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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宫深似海 ...

  •   入了深秋,日子愈发冷了下来,我成日只是窝在屋子里。

      韩婕妤看不惯我惫懒的模样,这一早好说歹说才终于劝着我出了门。

      宫里四处摆上了合时宜的秋菊,一路上,韩婕妤依旧叽叽喳喳地在说着什么到处听来的趣事。

      我打趣她:“这宫里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自小是耳听八方、眼观四路——比旁人呢要多一个心眼子。”她嘿嘿一笑,挽上我的手。

      “你若多一个心眼子,前些日子怎么又故意跳进刘嫔的坑里去?”我说的是前几日她顶撞刘嫔被罚跪的事,这丫头也半字儿不同我说,还是金儿打听来了,我才知道。我叹了口气,没了脾气,“你明知道她看不惯你——”

      她眨眨眼,像是有些惊奇于我怎么知道的,倏忽又格外不服气般扭头道:“那是——那是刘嫔先指桑骂槐说娘娘在先,我当时就想怎么也不能叫这种狗仗人势的辱骂了娘娘去。”

      我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下回再不许这般贸然出头了,光逞一时口头之快有何用——”

      她面上敷衍点过头,又故意转移话题开来:“哇,这秋菊我记得百两一盆来着——我爹前年得了一盆,结果被我当成普通的秋菊糟蹋了去,差点没把他气得翘辫子。”

      我瞧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想到她这性子若不改改,往后在后宫里还不知道要怎样吃亏,可一面又念及她这份少有的纯真明媚,却私心又盼她能留久些,好叫这发了霉的后宫还有一份保全本心的美好。

      她嘿嘿一笑,挽住我的手,看向不远处一个正低头悉心浇花的小宫人,忽然出声道:“这开在宫里的花,美则美矣,到底是太过娇嫩了些,浇灌用的是泉水,培育用的又是沃土——比种庄稼还好,还要定时着人看着,是不是长虫了、生病了,真真跟宫里的贵人似的,风吹不得、雨淋不得——”

      我见她又要乱说话,忙瞪她。

      她吐了吐舌头,换了个话头:“欸——娘娘可知道西北有一种石头花?长在戈壁的石头里,没有土,没有水,天天风吹日晒,却照样开花。”她说到这个,眼睛亮起来,手也比划起来,“这种花的根能长这么长,生生扎进石头缝里,就靠着一点点露水过活——可我瞧着,开得不比宫里的这些千金万两难求的花差。”

      “皇后娘娘金安——”淑妃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倒是难得见皇后娘娘到御花园走走。”

      韩婕妤止了声,目光一顿,低头行礼:“妾身见过淑妃娘娘,静妃娘娘,鹃嫔娘娘——”

      我转身,便瞧见走在前面的淑妃,她穿得素雅,一身青绿色宫绸织锦立领长衫搭绣花鸟马面裙,肚子微微隆起,外罩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头戴一副白翡翠头面,翠色洒金,种水近冰,显得华贵而淡雅。而身后则跟着静妃和鹃嫔,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淑妃身后,朝我福身行礼。

      我看向淑妃,点了点头笑道:“今日天气比前几日好些,便想出来走走。”

      她点头应了声:“可不是,前些日子又是下雨又是刮风的,难得放了晴。”她说着又回头低声吩咐了身边宫女什么,转头对我笑道:“臣妾在那边的暖阁备了一席茶点,皇后娘娘可愿赏脸一同过来坐坐?同妹妹们赏赏秋菊,也不失一桩乐事。”

      静妃跟着也劝了几道,如此自是叫我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

      这暖阁是一处落在湖边的小阁楼,楼上半敞开的窗户能瞧见宫湖大半的景色,装饰以白纱,随着风飘动,别有一番韵味。

      茶水女官上来给我们倒了茶水,金黄而澄澈的茶水汩汩流出,落入了薄如蝉翼的白瓷杯里,举起来,透过莹润的杯壁,能看见里面的茶水色。

      “这茶杯瞧着可是内丘的白瓷瓯?”鹃嫔端起茶杯,有些讶异开了口,颇为羡慕道,“圣上对姐姐真是好。”

      韩婕妤余光觑了眼,低头一笑没说话。

      淑妃笑着摇摇头,手放在了腹上,品了口茶,声音平稳:“先前摔了一只,圣上见丢了可惜,这才赏给了我。”

      “指不定是见娘娘喜欢,才故意找了由头送给娘娘的——”鹃嫔笑着捧了场。

      “怪道圣上总在臣妾面前赞上官姐姐最是当得起一个“淑”字,姐姐总这般谦逊。”静妃弯了眼。

      众人又各自附和了几句,才渐渐止了这个话题。

      “臣妾听说德妃姐姐提前解了足禁。”静妃忽然话锋一转。

      这一句话像是一阵风吹过江面,卷起来些涟漪。

      鹃嫔余光瞧了眼淑妃,面上不做声色问道:“算起来,这差不多早了半个月……圣上还是体恤德妃娘娘的。”

      静妃但笑不语,只取了茶壶给淑妃满上一杯,便听淑妃笑着开了口:“徐老将军近日班师回朝,再说德妃到底没犯什么大错,圣上自是要体恤的……”

      静妃又顺手要给我空了的茶杯倒水,我伸手挡在上面,笑道:“不用了,本宫睡眠浅,白日茶喝多了,晚上总睡不好。”

      “是。”她冲我抱歉一笑,垂眉将茶杯摆了回去。

      鹃嫔忽然侧眼瞧了眼我身后低头不语的韩婕妤,忽然转头问静妃:“臣妾听闻这回圣上重封了卢家的一位将军?倒是从前没听闻过这号人物。”

