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风云之追龙》枫叶依然在

64、奔逃（4）

　　郭威是十点半走的，他还要赶回所里报到，准备参与夜里的搜捕行动，临走时给许东泽留下一小捆尼龙绳，一根胶棒和一把□□，说是以防万一。许东泽包扎好左手，服了药，又把郭威带回来的一堆食物全部消灭干净，因为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下一顿。做完这些，又从劫来的钱袋里拿出二百块钱装在身上，把剩余的钱全藏在郭威床底。他曾承诺过这些钱有一半是属于郭威的，另一半则准备拿回去交给余英，但现在境况不同，余英出卖了他，所以这些钱就再没有理由给她。把钱全留给郭威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如被逮住，他也不打算把钱交出来，因为有些事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走出郭威家，朝老金头家的方向而去。敲了门，老金头出来问他有什么事，他便从口袋里拿出那二百块钱递过去，请求老金头把小女娃的尸体从枯井里捞起来埋进土里。老金头答应了他，但并没有收钱。他致谢后离开，趁黑直奔镇上的派出所。

　　午夜，星光暗淡，夜黑风高，流动的黑云逐渐遮没半轮弯月。派出所位于镇子北面，与南面的码头对立。而此时派出所外的街道出奇地宁静，除了几只相互追逐的流浪猫狗外，几乎见不到行人。一栋黑魆魆的办公楼屹立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显得尤为孤清，只有第一层最右边的一间房里有光透出。许东泽深吸一口气，镇定了心神。直直走进派出所的大院，刚一进去，一条拴在石墩上的警犬就朝他狂吠起来。他听见狗叫顿时就心慌起来，下意识后退两步，眼睛却盯着那间亮着光的屋子，他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个持枪的老头走出来命令他原地抱头蹲下，狗越叫越凶，可就是不见有人出来。他甚至怀疑屋里到底有没有人，这样想着，紧张的情绪就平复不少。他走到房门外，隔着玻璃窗朝里看去，只见个干瘦的老头正手舞足蹈的又唱又跳，而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喇叭里放的不知是什么曲子，声音震耳欲聋。就连站在外面听都觉得耳膜欲裂，也难怪这老头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老头身后的墙上挂着大小数十把钥匙和几对银光闪闪的手镣以及两支盒子枪。如果就这么贸然闯进去会有一定风险。这老头虽然年纪大，耳朵也背，但常年在派出所做事，机警和反应力不是寻常老头可以比拟，如遇到危险，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拔枪挟制住对方。许东泽再三斟酌，决定先把老头引出来再下手。制造响动是不可能了，只有另辟蹊径。他撕下外套一边的衣角，点燃丢在门缝位置任其燃烧，烧到一半时又一脚踩灭，这时衣物就会散发出大量白烟。做完这些，他紧紧握住胶棒，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门果然开了，老头的一只脚刚出现在许东泽的视线里，膝窝处就重重挨了一下，老头惊呼一声随即跪倒在地。许东泽趁机反扭住他的胳膊，没费多大劲就将他捆住。他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道：“年轻人，我劝你放开我，不然我一吼，马上就有人出来逮你，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东泽知道老头说的话是在故意吓唬他，因为来之前郭威就把这里的情况交代清楚了。今晚除了这老头以外，再没有别的警察。他也不做理会，冲进值班室就开始翻找钥匙。老头见状不妙，大喊道：“有人劫狱啊！”

　　许东泽找到了标有七号数字的钥匙，又顺手抄起桌上的抹布塞住老头的嘴。接着迅速绕到办公楼背后，走进一排平房，循顺序找到七号房，铁栅栏后的阴暗角落里，背锅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志强！快起来，跟我出去！”没有回应。他开了锁，又唤一遍。还是没有回应。一种不详的预兆在心里弥漫开来，他蹲下身想把背锅搀扶起来，但刚触碰到背锅的手，他就彻底怔住了，背锅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已经变得僵硬冰凉，像一截干枯的树枝，毫无温度和感情。他顿时如遭雷击，蹲在原地动弹不得。呆愣了半晌之后，他把背锅的尸体翻过来瞧了瞧，真如郭威所说，已经被打得没人形了。要不是背上那坨显眼的肉包，他甚至不相信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背锅。

　　他想把背锅背出牢房，可背锅的手脚上还缠拖着沉重的铁镣，根本无法托起。最后，他脱下外套，掩盖在背锅的尸身上，语气哽咽道：“是我害了你呀……”说完就再也压抑不住崩溃的情绪，眼泪直溢出来。在呜咽一阵之后，他擦干眼角，最后端详一遍背锅的遗体之后就迅速离开了牢房。

