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风云之追龙》枫叶依然在

53、无信之人（1）

　　月明星稀，夜风拂帘。泛白的月光透进玻璃窗投射在墙上的裸女图画上，漆黑的房间里像是真有个站在聚光灯下摆出撩人姿态的美人在搔首弄姿，引人遐想非非。

　　许东泽早已熟睡。他与背锅和黄石达离开赌场后就一路狂奔，半路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被人尾随而又生出事端。回到宿舍后，三人都喘得没了人形。特别是许东泽和背锅，在赌场经历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惊吓后，身体和神经早已不堪重负，顾不上洗脸就倒头大睡。许东泽还记得他临睡前看了一眼手表，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分，后来就迷迷糊糊阖眼了，即便是背锅异常扰耳的呼噜声也无法再惊动他半分，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却是另外一种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急迫而连续的敲门声终于使许东泽惊醒过来。他睁开涩重的眼皮屏息静气，提耳听着门外的动静。敲门声又响了一遍，听得出是用指关节敲击的，因为声音非常有力和干脆。他抓出枕头下的手表一看，凌晨三点半。顿时唰的一下弹坐起来！除了敲门声以外，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背锅和黄石达震耳的呼噜声不见了！转眼看去，两张床空空荡荡，被窝胡乱的堆码在床脚处，床上哪有什么人！他迅速翻身下床，趿着鞋子就去开门，他本以为背锅和黄石达起夜时忘带钥匙被锁在门外，可门外站着的却是个女人，一个身形瘦弱而怀抱着一团包裹的女人。“求你暂时帮我把儿子藏起来。”女人一开口就提出个怪诞的请求。

　　许东泽一怔，随后就认出这个女人，他和背锅在去赌场之前就跟这个女人在楼道里照过面，那没腿小女娃是她的女儿，而陆克良就是她的丈夫。“你、你让我帮你藏孩子？”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瘦女人不容分说，伸手就把怀里的包裹递过去：“他回来了！求你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

　　许东泽还没做好接过手的准备，那软绵绵的包裹已经塞到了他的手里。瘦女人交手后神色惊惧的朝上楼口瞟了一眼就快速折身回房了。他关上房门，转身回到床边，把手里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褥子上，缓缓拉开包裹的一头，一阵扑鼻的奶腥味就窜了出来。一个长着细眼高鼻的婴儿嘟呶着小嘴正在酣睡，他怕床板太硬会硌醒孩子，就将被子叠了两层给孩子垫底。刚安顿好孩子，就听楼道里响起一串重而杂沓的脚步声，想是陆克良这疯子又喝醉回来了。

　　“开门！给老子开门！你个臭婊子想把老子冷死在门口不成！？你妈哟……看老子今天不剥了你的臭皮！还有这个送人人不要的赔钱货！老子今天一并收拾咯！图个清静！日你妈……”一阵浓重的口音伴随着恶毒的咒骂，女人孩子凄悲的哭嚎以及物品摔落杂碎的声音激荡不绝。哭喊声越大，施暴者就越发疯狂。于那个女人和孩子而言，这里已经不再是家，而是炼狱！陆克良就是炼狱里的夜叉。

　　许东泽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上听着，腮帮鼓的像块硬铁，双拳捏的咯咯直响，他终于按耐不住心底腾起的怒火，猛的站起身就朝门口走去，完全忘记了女人嘱托。他刚伸出手正准备拉下门铁闩时，床上的婴儿忽然哭叫起来，他又返身回到床边，拉开裹巾，小家伙涨红着脸张着小嘴嗷嗷直哭。他顿感手足无措，四下张望时从背锅床边的一个凳子上抓过一只搪瓷杯，杯里还有一半水，他把水杯凑近婴儿，用自己的小指头在水里蘸了蘸就喂到婴儿嘴里，小家伙嘟着嘴吮咂了几下指头就不哭了。直到指尖上那种酥软的感觉消失，他就知道孩子又睡着了，才把指头缓缓地抽出来。隔壁的打闹哭喊也相继停止了，整栋楼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咔嚓。”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了，灯也跟着亮起。“哎呦妈吔！东泽，你大晚上不睡觉坐在床边干什么？”黄石达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许东泽站了起来，反问道：“石达，你跟志强去哪了？他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黄石达一时间懵住了，挠头问：“谁是志强？”随即就反应回来：“哦哦！你说背锅呀！他在饭馆看锅炉呢，可能要天亮些才回来。”

