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风云之追龙》枫叶依然在

65、鸿门饭局（1）

　　农历九月三十，立冬，阴雨连绵。傍晚七点，天色已黑，潮湿的地面上腾起的寒气让人从内到外感到阴冷，夜风夹雨，寒而不凛。此时，隆市中心北门附近的一条街道上，两个脚步匆忙的男人正一前一后冒雨前行。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根黑色杵拐，脚步又急又重，每走一步都会将鞋底的污水甩到后裤腿上，而他自己像是全然不知，只顾往前走。或许是因为行动不便，不然他指不定就跑起来了。而后面的青年人手里撑着一把雨伞，紧紧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试图帮他遮挡风雨。怎么看都像是一对急着赶路的父子。

　　“今早就特地叮嘱过你，让你下了班把车开去检修一下，现在好了吧？半路抛锚了！哎……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如你哥机灵。”杵拐的中年男人轻责了一番身后的青年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面露焦急道：“莎莎的毕业晚会就要开始了，这可怎么办呢？”

　　青年人撇撇嘴说：“祥叔，我早就劝你换辆新车，你那辆老古董早该报废了。你那么有钱，坐那种旧车折脸面不说，那些同行私下议论我们难听着呢……”

　　祥叔瞪起眼：“得财，我跟你说多少回了？做人要踏实一些。年纪轻轻不要学那些阔面子的事。你呀你呀，这些年算是白跟我了。”

　　叫做得财的青年人看祥叔有些恼了，便不敢再接话。转了个话题问道：“祥叔，你的药带在身上吗？别被雨水浸湿了。”

　　祥叔赶忙摸了摸上衣的贴身口袋，又轻轻拍拍：“带着哩。这救命丸我可是一刻不敢离身。上次要是没遇到阿东，我现在说不定就去给土地老爷当差了。”

　　得财听到阿东这个名字，就不由地心生嫉妒之情。因为这个叫阿东的人到公司才短短三年，祥叔就提拔他做了公司的二把手，其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司机。公司里也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说阿东迟早会将一把手董得权搬下来，因为阿东的行事风格和办事效率是他们有目共睹的。这对他一个自认为苦心又兢业追随了公司五六年的人来说，心理上实在很难平衡。当他正打算开口再一次向祥叔表明他的忠心时，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已经在他们身旁刹定。车上的人急忙摘下头盔，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哥哥，也就是公司的一把手董得权。

　　祥叔也同时看见了董得权，随即眼睛一亮道：“得权，你来的正好，赶紧送我一程。再晚就赶不上了。”

　　董得权神色凝重，道：“祥叔，那些人又来公司来闹事了。还打伤了咱们好几十个工人，我劝不住，你赶紧回去瞧瞧吧。”

　　祥叔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随即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礼品盒道：“得财，你告诉莎莎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把这个盒子交给她，替我祝她毕业快乐。”

　　董得财应了一声，接过礼盒装进兜里。扶祥叔坐上摩托车后就匆匆去了。董得权点燃引擎，载着祥叔一路疾驰。零星的雨点像颗颗坚硬的石子，击得人面颊生疼。祥叔揩了一把脸，问说：“工人伤得重不重？”

　　“除了阿江两兄弟流了点血外，别的都不碍事。”

　　祥叔哀叹了一声：“他们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上门挑事了吧？”

　　“是。”

　　祥叔的表情还是没有太大变化：“以后他们要是再来，你就告诉厂里的弟兄都避着些，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嗯。”

　　摩托车在空旷的公路上穿行了大约半个钟头，最终驶进了一处宽阔平坦的厂院里。此时院子中央已经聚集了三四十个人，一边是清一色身着深褐色工作服的男女厂工，另一边则是十来个手持棍棒的青年小伙。双方指指骂骂，推推搡搡，眼看又要动起手来。看到摩托车驶近，双方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齐地看向车上的两人。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工看见祥叔回来，急忙跑过去搀扶，她眼眶红红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道：“祥叔，是他们先动手的，阿江兄弟也被他们……”

　　“小萍，你先带受伤的弟兄去包药，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祥叔平静地说道，末了还亲切地朝她笑了笑。

　　叫小萍的姑娘重重点了点头，又警惕地朝身后那十来个痞子模样的青年瞥了一眼，担忧地问道：“祥叔，要不要我去叫阿东来？”

　　祥叔沉吟了一秒，随即摇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你领着大家先走吧。”

　　小萍不再说什么，走到同事中间低声了几句后众工人就悉数退去了。待人走后，祥叔本来平静地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目不转睛地瞧着一个站在最前领头模样的青年问道：“这次也是李满瑞让你们来的吧？”

　　当头的青年狞笑着回答：“祥叔，李老板请你今晚务必赏脸去一趟。您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物，该不会让小子我再为难一次吧？”

　　祥叔冷冷道：“他就是让你用这种方式来请我？”

　　青年干笑道：“我本来也想恭恭敬敬，但我才刚进来，那些工人就要撵我出去。所以我才不得已和他们讲讲道理。”

　　“我要是不去呢？”