　　前院，老头蠕动着身体像条蚯蚓似的正往院外爬，似乎是想爬到街道上求救。见许东泽空手出来，他眼里满是疑惑，被堵住的嘴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许东泽也不搭理他，快速跑出派出所。刚跑上街道，迎面就走来两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两个警察也同时看见了他。当中一个抽出腰间的警棍，远远地指着他喝令道：“你！双手抱头原地蹲下！快点！许东泽没有没蹲，也不打算蹲。就算对方手里有枪，他也要跑。蹲下就等于彻底认栽了。逃跑的危险性虽大，但总还有一丝逃出生天的希望。当有希望出现时，就该牢牢把握住，否则就是对自己生命的漠视和放逐。他拔腿就往镇口跑，身后的两个警察自然是一路穷追不舍。追逐持续了大概五分钟，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彻夜空的枪响！不久前命令他蹲下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给老子站住！不然开枪打死你！”

　　枪声没有响第二次，许东泽也没有停下，反而越跑越快。他隐约感觉到背后追赶的杂乱脚步声逐渐远了。他一向走路和做事都很少回头看，偏偏这一次心存侥幸，刚一转头，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身后的人已经距离自己不到五米了。

　　“快跑！不要停！”身后的人喘吁着说道。

　　许东泽心头一喜：“威子？”

　　“人救出来了吗？”

　　“已经没气了。”许东泽看清身后追赶的人只有郭威一个，另一个并没有追上来。他就索性放慢脚步。

　　郭威颤声道：“这回你当真是闯大祸了！”说着就从腰间摸索出一把手枪。“我给你的□□呢？”

　　“还在身上。”

　　“拿出来给我。”郭威接过刀，把手枪作为交换递过去：“大概两点钟左右会有一辆运鱼的货车经过这条道，你用枪截住，让司机载上你。能跑多远就多远，再也不要回来！”

　　许东泽强忍内心的酸楚，他与郭威算是萍水相逢，可郭威却两次三番助他脱险。在面对巨额悬赏抓捕令时，郭威非但不为所诱，反而还一个劲的帮他掩藏踪迹。归根结底只为那句“我郭耗子就算给人砍死，也绝不做出卖朋友的勾当！”到此时，他才真正了解朋友一词的含义，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能遇上背锅和郭威这样真正的朋友。他接过枪道：“你跟我一起跑吧！放跑了我，那些人肯定要给你苦头吃。”

　　郭威强笑着摇摇头：“我自有办法瞒过他们。”说着就拨出□□的刃口，往自己左臂上用力剌开一道血口……皮肉分离，鲜血顿时喷薄而出。他倒吸一口凉气：“枪里还有几发子弹，小心用。”

　　许东泽知道郭威这样做是为了混淆那些人的耳目，好让他们以为是他刺伤了郭威，从而抢枪而逃，就算事后要追责，郭威也能少受些责罚。

　　“我就送你到这，你自己多小心……”郭威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瞧着许东泽道。

　　“你保重，再见。”许东泽勉力挤出个自然的笑容，道别后就又开始奔跑起来，这一次他没再回头，一鼓作气跑了大概七八公里远，掏出表一瞧，已经是凌晨两点十分。郭威之前说这个点应该会有辆货车经过这里，但此时四下的道路全是漆黑一片，不见一点光亮。他没有惊慌，只顾一直往前走。郭威说有车经过就一定会有车经过，接下去的时间只需要静待，因为他相信郭威。他也不太担心身后会有警察追上来，即使他们知道他的逃跑路线，以郭威的机敏，也必定会将他们引进歪路去。

　　凌晨两点半，一辆只有半边车灯的银白色货车疾驰而来，车身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弹跳起伏，似乎载着很重的物体。每弹一下，后车厢内一个长方体的铁箱上方就会飞溅出不少水来，腥臭难闻。他闻见夜风里夹杂的鱼腥味就知道郭威所说的货车来了。但他并不打算用枪截停货车，他站在大路中央，双臂举过头顶不停地挥摆，手里分别捏着两张五十块面额的纸币。

　　货车先是响起一连串喇叭声，随后一个急刹车就停住了。驾驶室里探出一颗圆滚光亮的脑袋大骂道：“妈的！想找死啊？！”

　　“载我一程。”许东泽走到车窗下，把手里的一百块钱递将过去就顺利上了车。司机大叔自打接过钱后就变了张脸，又是道歉又是陪笑，递烟送水殷勤不断。

　　“小兄弟想去哪里？”

　　“这车开去哪里？”

　　“隆市中心。”

　　“那我就去隆市。”

　　货车再次疾驰起来，许东泽看着前车窗，正前方这条宽阔黑暗的道路一直无限延伸出去，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后视镜里的路越来越远，却也同样冗长不断。他终于逃离了这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地方。对于这个地方，他总是有无以言表的纠结之情，以至于很多年后再想起时，他也只是平淡地说这里满是虚伪和背叛。当然也有真情和内疚。

　　司机大叔可能是因为一下多了一大笔意外之财，欣喜之余也有些心虚，生怕这冷冰冰的后生会反悔，随即就慷慨地道：“小兄弟你要是啥时候想回来了就告诉我一声，不管你在哪里，我保证随叫随到。”

　　许东泽听见后回过神，淡淡地回了个好字。心里暗暗道：“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