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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夏日长(二) ...

  •   再过了几日就到了轩哥儿的周岁宴。

      江舅母特意请了醉仙楼的厨子过来做了一大桌席面,我便料想到这回是避不开江鸿,干脆自暴自弃,一大早起来随意收拾了一番,也没等华姐姐她们,便独自快步往江舅母的梧桐院去了,心里只盼着千万别跟江鸿碰上。

      可惜天不如人愿,这还没到梧桐院,便半路上遇上了江鸿。他依旧一身半旧月华白绸缎长衫,清镌如常。而他身后隔着几步距离的便是,牵着月表妹的平姐姐。

      两人一同出现,几乎叫人无法不去想其中的关联。

      我立即低下头,快步走过,想当作没看见

      却没想平姐姐先一步出声叫住我:“娟妹妹——”

      我这才不得不停下脚步,佯装一副才看见她的模样:“平姐姐——”,然后略微侧了身,垂下眼眸,只盯着鞋面,低声叫道:

      “江表哥……”

      平姐姐牵着月姐儿微笑走到我面前:“怎么没见着锦姐儿?往常你们两不是形影不离的?”这分明是打趣的一句寻常话,落在我耳里却莫名的刺耳。

      我心里清楚平姐姐其实至始至终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可心里到底还是失了平衡。那阵掩盖不住上涌的酸涩,让我突然不知该摆何种神色看她。

      我怔怔看她的脸,落在她扬起的嘴角上,只觉得那笑意仿佛凭空带着些耀武扬威的意味,将我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我再也承受不住,慌忙低下头说了句:“她们晚些来——平姐姐,外祖母找我,我先过去了。”便再顾不得半分,逃也似的离开这个让我喘不过气的地方。

      整个周岁宴上,我只靠着外祖母坐着,半点眼风都没往斜对面坐着的江鸿身上落。

      锦姐儿凑过来,有些不满:“早上不是叫你等我么?”

      我刚要开口,余光却见睿表哥和江鸿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低头捧着茶杯,不说话。

      睿表哥似乎是特意过来找锦姐儿的,他走到跟前,侧眼看了眼旁边正专注逗轩哥儿的老祖宗,才凑近了跟锦姐儿道:“你上回不是说想去游湖?”

      锦姐儿狐疑看他一眼,顿了顿:“你不会是想叫我帮你做什么坏事吧?先说好,我是不会帮你打掩护的——”

      他一笑转头对一旁的江鸿说:“你看我难得想尽回当哥哥的指责——她这把我当什么了?”

      江鸿也一笑:“谁叫你老诓她?”说着,他忽然侧头看了我眼,微笑道,“绮表妹若是想,明日也可以跟锦表妹一齐来。”

      锦姐儿忙道:“欸,我可没说要去——”

      “真的不去?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哦。”睿表哥向来知道捏人短处,“我记得宝阁新近了一批京城花样的绢花簪子……”

      锦姐儿果真心动起来:“你说话当真?”

      睿表哥摇头晃脑:“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得了她哥哥的准话,锦姐儿头一晚就兴奋着备好要出去玩儿的衣服,我却闷着声,过了许久,才瓮声瓮气道:“我明日就不去了,乘船头晕得很,胸也闷,你拉平姐姐她们陪你吧。”

      锦姐儿瞧我蔫蔫的模样,不疑有他,真当我是身子不爽利,也不再劝我,转头便拉了平姐姐作陪。

      第二日一早,她们便出了门。而我则整日恹恹,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独自坐在廊桥边无人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水里丢鱼食,神游般看着鱼纷纷涌上来争抢鱼食,忽然遥遥听见远处一阵锦姐儿的笑声,细细听见里面夹着平姐姐羞怯的笑意以及江鸿的说话声。

      我忽然心里一堵,赌气般将手里的鱼食悉数全部丢了进了池子,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没想到锦姐儿这个没眼力见的,还把平姐姐和月姐儿一齐邀来了听雨轩。此时,几个人立在我面前说说笑笑地聊着今日的趣事时,我面上还能挤出笑意来应付她们,心里已经恨不得把锦姐儿大卸八块——叫她这般热心!

      平姐姐到底是心细如尘,转头看向我:“绮妹妹今日还是身子不舒服?可见过郎中?”

      锦姐儿这才注意到我的神色落落,故意打趣我:“二哥哥他们今日还问我你怎么没来,我就说:你真是西施的身子,跟美人灯似的,风吹吹就坏了——可不能出去!”