　　许东泽忽然回想到白天的时候马成专意来找茬子，临走的时候命令背锅晚上十二点去帮他烧锅炉，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背锅半夜会突然不见了。“背锅既然在饭馆，那你又去哪里了？”

　　黄石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呀……呵呵……”

　　许东泽眉头一皱：“你又回去赌了？”

　　黄石达连连摆手：“没有！我是去……去玩玩儿，过些天我发工钱了带你去你耍耍，一定比赌钱有意思！呵呵……”

　　许东泽没在继续追问，只说：“你不是去赌就好。”

　　黄石达走到床边脱了鞋裤，才沾上枕头呼噜声就响了。许东泽想不到他做了什么竟可以累成这个模样？只在黄石达脱衣服的时候猛然闻到一股刺鼻的香粉味道，香味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闻见过又想不起来，呛得人老想打喷嚏。许东泽拨了拨鼻子，灭了灯后合上衣服就躺下了，他半个身子几乎掉在床外，生怕夜里翻身的时候压到一旁的婴儿。半梦半醒中，他忽然被人用力摇醒了。

　　背锅睁着惊诧不已的眼睛：“东子！你昨晚生了个娃娃！”…………

　　许东泽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你瞎说什么！？”

　　背锅指着他身旁的包裹道：“你自己看，还睁着眼哩。”

　　许东泽坐起身淡淡地说：“这娃娃是隔壁女人托我给看管一夜的。”

　　背锅问道：“那个洗碗女工？”

　　许东泽点头道：“是，也就是陆克良的孩子。”

　　背锅道：“东子，以后这种事还是少管，咱们跟那女人不沾亲不带故，没必要为她惹一身事。”

　　许东泽道：“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背锅道：“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你管不过来也救不过来。不要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而把自己也拖下水。”

　　许东泽在心里默默地咀嚼着背锅这番话的滋味。背锅把手一扬，递过一包东西：“趁热吃。”

　　许东泽接过手打开，是两只卤煮的金褐饱满的肘子和几块酱鸡翅。还腾腾冒着热气，肉香扑鼻。“你吃一个，留一个给石达，我吃鸡翅。”

　　背锅咂嘴道：“我已经吃饱了。石头在厨房更是饿不着。你只管全吃了就是。”说完脱下鞋袜躺回床上：“我再眯一会儿。”

　　许东泽撕下一块精瘦肉，又把瘦肉撕成头发丝般粗细的肉丝，一条条喂进婴儿口里。小家伙在背锅进门之前就醒了，却没有哭闹，只是睁着黑溜溜的眼珠直视屋顶。喂他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来回转动小黑瞳盯着许东泽，一边张着小嘴进食一边瞧着陌生人。在喂完肉之后，许东泽又效仿昨晚喂水的动作喂了一遍。接着他自己也抓起只肘子吃了起来，看了看表，已经是六点十分。他走到窗边，夜幕还未完全退去，但天边已经隐隐冒出鱼肚白的曙色，弯月和星辰已经开始淡化，不像深夜那样澄黄晶亮，晨风略带凉意，却吹得人心神明朗起来。

　　临近七点时，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许东泽知道这是小家伙的母亲来接他了，开了门，瘦女人畏首畏尾的伫立在门外，不时用机敏的眼睛偷瞄一眼房内的情况，虽然她极力在掩饰着自己，但许东泽还是看见了她嘴角的淤青、耳脖子下的血痕和眉梢上凝结的血痂。许东泽什么也没说，转身把床上的孩子抱出来交到她手里。瘦女人看了眼孩子，抬起头目露感激道：“真是谢谢你。”

　　“你等等。”许东泽叫住她，把背锅带回来的肉食包好递给她道：“我们吃不完。这些你拿回去给你孩子吃。”

　　瘦女人接过手，垂着头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却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道一声谢。在许东泽关上门的刹那间，只听她嘟囔了一句：“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