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潇湘我向秦》岁聿其莫

1、家长视察

　　“哥。”叶臻冲门口修长的身影挥手示意。
　　沈秦循着声音捕捉到她的身影，收了手机揣进风衣口袋里，等她小跑过来。
　　“不急。”沈秦笑道。
　　叶臻微喘，一路小跑身上有些发热，临城冬天冷，一张口就哈出一口白气，沈秦的五官在这股白气中看得不太分明。
　　“没事。”叶臻看起来神色平淡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有些紧张。
　　换做是秦尚，秦清，甚至是舅舅小姨来，叶臻都不会有什么紧张感，偏偏是沈秦，这个从小被各路长辈拿来作比较的哥哥。下午收到沈秦的消息后，叶臻都沉浸在家长视察的别扭感之中。
　　两人是姨表兄妹。长她6岁的沈秦，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竞赛获奖、升学保送、优本交换。打叶臻有记忆起，耳边就是“你看你四哥”、“小四又拿奖了”，诸如此类细细碎碎的唠叨。
　　被念叨多了，沈秦就成了一个魔咒，连叶臻自己都一度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比较。
　　叶臻是独生女，父母又沉浸于夫妻的二人世界，而旁的哥哥姐姐都快大她一轮了，所以叶臻从小就孤单，一度崇拜过这个长辈口中无所不能的哥哥。恰好沈秦小时候也不像现在一样成天冷着脸，有个小丫头跟在后头奶声奶气地喊哥哥，任谁都心软。但是沈秦初高中都在省一中，两兄妹一年半载才见那么两次，叶臻的性子也渐渐别扭起来，加上两兄妹不约而同地都长成见面冷三分的性格，偶尔凑在一起，四目相对面无表情。叶臻高中以后，除非逢年节家中有事，否则基本无联系。
　　整体而言，叶臻对沈秦的感情挺特别，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太一样。崇拜过，较劲过，成年后又因着这种幼稚的较劲，让她打心底觉得羞耻，恨不得避着沈秦走。
　　不过到了现在，两人专业方向完全不同，也实在没什么好比较的。
　　只是一对不算亲近的普通表兄妹，妹妹偶尔还会有些别扭。
　　叶臻记得沈秦毕业后进了国内顶尖的会计师事务所，各地外派，常年出差。没想到他最近到了临城，更没想到他还会特意叫自己出来吃饭。
　　叶臻沉浸在对年少心理的悔恨和家长查岗的别扭情绪之中，有些走神。沈秦淡淡扫了她一眼，问：“你看到我很紧张？”
　　叶臻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又气又恼，冷脸绷不住，一点一点红了。
　　“感觉就像长辈查岗。”遮羞布被挑破，叶臻索性大大方方地认了。
　　哪怕是没了当初那股较劲的念头，但沈秦的余威犹在，叶臻一看见他就下意识想给他报成绩。
　　沈秦脸上有了笑意，“这是什么话。”
　　他来临城给一家准备IPO的企业出外审，虽然一直知道有个表妹在临大，但事先并没有特意来看看的打算。要不是沈母秦齐巧催了几次，也不会有现在的会面。沈秦还以为会处得生疏，没想到小姑娘还挺有意思。
　　反正长辈视察的名头已经扣上了，沈秦索性顺着这个话题聊。
　　“包里背了书，大四了还有课？”沈秦注意到她微鼓的书包，伸手想把她书包拎过来背，被叶臻一侧身躲了。
　　“不重，就几本书。”
　　还挺独立，沈秦一笑。
　　她被沈秦的笑意晃了眼，想起小时候考完出成绩，兴冲冲给沈秦报分数求表扬的心情，下意识炫耀，
　　“大四没课，但我保研本校，导师让我提前进实验室学习。”
　　叶臻一米六二，沈秦有一米八，两人身高差了近20公分，叶臻得微微仰头。她目光中那几分活泛的得意被沈秦尽收眼底，
　　沈秦一时有些后悔出门没揣把糖。
　　他轻飘飘地揉了把叶臻的头，捧场道：“不错。”
