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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夜的允诺(2) ...

  •   许东泽一路疾奔,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赶到许老爹家的门前,木门半开着,他挺身而进,偌大的院子几乎长满了一半的杂草,房屋因年久失修也倒瘫了一大半,青石瓦早已掉落,没倒的地方空有几根椽木斜搭着,尽显凄凉和破败。他急忙跑向最右边亮着一点细微黄光的二层土胚房。刚一过去,跳出一条黑狗对他狂吠,把他吓得一跳。快速闪进屋里后,忙拿起煤油灯四下照看寻找。一楼没人,他就沿着搭在墙壁上的木梯直爬而上。上到二楼,满地都是土石碎瓦,许老爹被压在一根断裂的横梁下,身子和脸上全是泥水,紧闭着眼睛浑身不住地颤抖,显得十分痛苦。他试图把压在老人身上的横梁抬起。可木头的另一端还嵌在墙洞里,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抬起半分,而且用力一次老人就痛苦地哼了一下,仅凭一人之力实在无法撼动。也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许丽英带着许明德和村里三个中年男人赶到了。五个男人合力将横梁抬起一边,把老人拉了出来。许丽英一边轻声呼喊着老人,一边用毛巾去擦拭老人脸上的泥污。

      许明德说要赶快把老人送往乡镇卫生院。最快的办法只有把村里赶马车的许正山叫来。许东泽又冒着雨奔到许正山家。开门的是许正山的大儿子,他说自己的父亲还没回来,可能是雨太大到亲戚家避雨去了。许东泽大致和他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他就告诉许东泽,马车虽然不在家,但是有一架旧的马车厢,可以拉去用。只是那马车厢停放的时间有些久,轮子的气跑光了,车厢是铁制的,颇有些分量。拉起来倍感吃力。但情况紧急,许东泽也顾不了那么多,拉上车就往许老爹家跑。

      五个男人缓缓地把老人抬上车,车厢里铺垫了两床棉被,许丽英撑着伞替爷爷遮住头。老人平卧着,脸色苍白扭曲,眼帘半开半合。擦干净的脸和脖颈上显现出一些被碎瓦片划破的伤口,有的还在往外冒血。右侧的髋骨部位明显下陷,小腿也已然变形,枯槁的手指紧扣在车厢边沿颤抖,像是抓一根救命稻草,丝毫不肯松懈。

      许东泽稳住车把手,掌握方向。剩余四个男人在车后或侧面推进。村路和官路的接口是个凹陷的斜坡,今晚的大雨使得那个凹陷的洼地积满了水。准备上大路时,推车的四个男人想合力猛推一把冲上斜坡,在这一刹那间,许东泽猛烈感觉到车轮在往左侧下陷,他极力想把车身压正,但下陷的速度和偏离的力度实非他一人能把持住,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这股力道给甩了出去栽进泥塘子里。坐在车边的许丽英也被甩了下去,老人虽然没摔出来,但身体狠狠地撞在车厢的铁围上,又痛苦地挣扎了一声。

      许东泽爬站起来后就急忙抵住沉陷的一侧,生怕老人也被甩到水里。转头喊道:“丽英,你不打紧吧?”“三哥……我…咳…呜呜~我不疼。”她这一跌也实在不轻,摔得七荤八素,口鼻进水。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几个人想把陷住的车推出来,可是车身太重,下陷的地方又太软,根本不着力。费大劲也没能推起来,许东泽背起老人,说不能耽误太久,就和许丽英先走了。他背着老人上了大路,一步三窜的往乡镇方向赶,许丽英在一旁撑伞紧跟,光脚丫踏在路上发出噼啪噼啪地踩水声。

      雨势渐小,夜风中带着丝丝凉意。许老爹虽没有先前颤抖的那么厉害,但呼吸也随之越来越弱。他轻拍了一下许东泽的肩膀,但大步流星的年轻人似乎没有察觉,他呢喃了一句。许东泽听到了连忙顿住脚,回应道:“许老爹,你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许东泽这才听清,找了个可以避雨的房角,把他慢慢地放了下来靠在墙上,接着他又把眼睛闭上了。许丽英一直在不断地轻声呼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又把眼睛睁开,看着眼前这两个满身尽是污泥的孩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三子,是你吗?”

