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我们不是金鳞 ...
-
我们不是金麟，我们到死都是池中俗物。
周羽钦半耷眼皮不肯睁开，叼着皮筋在镜子前把长发扎起来。随着皮筋一圈圈略显敷衍地将及肩黑发束起，不够长的鬓角自然滑落，像是在轮廓分明却毫无生气的脸侧划了一记刀痕。窗帘厚重，苟延残喘着透进来的光并不能照清他身上横七竖八的纹身。
他不讨厌阳光，但也不喜欢让它照在自己身上。
像是尘封的秘辛不想大白于天下一般。
这纹身是贴了顶天能维持半个月的草木贴，其实谁都知道。周羽钦出门见朋友次数不多，每次纹身位置都不太一样，心情好的时候图案也变变。
兴许他自己都没想着贴的和之前一样。
这是个靠海小城市，说小不小说破不破，但综合了各种极端。在这儿，你看得见五块钱可以掰扯掰扯花一个周的人，也能找到一晚上便能潇洒万八千的地儿。
算新颖的宠物咖啡厅、清吧、发泄屋等不少，上个世纪才见得着的老式糕点也遍地都是。
总的来说，这地方阴暗，腐烂，不求上进。有人奋力跃起殚精竭命也要企图追赶明灯，就有人陷在淤泥却沾沾自喜无知得可怕。
穷山恶水出刁民，周羽钦自己是这么形容这个地方的。
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周羽钦用极其缓慢又不拖沓的速度完成了洗漱穿衣，并在一个小时后顺利出门。
缚蛇。这是他的店名。
原先是个爬宠酒吧，在被邻居顾客家长等各路人马争先恐后地举报后，蛇和守宫蜥蜴就搬回家了，店里的活物如今只剩下一只陆龟，一只白面蜜袋鼯和他的猫卷卷。
至于他？他不算，不算活着。
门把手上的铃铛丁玲咣当一阵毫无章法地胡响，有人进来了。
“羽哥早啊。”一个二十左右的男性走进店里，这人皮肤不怎么白却也算不上黑，头发中分微卷，像是刻意烫的又像自来卷。他和他的衣品共同组成了“耐看”这一气质。
周羽钦不抬头也知道谁来了，他混了几年的朋友，于武。周羽钦约好来店里见的就是他。
“不早了，十点多了，”周羽钦熟练地甩开烟盒，从里面叼了根烟出来，又把烟盒递到于武面前，“说吧，找我什么事。”
“那啥，就咱上回不是商量组乐队吗。”于武凑过来满脸笑容，像是古代行贿的副官。
“嗯，你还没放弃？”周羽钦一手推开这张快乐的脸，另一手摸出打火机熟练拨开，“啪嗒”一声划动齿轮点了烟。
“我找着人了，嘿嘿。”
“几个？”
“反正基础结构是够了，剩下的以后慢慢添呗。”
“人在哪呢？”
“我带来了，你考核考核啊？”
“门口那个？”周羽钦吐出口白雾，微抬了抬眼皮。
于武愣了两圈，一时不明所以：“嗯？你咋知道的？”
“....店门是透明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去把他领进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于武一半尴尬一半是真觉得好笑，哈哈着走到门口拉开玻璃门，“进来吧小彻。”
周羽钦看见门口穿着工装外套的少年转过了身。
这少年的脸白净又干净，戴着金属边眼镜遮不住却瞳孔放光，唇薄齿皓，鼻梁挺直。这是一张精致但毫不女气的脸。
不对，白净又干净是个什么词儿。
他用一根黑色发带束着额头，让刘海间的碎发跟着走路的节奏轻晃。
太他妈好看了。
周羽钦吐了一半的烟圈在嘴里化开了。
“武哥好。”少年利落不急躁的步伐踏进店门，率先向于武点了点头，又转向周羽钦。
“老板好，我叫辛彻。”
声音清冽、澄澈，又有年少特殊的嘶哑和微狂，听着似乎能把心脏里已经腐朽的枯木唤醒，开出些不一样的花叶来。
应是天仙落凡尘。周羽钦这么想的。
但他至少是半块老姜，甚至没在面上表现出那份惊艳，只顺手把还没抽几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缸的石英砂里：“为什么叫他哥，叫我老板？”
辛彻挑眉，嘴角浮起笑了：“那老板您叫什么？又想让我叫您什么？”
他这挑眉只挑了一边，同一边的嘴角又提得更高，给这张不染是非的脸平增三分痞气。
周羽钦血液胡乱流动，只觉得肺泡像要穿过气管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心里的脏话骂了个扣环，脸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我叫周羽钦，你就叫我周哥？”
“我叫武哥都是用名，叫您周哥太生疏了。不如叫您羽钦...哥吧。”明知道只是为了着重发音，羽钦二字后几乎不可察的停顿还是差点让周羽钦失去呼吸功能。
“可以，你们喝什么。”周羽钦转头进了后厨。其实调酒和饮品没什么进后厨的必要，但他还是得躲躲。