　　“晚上想吃什么尽管说。”
　　叶臻回过神，又暗恼刚刚的小孩子作态，咬着唇有些气恼。她有些不自然地随口道：“我也算金榜题名，就一顿饭？”
　　沈秦近一年没见叶臻，只当成小姑娘撒娇，答应的很干脆：“可以，你想要什么？”
　　叶臻没想到沈秦当了真，一时愣了愣，干巴巴地岔开话
　　“那…以后再说吧，先记着。”
　　沈秦默许了，看她绷着脸，拘谨又别扭的样子，想着自己是不是太严肃了，遂换了个说法问：“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临城冬天又湿又冷，一阵风刮在身上，凉意从头落到脚让人止不住哆嗦。叶臻心里不太自在，恰好路边两个相伴而行的女生手里举着两个甜筒，她随口道：“宇治抹茶吧。”
　　沈秦笑：“这么大还喜欢冬天吃冰淇淋。”
　　但他没反对，低头翻手机地图搜位置，最近的一家宇治抹茶在市区，他道：“那就去市区。”
　　叶臻有些后悔，沈秦大衣内里露出衬衫的领子，估计也是刚下班赶着过来的。
　　“我随口说的，甜筒就可以了。”她扯扯沈秦的袖子，示意前面就有甜品店。
　　沈秦平静道：“想吃就去。”
　　“不过只能饭后吃。”他接着嘱咐。
　　叶臻听他半哄半严厉的语气，更别扭了。
　　算来叶臻冬天吃甜筒的习惯还是沈秦带出来的。小时候每年寒假，叶臻都在秦尚或是沈秦家住小一周。那时候沈秦还算有耐心，揣着压岁钱常带着她去买冰淇淋，到后来沈秦没这个爱好了，叶臻却养成了习惯。
　　最后两人到市区吃了顿羊蝎子，肉多汤鲜，他看着叶臻瘦削的身材和巴掌大的脸，大手一挥点了中锅。
　　结账后沈秦带她去买宇治抹茶的甜筒。
　　“两个抹茶甜筒。”沈秦道。
　　“一个就够了。”叶臻被撑的肚子发胀，脑袋发昏，正色道。
　　就着滚烫鲜嫩的羊汤边吃边聊，一顿饭后，两个人都放松不少，沈秦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些，似笑非笑地看她。
　　“我不能吃？”
　　叶臻反问：“你不是不吃冰淇淋了吗？”
　　沈秦面露诧异，“怎么说？”
　　叶臻想了想，含糊道：“我初中的时候，总叫你带我去买冰淇淋你都不去，后来我给你买了你也不吃。”
　　她说得含糊，但其实记得很清晰。沈秦那阵子神情总是淡淡的，不理人，哪怕是春节，也是成天呆在房间里。叶臻年纪小，没什么心思。只当他怕冷不愿意出门买，有几次赖着秦尚窜出去买了，怕化了，小跑着带回来，最后被沈秦随手搁在厨房玻璃杯里，一点点化成了水。叶臻当时总悄悄地去厨房看那个冰淇淋还在不在杯子里，期待着沈秦能理一理它，但眼见着它化了一半，全化了，到最后被姨妈倒进垃圾桶里，沈秦都没动过它。大概也是从那以后，叶臻春节就不怎么赖在姨妈家住了。
　　“你初中，那我就是高三或者大学。”沈秦显然并不记得这回事，只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服务员把两个打好的甜筒递给他们，冰淇淋上洒了一小层抹茶粉，入口是冰凉绵密的苦味，叶臻很喜欢。
　　“工作后好像就没吃过了。”沈秦面露怀念。
　　叶臻没说话，她有些低落，又了然。本来就是如此，有些自以为重要的记忆，对对方来说，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个片段。
　　她努力释然，把注意力转回手里的甜筒上。
　　两人又散了一会儿，聊了聊叶臻日常的学习生活。沈秦看时间差不多，道：“八点半了，走吧，打车送你回学校。”
　　叶臻独立又俭省，毫不犹豫道：“不用，我自己坐地铁。”
　　“地铁站离你学校还有距离，打车更方便。”沈秦坚持。
　　叶臻闻言有些诧异，才慢慢反应过来，解释道：“我不住校，大三下就搬出去了，小区门口就是地铁站。”