      “嗯,说来倒是叫人唏嘘——”静妃脸上露出些惋惜的神色,“这回徐老将军立功倒是离不开这位卢副将,说是只领了一千精兵杀出重围,将徐老将军从孤城救了出来,却没想到回途受了埋伏,身上中了十箭,还生生拖了三里路……”

      我留意到身旁的韩婕妤忽然神色大变,忽地抬头看向她。

      淑妃还没有注意到,自顾自感叹了一句:“本宫也有所耳闻,倒是叫人惋惜,这卢副将去年方才娶妻,若是能归来,想必是能平步青云的,只可怜他那刚过门的妻子,方才新婚燕尔,这般年轻,床边人转眼就没了……”

      “不可能!”韩婕妤站起身来,手里的杯子应声掉落,摔在桌上,翻滚了几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婕妤摇摇晃晃站起身:“他才刚刚娶妻,怎么可能就死了?”

      “妹妹这话说得有意思,讣告昨日就发了,怎么还会有假——”静妃好笑地看了她眼,又回头对我们道,“韩妹妹这是怎么了?”

      “韩婕妤?”鹃嫔忽然喊了声,“你去哪儿?”

      众人又一同看去,韩婕妤已经迈步要往外走。

      我起身走到韩婕妤旁边,拉住她,低声询问:“哪里不舒服吗?”

      韩婕妤的眼睛有些涣散,听到我的声音,才略微回过神来。

      “韩云。”我轻声叫了她名字,“你看着我。”

      她眼神放空,呼吸却忽然急促起来,胸口大幅度起伏,声音带着颤抖,微不可闻:“他不可能就这样走了……”话未完,身子歪倒了下去。

      太医看完韩婕妤后,从帘帐后退了出来。

      我坐在床前,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脸上,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昏睡中依旧不安。

      我给韩云掖了掖被子,轻声退了出来。

      太医站在屏风外禀报:“回皇后娘娘,韩小主只是一时受刺激,气急攻心,突发晕厥,休养一阵,便无大碍,只是往后仍需注意休养生息,切勿再被刺激到心绪。”

      我让金儿送太医出去,转身打了帘子进去,见韩云额头出了一层隐汗,从怀里取了巾帕给她轻轻擦拭。

      她睫毛微颤,手死死攥紧锦被,嘴里无意识念着什么,我凑近了听,却什么也没听清。

      月桂悄声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鹃嫔请过来了。”

      我正色点点头,起身让月桂扶我走到前殿。

      一身豆粉色宫装的鹃嫔正低头立在座前,听到我的脚步声,忙蹲下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我没看她,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开口道:“起来罢。”

      “是。”

      宫女上了茶,我余光见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挺直了腰,端起茶,像是要喝,凑到嘴边片刻,复又盖上盖子,放在一旁。

      她双手合拢放在腿上,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娘娘找臣妾来是……”

      我放下茶杯,背略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是关于韩婕妤的事,本宫想问你几句话。”

      她垂下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是——”

      “卢家跟韩家可有渊源?”

      她身子一顿,没有马上回答。

      “那本宫换句话问你——你今日座上为何故意提及卢家?你父亲不过一介八品文官,为何对边疆武将之事上心?”

      她立即跪在地上:“臣妾惶恐——”

      “你起来答话。”

      “……是。”她在我的注视下,才眼神躲闪的开了口,“是先前韩姐姐同臣妾提过一些卢家的事,听说卢副将先前受其父提携推举——当时念及此时,便想起来,随口提了一句,其余臣妾一概不知……”

      我换了个姿势,微微前倾,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忽然有些恍惚,这会儿站在我面前的人已经是鹃嫔,早已不是早先入宫时的张才人了。我有些想笑,如今想来,这深宫可真是个染色坊,任谁进来了,都不能再干干净净地出去。

      “鹃嫔,我有句话想提醒你。”我开了口,目光沉静,落在她脸上。

      “这宫里最不缺的是虚情假意,谄媚逢迎,最防不胜防的是口蜜腹剑,背后一刀——淑妃并非表面纯良,你是站队也好,寻高枝也罢,万事须留几分为自己,切莫全押在他人身上。”

      “还有,无论如何,可以自保,但不要害人,害人到底终害己——”

      鹃嫔走后没多久,韩云便醒了过来,但她一直拒绝与任何人交谈,送来的餐食也一概不用。

      我静静瞧了她眼,才悄声命殿内宫女都退下,才走到床前,放轻了声音:“你一日没吃过东西了。”

      她只是靠在床角,全身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盖上不说话。

      大殿金兽炉里燃着冷香,幽幽冉冉升起,四处安静下来。

      我伸手慢慢摸到她的头,没有感觉到她的抵抗,才轻轻的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摸下来,摸到她的手,冰凉一片:“你冷不冷?我给你拿件衣服。”

      见她没有说话,我转身准备叫月桂去拿衣服。

      她忽然伸手拽住我,声音沙哑一片:“娘娘能不能帮我传封信出宫。”

      我看向她,点了点头:“好。”

      她对我挤出一笑。

      没过几日,宫外很快递了回信进来,我交给韩云。

      她接过去,盯着信怔了片刻,朝我挤出一个慌乱的笑容。

      我垂下眼眸,扭过头,走到窗边,看见窗外的一行白鹭飞过,我微微出神。

      身后许久都没有声音再传来。

      也不知多久,我转头看去,她攥紧着信,信纸已经皱成一团,她双手环抱着的肩膀颤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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