“我要两瓶教士就行，”于武提大点音量回答完周羽钦，转头问辛彻，“你喝什么，来点果啤？”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啊武哥，你给推荐推荐？”辛彻没做表情，眼角却似乎总带着三分笑意，眼波如水，但叫人觉得这水里一定含有一滴要人命的□□，远观是景，万不能凑近半步。
“推荐这事你找我？店长在这呢，等羽哥出来你问他。”于武玩笑地拍打了下辛彻的肩背。
周羽钦这边拿了瓶做基酒的威士忌走出后厨。不知道吧台的用完没有，就当它用完了吧。
“让我推荐什么，姑娘啊？”周羽钦一手从吧台拎起两瓶教士，另一手把基酒放到调酒材料中间，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对店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去去，人家小彻高中生，学习好着呢。让你给推荐点适合他的酒。”
周羽钦轻笑一声，“高中生学习好就能推荐酒了？”说着站在吧台里抬眼看了辛彻一眼，低头打开了雪克杯，放了冰块进去，又用盎司杯量了威士忌和甜威末酒。愣了一瞬，又放了一滴苦精。
然后盖上杯盖，摇匀。
其实他刚见面就想给辛彻尝尝这酒，就算辛彻不点，周羽钦也会调一杯送他的。
于武翘着二郎腿，又点了根烟：“好家伙，你也不问问人家孩子喜欢喝什么样的，这度数可不低啊。喝倒了怎么办？”
辛彻闻言一笑。周羽钦手上动作未停，张嘴道：“他酒量也不低，看得出来。这酒适合他。”
雪克杯内材料已经摇匀，周羽钦把酒倒进杯里，点缀了颗红樱桃。樱桃上下微微沉浮了几下，在混合液体中显得不太安分，像是被吊在空中的小奶猫，四肢脱离地面，无措而惶恐。周羽钦没等它静下来。
他把杯推倒辛彻面前：“曼哈顿，尝尝。”
辛彻低头，眼神盯着那颗淘气的樱桃直到它不再动弹：“这酒很知名啊，我听说过。”
“我推荐给你，可不因为出名。”周羽钦掏出烟盒，又想起什么似的放在桌面上，然后从左边儿的抽屉里拿出一杆电子烟枪吸了一口，荔枝味的烟雾从口咽进入肺转个圈儿又吐出来，大多被空气融化，少部分逃进辛彻的鼻腔。“这酒像你。有点。”
辛彻笑笑，接过酒杯。
“你是什么成分？玩什么的？乐队里。”周羽钦自己也坐下，倒了杯酸橙汁。他觉得自己喝酒会很危险，在本来就有点意识不清的情况下。
“我是鼓手，也学过键盘。”辛彻说完，似乎又怕不被取用，补充道，“写过词。”
“嗯，够了。有空给我听听。”周羽钦点头，“提前说一句，我这人有点儿事多，如果你太半吊子，我不会想和你组的。”
周羽钦很努力地、用他能做到的最友好的方式表达了想法。
“明白，羽钦哥。”辛彻还是带着那三分连瞳孔都没染上的笑意，“我会尽量不让你失望。”
周羽钦觉得自己快要吸凉气吸饱了。他盯着辛彻手里的杯子，看他让小半杯液体流入嘴中，又游击般极快地舔了一下那颗樱桃，鲜红的舌尖和樱桃也没差多少。这行为对樱桃本身而言比起品尝更像是恶作剧。
还真是童趣啊，周羽钦想。
曼哈顿，一种鸡尾酒。虽然有甜味，不过比起女性，它更适合男生。而且...每个人印象里它的调法都不太相同，但人们又不约而同地称它叫酒中王后。
“羽哥，咱明天就练试试？正好你这店里音响啥的都有。”
“明天周一。”
“没事，小彻让休假了。”
“...请假？”
“不是，犯校规了，学校强制休假让人反省反省。”
“还有这种好事？”周羽钦嗤笑一声，看向辛彻，“你犯什么错了？悠着点，别让开除了。”
“也没什么，就打架。羽钦哥放心，他们不舍得开除我，这破学校升学率本来就够可怜了。”辛彻没注意，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熠熠生辉。让人觉得他的优秀不是轻狂与目标，而是现实的确如此。
周羽钦看着这眼神，觉得自己心脏里有什么东西被拽出来了。
他感到绝望与不安，遗恨与不甘。
如鲠在喉，不明所然。
这让他一阵恶心。并非是什么厌恶，而是生理上的不适。胃里翻江倒海，带着粘液与长着倒刺的触手在其中辗转、搜刮、搅动。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真是相当克苏鲁。仿佛洛夫克拉夫特在他身体里写了篇《胃液惊魂》。
等san值归零了他就吐血身亡了。
他猛灌了一口基酒，压制下反胃。
于武只看一眼就猜到怎么回事。周羽钦如此并不偶尔，他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身体应激，却不是因为什么实质上的疾病。他也没猜到什么原因能让他有这种反应，只能说原因不唯一或不固定。
于武抓起吧台上盘子里的一块薄荷糖，递给周羽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我们不是金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