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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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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湘停在原地,瞧得入神,要不是方煦的电话,她也许真的会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
突兀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把她飞出天外的魂扯回了原地。叶湘伸手接起,眼神却还放在别的地方:“喂?”
“叶湘你还没到?”方煦的声音有一点不耐烦,这么久了,爬也该爬到了吧?“你现在在哪了?”
“啊。”叶湘不怎么专心地回答她一句,轻飘飘道,“迷路了。”
方煦:“……”
在学校也能迷路?
她倒是想直接甩手不管了,但身边老师的目光灼灼,一副不等到她这得意门生就让整个班等着不出发的样子,她只好呼出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耐心道:“那你现在在哪?”
叶湘说:“剧院门口。”
“那不是很近了?”方煦疑惑道,“你从剧院门口的石桥穿过来就能看到西门了呀。”
叶湘皱起眉:“这的石桥太曲折了,又不是一条直线,还有院子,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院子?”方煦先是不明白,她记得那小桥簇拥着一座亭子,但叶湘说的显然不是那座水亭,她思索片刻,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后面那个月洞门里的院子么?”
“那不是个公共厕所么?”
叶湘:“……”
她绕到正门那里看了一眼,当真见到了一个公共卫生间的标志。
修得这么古色古香,这么精致漂亮,居然只是个厕所,这学校也真奢侈。
说话间,那月洞门里的几个女生已经出来了,三三两两。
叶湘慢半拍地抬起头,那落在最后的女生刚好与她擦肩而过,她的目光刚好划过她的侧脸,后者并没有发现叶湘的目光,又或者是发现了也并不在意,女生没有停留。
转瞬即逝之间,如同一只蝴蝶翩跹而过,旁若无人。
叶湘握着电话,目光跟随,愣愣地转过了身,仍然注视着她的方向。她就连背影也是美好的,那双突兀的蝶翼就这样安静地蛰伏在她单薄脊背上,叶湘缓慢地眨了下眼,错觉自己看见那只蝴蝶振翅飞走了。
“……叶湘?叶湘?”电话那边的方煦还在扯着嗓子喊,她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些所谓的“天才”脾气就是怪,实在是难相处,被老师派了这种差事她真是有苦说不出,“你找到路了吗?”
她耐心地再说一遍:“从那个厕所右边的小道过来就行了。”
小石桥就这么长,那女生的步履轻盈,不过几分钟,就消失在了叶湘的视线里。叶湘先是看见走在前面的几个女生进了剧院侧门,接着,那女生也进去了。
结合她们的打扮,叶湘心里合理揣测,是芭蕾舞演员么?今天在剧院有演出吧。
她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学生,因为学校剧院经常也会有省剧院的演员过来演出。
虽然那个女生看起来年纪最多也不过二十几,并不大。但身上的那种出尘的气质,却更让她的年龄莫辨,叶湘觉得,这样的人,就算到了七八十岁,应该还是这样优雅自如的样子。
若不是方煦一直在催,她恐怕就直接鸽了写生去看她们剧院里的演出了——反正学校剧院演出,对本校学生是不收费的,只要有空座位就能进去看。
方煦还在喊她,叶湘看不见人了,才回过神:“哦。”
按照方煦所说的,她顺着那外墙往右走,拨开一层垂下的绿色藤蔓,果然又看到一条同样的小石桥,石桥通向的尽头,不远处就是学校西门了。
“看到了。”叶湘边说边走过去。
大巴车停在西门已经一个小时了,秋日还留着夏的余温,林城地处南方,此时温度尚且宜人,高瞬卿穿着一件青绿的旗袍,脑后低低挽了个发髻,脖子间挂着一串莹莹的珍珠项链,双耳上也坠着相配的珍珠耳环。
她站在大巴边,问那个学生:“她找到路了么?”
方煦挂断电话:“说是马上就到。”
高瞬卿点点头,目光遥遥地放在西门内,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女生背着画板从门口刷卡出来。
女生留着短发,长度在耳下一点,刘海遮眉,发丝漆黑笔直,浓黑的眉睫垂着,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懒散模样,身材清瘦,穿一件松石绿的褶皱衬衫,随意挽上去的袖子上还沾了一点勃艮第红的颜料,这样混迹在人群之中,却明显是不合群的边缘人气质,像一只桀骜不驯的小兽。
漫不经心,又落拓不羁,其实是很艺术家的气质。搞艺术的人都会有点怪,这才是常态。高瞬卿很理解,甚至说是很欣赏。虽然她自己并不是这种类型。
艺考时她就记住了这个女生。她仍然记得看见她的画时的心情,就像她学生时代第一次看见契里柯。
她画的明明只是一座普通的建筑,正常到乏善可陈、毫无新意的画面,却又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隐隐忧伤。远方的天空空无一物,建筑物垂下的阴影笼罩大地,就像契里柯的风格——
平静之中,像是有什么正要发生。
