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烟色》羽如云

101、回访

　　有关置仆的风波过去后，我们这才安顿下来，院子里只得一对中年的夫妻打点起居，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新洲城的新居里，我还意外地看到墨少城送给我的雉雏和养雉雏的人。翡馨璧真是将事情安排地头头是道。我上街，后面继续跟着这只毛色鲜亮的雉雏，不过就是现在我比它还神气。

　　日子看上去样样称心，有件事情，却渐渐让我上心，翡馨璧并没有任何带我去看他父母的意思。

　　我也不是一定要去见他父母，不过这个要婚嫁，是不是应该让双方父母都知道？不能就我父母知道，他家里一无所知吧。

　　我终于忍不住问起。

　　他看着我，未语先笑，那个笑，有些不好的意义，让人琢磨。他说，“我答应过你爹，不把你卷入我的麻烦事里，这当然包括我家里在内。”但是他又说，“不过你爹也说过，如果你一力坚持，我实在没有办法，那也只能让你介入。”他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话里有话。

　　他的家，在近海的一个岛上。船来接我们，船上的人都态度极端恭敬，个个循规蹈矩，看来要不是人怕他，要不是他家里的规矩太大。

　　他早说要带我回家，回了半天，只到今天，才真正到了他的家。

　　海岛风景宜人，成片的林子，远远看去好像无人居住的样子，离进了，才看到错落有致的房子，点缀在绿荫之间，房顶大都墨绿，间或也有其它明丽的颜色，看上去既肃穆，又不失活泼。

　　我虽然坚持要来，真的踏上了这片土地，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心里猜着，他的父母可能并不好相处。

　　他没有带我在海岛周围走，就直接朝家里去了。一路走着，稀疏的林子里，十分地安静，阳光透过高高的树冠透进来，斑驳地照在地上，极目都不见人，让人错觉到岛上并没有多少人，房子都只是空置。

　　进了他家的大门，才知道原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门后的院墙里，迎面就是一个旷阔的院子，里面零零星星地站着几堆人，原来都好好地自己在说话，见我们进来，都一起涌上来。院子大，人站着不觉得多，一下子都到了面前，才知道人多。叔叔婶婶，侄子侄女，舅舅舅妈，外甥甥女，表兄表弟，堂兄堂弟，等等之类，远亲近亲，能有的亲戚，他基本上都有了。人人都要来跟他说两句话，和我认识一下，一时让我觉得原来岛上人满为患。

　　他这时候耐心又很好，脸上带着笑，有问必答，有条不紊。站在院子中间，一个个替我介绍下来，直到每个人都说到了话，才带我往里面走。

　　我心里疑惑，他这么多亲亲戚戚，一直都住在一起吗？换了我，真是烦都烦死了。我抬头看看天，就这一介绍的功夫，太阳都走到西面去了。

　　到了正厅里，才见到我这次来要见的正主，他的父母，正中危坐。看上去一个都不慈眉善目。他的面目，和他父亲有九分的神似，这时候他在上面坐得端正，脸色十分严肃，没有一丝笑容，完全是掌权家长的作派。他的母亲只和他有三分相似，也是不拘言笑的样子，只是看到他的时候，脸色才显柔和，眼里才显溺爱来。

　　两人在上面这一坐，让我觉得今日是来朝圣的，琢磨着是不是还要三叩九拜，口称千岁千千岁来。你们两个长的神气，也不用在自己人面前搞得这么严肃吧？笑一笑又能怎样？

　　翡馨璧倒也没有行大礼，只是说，“爹，妈，我把小倦带来了。”

　　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两人，叫爹妈吧，好像还太早，人家还没认我这个媳妇呢。叫其他吧，又太疏远，他母亲好叫，翡夫人，叫他父亲怎么叫？我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总不能叫他翡大人。这个翡馨璧，当着父母的面，怎么只介绍一半。

　　我一时只能沉默，脸上的笑，从来没有这么僵过。

　　他父亲只是点了点头，作为招呼，他母亲却连看也懒得看我一眼，只是对他说，“馨儿，快过来给娘看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面了。”

　　翡馨璧却没有过去，只是笑着说，“我又没有变过，有什么好多看的。”

　　还好他没有过去，我这时在心里想像他听了他娘的话，走过去，和他娘俩个人，默默地执手对望，只看到泪眼婆娑，然后一个说，儿啊，想死为娘了，另一个接着说，娘啊，儿子不孝，到了现在才回来看娘。然后两人抱头痛哭。