　　沈秦闻言没再坚持，但还是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往地铁口走，沈秦问：“租的？”
　　“不是，我爸买的。”叶臻报了地址。
　　叶臻拿到临大录取通知书后，叶东明想着说不准叶臻未来就在临城工作定居，索性在临大附近给她买了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地段还不错。
　　叶臻大三时房子装修完，今年四月份搬了进去。
　　沈秦若有所思，细致地问了房子的户型价位和月供。
　　叶臻敏锐道：“你打算在临城买房？”
　　沈秦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没有，了解一下。”
　　叶东明也算赶巧，叶臻大一下开始，临城的房价涨了两波，就算叶臻未来不住这儿，把房子卖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沈秦赞叹：“小姨父有先见之明。”
　　叶臻见他不愿细说，也没再问，顺着他转开话题，“不过我每年要自负两个月月供。”
　　沈秦闻言，真正露出几分诧异。
　　两个月月供对学生来说不是小数目，她学的生信，本科生实习都不好找，更何况是高薪实习，叶臻这小两万的开支每年怎么攒？
　　但沈秦在她眼里倒看不出什么不满和埋怨，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些。这让他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叶家那边是两代单传，叶臻是唯一的孙女。而在秦家这边，除了一个秦幸，她是最小的外孙女。上至外婆奶奶，下至哥哥姐姐，三代人都是把她宠着养大的，连沈秦自己都一度格外偏爱过她，按理说这种环境下，叶臻没被宠坏简直是天理难容。
　　可说回叶臻自己家，叶父叶母感情甚笃，连叶臻都经常被忽略。秦齐盼性子娇惯，叶东明对人严苛，是以叶臻从小就被各种磋磨。她小时候许多时间都是在外婆家，几个舅舅姨妈家打转。
　　沈秦记得叶臻年幼时的娇惯，也记得叶臻被父母丢在沈秦家时孤零零的表情。因此现下沈秦瞧着她清冷沉默的样子，有些心软。
　　回头好好给她准备一份升学礼物好了，沈秦想。
　　叶臻住的小区叫鸿都名府，那一片都是近年新开发的楼盘，新住户不多，安安静静的。绿化也设计得很好，适逢立冬，花园里种了几株梅花，暗香浮动，沾着夜间的冷意，更加清新。
　　沈秦送她到楼下，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哥，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叶臻见他有些兴趣，问道。
　　沈秦收回目光，笑着拒绝：“不了，很快会再来的。”
　　叶臻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你要来临城工作？”
　　沈秦眉间微动，没料到叶臻一点就透，索性也不再把话题绕开
　　“大概率。”
　　叶臻莫名有些兴奋，眼角的喜悦明明白白，她下意识追问：“哪个公司？”
　　沈秦笑着表示赞许，没回答，只说：“上去吧，早点休息。”
　　叶臻的好奇心点到为止，点头道：“好，你到了也说一声。”
　　沈秦点头表示知道了，看叶臻进了电梯才转身离开。
　　叶臻看着电梯门阖上，沈秦的背影渐渐被遮挡，因着方才沈秦透露的讯息有些诧异和欣喜。来临城后，亲友皆不在，她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即使是一个算不上熟稔的兄长，在凛凛冬日也能冲淡些许孤独感。

作者有话说

　　表兄妹，不喜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