　　青年大笑道：“祥叔，人常说事不过三。您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为难我，那我也只好做只红眼兔子了。”

　　祥叔心想今晚是非去不可了。自己是开门做生意的人，哪受得住这些泼皮无赖没日没夜的滋扰，影响生意先不说，最重要的是厂里工人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人家三拜九叩来求他，他也是万万不愿去的。更不愿意见到李满瑞，即使李满瑞是他的哥哥。他和他哥哥已经断交近二十年，这中间的种种恩恩怨怨又岂是一时半刻能说清道明的？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唯一的念想就是他的独女李丽莎，至于别的交情，他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拢固了。“他在哪里等我？”

　　青年道：“李老板在四海宾酒楼。”

　　四海宾酒楼位于市东门，是本市有名的高档食府，因其内设有隐私性较好的包间以及可口的菜肴而闻名。跟祥叔一起来的除了董得权，还有那个青年人。女服务生引着三人上到二楼，拉开一扇滑动式的雕花木门后，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精致敞亮的雅间中央放着一张圆桌和几张靠背椅，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品及酒水。席上正襟危坐着一老一中一青三个男人，却无一人动筷。听祥叔等人到了，坐上位的老人才将闭养的眼睛缓缓睁开，两束阴鸷的目光直盯在祥叔身上，语气轻淡地招呼道：“坐。”

　　女服务生拉出三条凳子后就退出了包间，当门被关上时，包间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出声，甚至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极力压到最小。祥叔与老人对视了片刻才收回眼神，将木拐斜搭在桌边，自己先坐到凳子上。而他身旁的青年人和董得权却矗在原地不敢坐。不久前还嚣张跋扈的青年人此时像见了猫的老鼠，怯怯地道：“李老板，人我已经帮您请来了，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走了。”

　　老人不看青年也不回答，倒是席间的中年男人开口了：“你去吧，我已经告诉过我的司机，他会给你结账的。”

　　青年道了谢，轻身退出包间。董得权也有些站不住了，刚想开口说要出去的话，祥叔却先道：“得权，坐吧。”

　　董得权略带为难的瞟了一眼对面老人的脸，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直到老人说：“让你坐就坐。”他才赶紧坐下。

　　“满祥，十多年不见，你老了。”老人看着祥叔说道。

　　祥叔淡淡地回道：“你也老了。”

　　席间的中年男人也看着祥叔笑道：“二叔，我是保华。你还记得我吗？”

　　祥叔轻轻点点头：“记得，保琳还好吗？”

　　中年男人道：“我姐一切都好。”

　　祥叔又看向那个约摸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眼里颇有些疑惑的神色。李保华赶紧补充道：“二叔，这是我儿子，叫李天南。”随后又招呼儿子：“天南，快叫二爷爷。”

　　李天南整晚都闷着气。自打今下午被爷爷和父亲硬逼到这死气沉沉的饭局上来，他心里就大为不爽快。现在父亲又以那种支使小孩子的口气来支使他，他就越发显得极不耐烦：“我不认得他！”

　　李保华本想当众训斥儿子不懂礼数，可老人却插嘴对李天南道：“你当然不认得他。他当年和咱们断绝关系的时候你才刚生下来没几天呢。”

　　李天南这才注意起祥叔，只见这个和自己爷爷年龄不相上下，外形容貌却相差甚远的男人也在瞧着他微笑。他的爷爷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总给人一种霸道凶煞的感觉；而祥叔的目光却平和而温润，笑起来的时候更平添了几分和善的亲切感。

　　李保华忽然拿起筷子道：“爹，二叔，咱们边吃边说。一会儿菜该冷了。”

　　老人道：“这些菜早就凉了，让厨房重新换桌热的吧。”

　　祥叔拿起筷子阻止道：“不用换了，这样也能吃。”随后又招呼身旁的董得权：“吃吧。”

　　李保华给每个人都斟了一盅清酒，除了儿子李天南外。哪有老子给儿子倒酒的道理？他有些气恼儿子今晚不懂事礼数的行为。但还是忍了下去。“二叔，咱们叔侄多年不见，这杯酒该当我敬你。”他站起身双手拖着酒盅道。

　　祥叔也端起酒杯与李保华轻碰了一下，抿一口后又接着吃菜，什么话也没说。这时，包间的门轻响了三声，门被划开，一个女服务生双手拖着一盘菜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将菜放在祥叔的面前就关门出去了。

　　这是一盘极为普通的菜品，油炸团子。团子金黄酥脆，肉香钻鼻，隐约还能听见嘶嘶的炸油声，显然是刚捞出油锅不久。祥叔瞧着这盘菜，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老人见祥叔迟迟不动筷，就问道：“满祥，小时候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嘛？现在怎么不动筷了？”

　　祥叔道：“这道菜我大概有五十年没沾口了。”

　　老人好奇：“哦？为的什么？”

　　祥叔道：“不敢吃。”

　　老人没再问下去，只故意把眼睛眯起来。倒是李天南有些好奇了：“为什么不敢吃？这里面难道有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