　　我想得直笑，不知他这样一个大男人，撒起娇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娘这时才回头来看我一眼，眼神有些责怪，怕是看出我脸上那个笑的古怪来了。她看了我一眼，也没有说话，回头对翡馨璧说，“你回来了就好，你魏伯伯，齐叔叔他们不知提亲提了多少回了，你不在，我也不好答应。既然人来了，这次，不如一起处理了吧。”

　　翡馨璧还没来得及回话，他父亲在边上咳嗽了一声，打岔道，“馨儿这么大老远回来，就不要先烦他这些事了，让他见过姥爷奶奶他们，早早休息吧。”

　　我跟着翡馨璧出来，心里打着主意，这做母亲的，当着未来儿媳的面，第一句就说这话，显然要不是心里不满意，要不就是先来个下马威措错我的锐气。这提亲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看来翡馨璧这人的麻烦，还不止背景复不复杂这一说。家里的人，都不好相处。

　　爷爷奶奶们见过，还要去见太祖父，太祖母。他家里的长辈，还不是一般的多。我的脸都笑僵了，心里想，这个家，以后能不来，就不来，否则我折寿。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他的太祖父，太祖母倒是又慈祥又热情，进门介绍都省了，太祖母一早过来，把我们两个一左一右牵着，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嘴里说着，这下可好了，家里的宝贝重孙终于要娶媳妇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抱重重孙子。说得嘴都乐得合不拢。一早就认了我这个重孙媳妇，让我叫他们太公太婆。

　　刚说得好好的，一只手还牵着我，回头对翡馨璧就说，这第一个媳妇讨了来，其他的也都可以讨进门了。媳妇越多，孩子越多。儿孙越多越好，不要象翡馨璧的父亲，老婆只讨一个，孩子只生一个。

　　总之是多多益善，最好像猪一样，养养一堆，生生一窝。猪窝里，自然只要一只公猪就可以，母猪是多多益善。

　　我本来给她暖起来的心，一下子又冷下来。看来翡馨璧说的什么讨十个妻子的事情，真不是说了来骗我的。我也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忍着，等她唠叨完毕，赶紧逃出来。

　　翡馨璧却只当没事，一路只管牵着我手走，说家里人都见过了，现在有心情，可以四周去看看。他母亲祖母说的那样的话，他怕是听多了，所以不在意。我放在心里想了想，也就说服自己放下了，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只要翡馨璧对我一心一意就可以了。

　　到了晚上，他却睡着他的主房，安排我睡着客房。

　　大礼还没有办，自然不方便住在一起，免得叫人说闲话。

　　这段时间，除了他养伤的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分房睡的。这时候，我也不能说他有问题。

　　第二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一早就穿戴整齐，在外面和人叙旧了。偏偏他的表堂兄弟们没来几个，来的都是同一辈里的女孩子。有些是亲戚家的，有些是朋友家的，也不知哪个是哪个。我远远地看到了，回头就走了。叫我去挤在那堆人里，不是自找麻烦？

　　避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

　　洗尘宴是不能少的，安排在第三天的晚上。说那是鸿门宴也差不多。若不是翡馨璧护着我，头都不知要嗑多少个，更不要说那些他家里家外的莺莺燕燕，背着他的面，话里都隐隐带着刺，这个时候，就是人说正常的话，也能被我听出刺来，别说哪些不怀好意的人。

　　其他人我不记得，邹清，盛鸿颜这两个人我是不能不记得。两个的长相就看着聪明伶俐，甜话左一句右一句，把翡馨璧的众位家长哄得个个笑逐颜开，在长辈面前，把其他人的风头都抢尽。若不是翡馨璧今日是主人，我看围着他太主母坐的，就不是他和我了，而换成她们两个了。他家里的男人都深沉，看不出态度上的区别，他太主母的态度，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最好都收来做自家的重孙媳妇。

　　这宴席上，人人都知道我是翡馨璧未来的媳妇，但是偏偏人人都不提这个话题。

　　我只是沉默，脸上挂一个一成不变的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也不是我真没话回她们，只是记得父母哥哥的忠告，不要轻易把人得罪了。