      许东泽俯身过去,答道:“许老爹,是我!”

      他看着许东泽点了点头,微弱的目光中透出无限的信任,接着伸出一只手把许丽英的左手拉过来捏在掌心,又伸出另一只手把许东泽的右手拉过来,然后缓缓地把两个年轻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许东泽温热的手心压着许丽英冰凉的手背。他的手搭在他们的手上,不住地点头。

      许东泽多少猜到一些老人此时的用意,不禁双颊又烫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丽英的头垂的更低,也不开口。只是默默地揩着眼角。老人忽然开口道:“三子……我怕是捱不过去了。”声音细若蚊蝇,气息断断续续。像支立在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许东泽鼻头一酸,道:“许老爹,你再撑撑。我这就背你去卫生院。”说着就要抽手起身。

      老人艰难地摇摇头,把他的手压的更紧。说道:“我不想动了,浑身都疼。”接着又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三子,我这小孙女命苦,以后别人要是欺辱她,你可要站在她身边啊……”

      许东泽信誓旦旦的道:“我会把丽英当作自家人看待的。只要我在,绝不会让外人欺她!”刚说完,许丽英又啜泣起来。老人抚摸着她湿透的额头,说道:“英啊,可怜的娃,莫在哭了。三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以后……好好跟着他……”她忍不住内心地悲伤而颤抖起来。老人又低声说:“我住的房间的墙洞里有一些东西……你和三子挖出来拿出来去换成钱。把房子修修……买些家当……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许丽英泣不成声。老人抬头看着还在飘洒着雨点的夜空,又道:“好英子,乖英子。你奶奶和你父亲来接我了……他们来接我了……”

      许东泽哽咽着说:“许老爹,你歇上一会儿,我…我这就背你去卫生院。你……会好的。”说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线已变得沙哑。

      突然之间,许老爹眼里闪烁出一道精光,眼睛徒然大睁,面色活润,笑容自然祥和,与先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连声音也变得生活起来:“三子,好好待英子。”许丽英看到老人突然间焕然新生,以为是菩萨显灵,抓着老人的手喜极而泣:“爷爷!你好……”了字还没说出,她就哑口了。也就在这一瞬间,许老爹明亮的眼神迅速熄灭,脸上的皮肤迅速萎缩变得煞白,之后就再无声息。这一悲喜的瞬间来去匆匆,犹如流星划空,一闪即逝。许丽英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在放声大哭了几下后,晕倒在老人的身旁,红肿的眼角下挂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前的折磨。当这种折磨围绕着你至亲之人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会和痛者一样痛苦。许东泽此刻深有感触,他一直以为人分离时最难舍的是人的本身,但现在他却明白了,不是人本身难舍,而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的情愫永难割断。

      许明德等人推着铁车厢也赶到了,其中一个叔伯似乎有所觉察,忙低下身查探了一下老人的眼睑和鼻息,然后看了许东泽一眼,又转向许明德几人说道:“已经去了……”几个男人不禁为之动容,连声感叹。许明德惋惜道:“咱们一起把许大伯接回家去,别让他老在这里遭罪了。”在场每个人的内心都颇为沉重,许东泽背着还在晕厥的许丽英,她时不时猛的抽动一下身体,继而将他的脖颈盘得更紧,像只受惊受伤的小鹿。

      雨终于停了,夜空中升起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村道上的水也退了,浑浊的低洼里趴伏着一只拳头大的水青蛙,大半身子潜在水里,眼睛却睁睁地观察着地面上的活动。突然一个烟屁股弹进水里,发出“啐”的一声,青蛙惊跳出水,一顿一跃的逃跑了。

      “雨停了。”一人说。

      另一人坚定的道:“走,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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