟他走到掌柜的住处，差一点就撞在他背上。这时候我把饿也忘了，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找个理由，喝醉了，再让他背我一次。

　　他今日对掌柜的非常客气，十分抱歉现在来打搅他，让他准备些吃的给我。我听着，在后面直咧嘴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每次见他和人说话，都淡得好像别人一定要倒贴给他的样子。

　　他那么客气，掌柜的就更客气了，两人客气了一会儿，掌柜的就去厨房了。他回身，就打算绕过我，回房去了。我却存心不让他走，他走左，我让到左边，他走右，我让到右边，借着让路的名义，把他的去路挡住了。他站住了，看着我，说，“你还有什么事？”

　　这么不耐烦？不过语气听上去还好。我说，“你起都起来了，衣服都穿好了，不如就当这是早餐，一起吃了吧，免得待会儿再要吃，又要麻烦掌柜的。”反正天其实也快亮了。他和掌柜的这么客气，我就干脆再客气一些。

　　他笑，我分明是在找借口，不过他今天心情不错，所以迁就我。

　　他胃口却不是很好，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只是看着我吃。我把口里咽下去，对他说，“翡少，你真是神仙，吃也不用吃，睡也不用睡。你练的是哪门子的功夫？”

　　他说，“不让你不让我睡吗？搞得我的胃口也不好。还来问我。”原来他也不是神仙。

　　我说，“你不是一天只睡一个时辰吗？”怎么怪我不让他睡了？

　　他看着我，奇怪地问我，“你听谁说我一天只睡一个时辰的？”

　　我肚子里在笑，我是听墨少城说他一天只休息一个时辰的，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只是糊弄他，“我听人说的。”人多着那，他能猜到是哪个。

　　他有些探究地看着我说，“有事，就睡少些，没事，就睡多些。”原来是这样。

　　我哦了一声，这才感觉有些抱歉，外面天都开始亮了，搞了他成晚没有睡，我却精神好，胃口好。我随口就说，“不如今日你骑马？我走？”我也不过是这样说说，也不是真心的。

　　他笑着哼了一声，也没答我这句话。

　　等天大亮了，我才知道他的哼是什么意思。他早就托掌柜的去物色好另外一匹马了。这匹马，马身高，马背宽，马腿粗，是皇孙公子平时在外面招摇用的马，坐着舒服，外表中看，不过就不是跑路的马，跑了没多少时间，就喘得不行，停下来小走，怎么赶它，也不走了。翡馨璧轻轻松松在边上跟着，我今天除非自己下来跑，不然是怎么也跑不过他的马了。我跟他抱怨，他看着我说，“就你昨天那样子，好马能给你骑吗？不说跑断了马腿，你在城里就那么疯跑，也不怕撞了人。你今天就慢慢走走吧。”

　　我昨天撞谁了？我从小跑到现在也没撞过人，我当然事先都看好了路才跑的，哪有他说得那样横冲直撞。不过我昨天确实是把马腿跑断了，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我这一天，走的是无精打采。一路只顾折磨我的马，也没时间理会他。早晨起来看到他的那些念头这时候都没有了。

　　我们这样一路走着，他却在一边自顾自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他笑我，回头看他，他对我说，“有人对你念念不忘，一路跟过来了。这个人，是你撞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