　　一顿饭下来，我真是累到了家，也懒得搭理翡馨璧，自己就回房去了。谁爱来抢，就来抢吧。有本事抢去，我放手总行了吧？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翡馨璧要讨哪个回家，不见得今日就突然会上心了。

　　想归这么想，心里还是觉得郁闷。他也没多少时间来陪我，总有大堆的人跟着他，美其名曰，叙旧。夜深的时候，我走出房间，想出去清静一下。

　　这一趟来他家，唯一的结果就是他是彻底绝了我再要到他家去的心。他家里的人，能不见，就不见，他家里的事，能不管，就不管。如若这是他本来的用意，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翡馨璧不在，连带那些亲戚朋友也都不见人影，客房堆里，安安静静的。我一路往外走，走到外面的林子，月色里，海岛宁静美丽。我一路就走到了码头边上，我们来的船，还靠在码头上，船上掌着灯，随着海浪微微有些摇荡，看着觉得无端的温馨安详。

　　出到海的船，规模都不小，这艘船，也有五张帆，浮出水面的船身，站近了，就要仰视。我看着这条船，就想起当初出海去蓝越的那条海船来。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就升起一个想法，想自己坐着这船，一个人走了，去海上漂泊，远远离开翡馨璧，不用见他，时间长了，也就不会再爱他，不用爱他，也就不用为他烦心。

　　我这个人，也许适合一个人过日子。我并不会和人相处，不知道如何去争取。如果我知道争取，我这时候应该陪着翡馨璧，一边舌战群儒，一边哄着他的家长，把人都哄的团团转的。不应该一个人走出来，就象是逃出来一样。

　　我受着这个想法的诱惑，慢慢就朝着条船走过去。

　　上船的跳板，一头还搁在岸上，我一脚就踏上去了。心里就象着了魔一样，只是想着，快走快走。

　　我走了一步，就抬头去看船的入口。

　　有人正站在入口处，灯火掩映的夜色里，咋一看，我还以为是翡馨璧，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父亲。

　　我有些尴尬，好像逃走的儿媳妇，给人当场拿住，我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翡岛主。”

　　他在夜色里微微地笑，说，“都这时候了，还不叫声爹？”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委屈，低声叫了一声爹，眼圈却有些红了。我把头低下来，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柔弱。

　　他说，“馨儿没有时间来陪你，让我来看着你，免得你想不开起来，就逃走了。”他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这话一说，我心里的委屈就都没了，不管是真是假，原来还有人记挂着我。我说，“我不过是想上来看看。”

　　他说，“既然想上来看看，那就上来吧。还傻站着干什么？”

　　他陪我站在高高的甲板上，眺望着北面的大陆。他说，“这条船，是我当初接馨儿的娘上岛来用的，今日用来接了你。”

　　原来是这样，我的心，安下来，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认了我这个媳妇的。

　　他又说，“馨儿娘那天说的话，你也不要当真，讨媳妇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馨儿自己拿主意，旁人说什么，都无所谓。馨儿脾气娇贵些，不太会说话，不过他的心里还是很着紧你的，你以后，还要学会自己想开些，不要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这时候心里又觉得暖暖的，他的父亲，并不是当初看到的那么不近人情，还很细心，很会顾及人的心情，说来劝人的话，句句都到点子上，听一句，心里的结就解了，说两句，心里就暖了，再说下去，我都要感动到流泪了。

　　他却点到为止，并没有再多说，而是告辞了，走之前，他只是说，“晚上凉，看一会儿，就回去吧，免得馨儿找不到你，要担心。”

　　我看着他走，心里想，翡馨璧的娘，嫁了这么细心的一个夫君，真是不知有多幸福。

　　不过我也没有回客房去，躺在甲板上，看看天上的星星，听听海浪的声音，不知比一个人孤单单地睡在客房里，来得惬意的多少。翡馨璧如果要找我，自然会从他父亲那里知道我在这里，真是有心，怎么会找不到？

　　月亮过了中天的时候，翡馨璧才来。

　　他带着一身的酒意，上了船，也不和我说话，人压下来，只管捉着我的唇亲我，手一早探到我的衣服里。

　　他终于放弃做正人君子的生涯，在漫天闪烁的眼睛下，放下身段，向我求欢。

　　大海轻轻地起伏着，摇动着海船，就象慈爱的母亲，温柔地轻摇着摇篮里放肆的一双儿女。

　　这个家长里短，写得我真是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