这种孤独感和神秘感,只可意会,不可诉说。
然而她所用的色彩却又那样大胆,高瞬卿不得不承认,她喜爱叶湘的风格。虽然技巧仍然青涩,但天才就是天才。
天赋和灵气这种东西,是后天努力无法获得的,因此才更加珍贵。
叶湘慢吞吞走到高瞬卿和方煦面前,张口叫了声:“老师。”
高瞬卿没责怪她来晚了,甚至根本没追问她原因,只是笑着说:“好了,现在人到齐了,出发吧。”
其他的同学都已经待在大巴车上,等得不耐烦了,方煦先上了车,在自己原本的座位坐下了,叶湘也钻进车里,大巴车从前到后长长一排,她抬眼扫过去。
其实车上座位并没有坐满,她们这个班人并不算多。但是座位和高中班上的座位一样,两人一排,同学们零零散散地坐着,现在车上已经没有一排双人座是完全空着的了。
也就是说,如果叶湘要坐下,就必须和一个人坐在一起。
叶湘浅浅蹙了下眉,上车的脚步一顿。
她不能算是社恐,她只是很烦和人——尤其是她觉得没有必要的人——有所接触。她的所有交往止步于社交距离,从来如此。
高中的时候,她就是班上唯一一个单人单座。到了大学,没必要天天坐在一个教室里和同一群人上课,她更不想过集体生活,搬出学校,就更不必和同学进行流于表面的礼貌交往了。
她刚犹豫着,是随便挑个人一起坐,还是就这么掉头就走,就看到同学们迎着她的目光,都偏开了脸,表情不快,跟身边人撇嘴说着什么。
只用了一秒钟,叶湘就明白了这反应的原因。让这么多同学都耗在这里等她一个人,难免惹人厌,虽然这根本不是她做主的事,但同学们不敢吐槽怨恨老师,这份气就只好落到叶湘头上了。
这么看来,就算她愿意咬牙勉为其难跟别人坐在一起,别人也是不愿意的。
而班上唯一对她没什么意见,却也并不算亲密的普通同学方煦,身边的位置不是空的。
还没等叶湘想出个所以然,身后,高瞬卿踩着台阶也上了车,她不用看,就对这幅情景心知肚明。
“要坐我旁边吗?”叶湘听到她声音温柔地问,愣了一下,点点头。
大巴车终于发动,踏上了前往郊外的路途。由于是老师的原因,叶湘才答应了同坐的邀请,因为这天然带有长幼尊卑的身份差距放在这里,不用向同学朋友那样笑嘻嘻地社交,沉默倒显得礼貌合理。
所幸的是,高瞬卿也没主动跟她搭话,就好像真的只是看她没位置坐,让她坐一下自己旁边而已。
叶湘松了口气。
她们的写生目的地是郊外西山,如今秋高气爽,天气晴朗,银杏叶子也变得金黄,入目一片灿烂辉煌,美不胜收,正适合入画。
高瞬卿是个挺随性的老师,不喜欢对学生作过多限制,她也没规定一定要画什么,就让学生自己在这片地方选择风景,想画什么画什么。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挑选着最适合作画的地方,叶湘孤身离开人群,随便找了个人最少的地方,一言不发地支起自己的画板。
她今天画的是水彩,浅浅用铅笔扫了个大概框架,就开始上色,色彩被在颜料盘上精心调配过,多一分嫌刺眼,少一分嫌寡淡。
叶湘的眼神专注地注视着画纸,全程都没抬眼看周遭的环境——因为她画的根本不是眼前的风景。
大片深蓝在画纸上蔓延开,浓郁深刻,蓝得那么纯粹,却又那么让人伤心,像在沉在化学试剂瓶里的硫酸铜溶液,又像是叶湘眼睛里那一抹又忧伤又冷酷的神色。
深蓝湛湛铺成了海,安静的海平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阴沉的天空,浓云荫蔽,也没有一丝阳光。
这样的海面,一眼望到了头,单调至极。叶湘的眸光凝注,手上动作不停,片刻后,一只雪白的蝴蝶就成了形,出现在画面的左下角。
叶湘笔尖不停,一只蝴蝶很快便成为一串,纷纷随风飞舞。
蝶翼在半空轻扑翻飞着,脆弱又坚强,雪白和深蓝形成强烈对比,格格不入,又相得益彰。
叶湘没画西山,也没画银杏,她睁开眼,看见的却仍然是刚才漏窗里的女生,细瘦的蝴蝶骨,孤傲沉静的气质。
不似人间人。
像是雕塑馆里摆放的雕塑,又或者画纸上描出的人物,美丽得不可触碰,可是却又这样鲜活。叶湘见过很多标准完美的雕塑和浓墨重彩的绘画,没有一个能让她这样鲜明深刻感受到美的存在。
水彩被风吹干,叶湘收回手,注视着自己的画作。雪白的弱小的蝴蝶,深蓝的广阔的海洋。她有些奇异地感受到一种满足,一种平静。
第一次,居然画完了,不想把刚刚画出来的东西撕掉毁掉。
方煦早就画完了,她是那种刚考完试还没走出考场就开始跟同学对答案的人,已经左瞅瞅右蹭蹭,一边跟人聊天,一边看大家都画了些什么。
走到小溪边的时候,她看到了来之前被自己三催四催的那位天才美少女的身影。叶湘离其他同学远远的,孤身一人坐在很远的地方。
她并不向其他同学那样讨厌叶湘,又性格爽朗,没有记仇的习惯,刚才催促叶湘的不耐烦这时候早就被抛之脑后了,她带着几分好奇,想去看看所谓的小天才画了什么。
凑到叶湘身后的时候,那人已经搁下了画笔,看着画不知道在沉吟什么,方煦一看,就惊掉下巴。
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是这和西山有一毛钱关系吗?眼前的风景是山,您画海,合着看山不是山么?
叶湘察觉身边有人过来,微微偏了偏头,侧眸。
察觉到她视线扫过来,方煦“呃”了一声,开口搭讪,夸道:“好看。”
“但这不是西山啊。”她又问,“你画的……这是蝴蝶飞跃沧海吗?”
天才果然有个性,出来写生不画看到的风景,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是。”叶湘扭回头,视线淡淡地重新落回画纸上。
耳边碎发被风吹动,搔过脸颊,遮过眉眼,她轻声说:“我画的是蝴蝶投海,溺水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