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莲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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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大公主的鸾驾已经起程了。”
我颔首，无动于衷的继续看着窗外雪景。
“您，不去送她一程？毕竟她是为了您……”贴身侍女默言大着胆子劝谏，却在下一个瞬间为我眸中射出的冷意所慑，立时摊软了身子：“奴婢该死！”半晌，见我仿佛无意追究她的犯上之罪，方悄悄退了下去。这一去，红莲殿冷酷无情的传言怕是再一次得了印证吧……我嗤笑。送？如何送？是要我去哀求父皇收回已经诏告天下的榜文；还是要我去告诉北戎皇孙红莲殿内的人至今安好，并非如使者所说的咳血不止？
愚蠢！北戎要的不过是个象征两国和平的皇家摆设，至于送去的是否是当初求娶之人并无多大区别。而父皇，父皇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是断然不会轻易把我送去和亲的。两相权衡之下，大皇姐的牺牲是必然的。其实又何止是大皇姐，自我１４岁及笄后多少西荻皇女就这般黯然代我出嫁了。只是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大皇姐已近而立，一早便下嫁许驸马，且育有一子。北戎使者来朝后，父皇百般为难之下尽生生的拆散了大皇姐夫妇，迫其远嫁北戎。可笑的是，那北戎皇孙足足小了皇姐一轮。对此国中颇有非议，然父皇一句：“莫非要朕送嫁红莲公主？”自此再无人言。
想到大皇姐，不由叹了口气。大皇姐是个好女子，温柔、端庄，便是接到圣旨那日虚弱到瘫软在地也不曾对我有过半句怨怼。许是身为天家骨肉，一早便有了随时被牺牲的自觉罢。
“公主，十七公主，您不能进去。殿下她……”
“啪”，清脆的掌声生生掴去侍女未尽的话，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闷哼。“大胆！本宫的路你也敢阻？”
十七？好大的火气呐……略略整了下衣衫，这一来怕是又坏了我今日的安宁。尚未拢好云鬓，一抹艳红以风驰般的速度扫进了水榭。“有事？”我懒懒挑了挑眉，对她的到来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饶是怒焰冲天，惯有的畏惧已使她不自觉的避开了我的目光——没有人，能在西荻直视我的双眼；那是，对神的触怒。“你还要害多少人才甘心？先是四皇姐，再是六皇姐、七皇姐……十八皇妹、二十一皇妹……如今，连已为人母的大皇姐你都不肯放过吗？”
“你漏说了你自己”，我不紧不慢的更正，声音是彻头彻尾的淡漠。
“你……”秀目喷出怨毒的火焰，水袖下红潋潋的指甲被掐得嗞嗞作响。
这般便沉不住气了吗？这个新寡的胞妹是怎生在南蛮宫中存活下来的？瞧这架势哪里是为大皇姐出头，只怕是借着由头吼出自身的怨恨与不甘罢了。无意再为这个纠缠多年的话题争论下去，我起身略微不耐的踱至她面前：“听着，这话我只说一次。这世上有得就必定有失；一个人由天下养大，就要承担天下之事；接受百姓供奉，就得为百姓牺牲；由父母兄弟爱护，就要克尽孝道仁义；身为臣子，就要为君父排忧解难。因此，和亲之事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更怨不得我，要怨——就怨自己不该生在帝王家。”
随着我冰冷的话语传入耳际，她愣愣地半天不做声响。许久，像是终于理解了我话里的深意，遂掩面低泣起来，那哀哀的泣诉自朱唇缓缓溢出，飘荡在空旷的宫室里，久久不能平息。“你……好无情呵……”
无情……么？也许罢……然而，皇妹你可知道，没有人天生……便是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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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荻帝历九九年，二月十九，我出生于永安宫鸿拂殿正堂，时逢丰年，瑞雪初霁。是夜，随着我的第一声啼哭响彻云霄，殿前莲池内的千朵红莲竟不顾严寒悉数绽放，自此殿内常年莲开不败，一时举国皆骇。尝，有术士言：天降祥瑞，必有圣人诞。其时适逢与月宛国作战，也不知是我出生的奇迹感染了国人，亦或是元帅的奇袭起了作用，我军竟奇迹般的转败为胜，平扫月宛全境，扩疆土两千余里。
西荻人笃信神佛之说，由此便认定我乃观音转世，更有甚者将我的长生牌位供于家中，终年焚香跪拜，以求平安。父皇龙心大悦之余，下旨敕封我为红莲公主，赐名轻鸿，食三千旦，邑五千户。次年，又改爵号为镇国红莲公主，食五千旦，邑七千户；并敕建红莲殿为镇国公主居。如此隆恩，世所罕见。红莲公主之名自此传偏四方。
然而，在这惊世的荣耀背后，无人想过，我亦是一名普通的稚儿，亦需要亲情的抚慰。幼时的我常常不明白为何母妃慈爱的目光永远只会透过我落在笨拙的十七皇妹身上。她会坐在摇床旁轻轻哼着歌谣哄她入眠；会在烛下亲自执着她的手教她识字；会含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下她亲手做的小点还不时叮咛：“慢着点，别噎着了”；她唤她“阿囡”，却恭敬的称我“殿下”；甚至连拥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吝啬给予。她总是低垂着那挂满珠翠的美好粉颈，用疏离的口吻对我说：“殿下，臣妾惶恐！”惶恐……惶恐……天下有哪个做母亲的会跪着对女儿说出惶恐二字？于是，因着她的惶恐，我不再任性的做出让她为难的种种要求；甚至顺着她的意愿不再唤她母妃，而是——辰妃娘娘。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她死的那天。
兄弟姐妹们嫉恨的目光，宫人们敬畏的态度，以及母妃诚惶诚恐的奉养方式，让渐渐长大的我明白——我永远也成不了一个普通人。而父皇，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他胸怀的是天下，又怎会去关注我这些小儿女的心事。
帝历一零六年，辰妃卒于永安宫，享年２５岁。可笑的是，我甚至不被允许披麻戴孝以儿女之礼为她抚棺。于公，我是天家骨肉，尊贵无双；于私我是红莲公主，神佛转世。九岁的我站在灵堂前看着三千宫人跪于一地，只为阻止我前去吊唁，无边冷意自心底曼延开来……在她死后，我终于能够些许体会出她的心境了：虽然母凭女贵的荣升为群妃之首，然而君臣之别、世俗眼光，一早便注定了我无法成为她的女儿。我是保障她后半生富贵的金玉天梯，是需被高高奉养在庙堂的尊贵公主，是西荻国人的精神寄托……却独独不能是她的女儿。
自那一刻起，我悲哀的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终我这一生，可以享尽世人的顶礼膜拜，也会有无数的人甘愿为我奉献生命，却惟独，不会有一个人真心来爱我，将我作为一个“人”来爱我。这，便是我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莲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