      若是往常我定是要跟她辩上几回的,只是今天实在没有闲情,便将就她这话,只以病相称,转身就进行了屋。心里还庆幸有这么一桩理由能叫我掩盖心里的波澜万丈,多少保全些所剩不多的自持。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刻意避开江鸿。也有躲不开的时候,我便尽力躲在锦姐儿、华姐姐身后,生怕与他的目光交落上半分,实在避不开说话,我便会快速低声叫句“鸿表哥”,便退到后面,再无其他言语。

      又是一月过去。夏日渐盛,日色渐长,蝉声也躁了起来。

      这日我刚从外祖母那儿出来,日头毒的很,没一会儿便大汗淋漓,见不远处有一处凉亭,便想着过去歇歇脚,等日头小些再走。

      这凉亭由蔷薇架子搭起来的,沿着亭柱一路攀上去,爬满了亭子,位置隐蔽阴凉,落下这炎炎夏日里难得的荫蔽处,加上厚重的青绿藤蔓和繁茂花枝,使之仿若与世隔绝般,叫人没来由的一阵清爽。

      我赏了好一会儿,越看越喜欢,便叫月桂去裁了几朵准备回去放在花瓶里插着。

      刚一起身,遽然见身后站着的江鸿。

      心跳止了一拍。

      他少见穿了件宝蓝底销金云纹团花湖绸长衫,玄纹云袖,金丝滚边,头戴卷云纹天青缎白玉珠抹额,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眉目间天然一股风流自成。

      我脸上的笑意倏忽消散完,略微侧身低下头:“鸿表哥。”

      他的步子停在我面前。

      “绮表妹身体可好些?”年轻公子的声音从我旁边传来,却仿若隔了几座远山,透着疏离清冷。

      我低下头,心里百味交杂,仿佛面上仍不动神色,只垂眼答道:“只是一些老毛病,不大要紧。”

      他应了声便再无后话,之后两人间便又是一阵尴尬无言。

      “这儿日头太大,鸿表哥,我……我先回去了……”我径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等走远了些,我忽然又鬼使神差般转头望向原先那处,却没想到他依旧立在那里,也恰好刚好往我这处看来。

      两人视线碰撞的火光电石一瞬,我脑子里只剩轰的一响,飞也似的逃走了。

      秋日来得悄无声息,仿佛只在一念之间就从夏转了秋。

      华姐姐终于把亲事定下,说的是江洲刺史翟家的嫡子。翟家其实早先就托当地有名的全福娘子过来提了几回的亲事,但都被推了回去——只因当下的习俗,有脸面的人家嫁女总是要推拒上几回,才能显出女儿的珍贵,也是家族底气所在。在说亲的娘子来第五回的时候,大舅舅这才总算是将聘礼收下了,便是当作正式应下。往后再就是问名、纳吉、纳征、问期……一系列的繁琐求亲仪式下来,也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再就是到平姐姐的婚事,平姐姐的婚事也很快,几乎只是走了个过场就仓促定了下来。只是出乎我意料的——说的却不是江家。

      我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抓住锦姐儿:“你说什么?”

      锦姐儿被我吓了一跳,“诶呀”叫了一声,才附身在我耳边细细道来:“……我听说是江家那边改了口风,只说江要等表哥秋闱下场再说,还说什么如今贸贸然上来提亲唐突了平姐姐——我瞧着这不是就是不想娶嘛……”

      她后面说的什么话我都再听不见了,我怔怔地坐了回去,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也该料想到,江家这回把向来护短的外祖母给得罪得罪得狠了。江家这话里话外的说辞虽是滴水不漏,好似满心满意为苏家考虑。可明眼人细想一下也都知道,江家这显然是待价而沽了。

      果不其然,外祖母一连几日都气得躺在床上。只是明面上还得留点脸面,不撕破最后一层纸,又不好对江家那几个小辈甩脸色,这气最终便撒在了江舅母身上,指桑骂槐地说她是个商户眼界浅,没有一点知恩图报的心,指不定哪日攀了高枝就要趾高气昂起来。

      江舅母夹在中间也是里外不是人,最后干脆主动找了由头让江鸿搬了出去,才叫外祖母略消了气。

      月姐儿自是也不便再住在平姐姐那儿,本来是要一同打发到外面的院子住去,但最终是华姐姐站出来,好说歹说,才总算把月姐儿留在晴暖阁住着。

      之后的一段时间平姐姐都很少再露过面,只待在屋子里,偶尔同锦姐儿去找她几回,眼睛都是肿的,像桃子似得。

      我瞧着心里愧疚得不行,总觉得仿佛是因为我的暗中怨念导致她亲事落败,所以到了后面我愈发暗中加倍补偿她,只觉得心虚得不行。

      只是我一面难受着,可一面又格外矛盾地喜不胜收起来。虽然明知道我这样对不起平姐姐,可我就是抑制不住地开心,仿佛从一堆败落破旧的尘埃里寻出一朵花来,品尝着这小心翼翼的欢愉。

      外祖母到底心疼孙辈,最后尽心尽力地给平姐姐说了一门从七品县官梁家小儿子的亲事,虽是小官,但胜在家世清白,人口简单,又离平江近,算得上是一桩不错的亲事了。这事也就这样慢慢地揭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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