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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第三百二十六章·封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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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莫共斜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时间潭面无风镜未磨般的凝固,有时候有人从她屋子里进来,她也毫无知觉。距离荒木歌川的“封锁”已经过去一个月,她房间钉死的窗户已被拆除,房门荒木歌川也不再上锁,但莫共未踏出房门一步。
每日午后,接近傍晚时分,荒木歌川从军部回来,便站在莫共房间门口,从门缝向里望,莫共总是静静的躺在椅子上,荒木歌川也不进去。
莫共总是时不时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有时候晕晕沉沉,有时候头痛欲裂。头脑清醒的时候,她脑海里便总是浮现出哥哥的身影,大多都是孩童时期的,还有过往一家人在一起的场景……推拉格栅上面半透明樟子纸将光线挡住,屋子里昏暝漠漠,只有一只孤独的幽灵……我成了一片叶子,只要有风,就会飞,飞着飞着,便忘记了来时的路。山回路转,斗转星移之际,我又重新飞到了出发的地方。我不会哽咽,没有感慨,甚至忘记了这是我初来时的模样。翻转了几百年之后,终于彻至的明白,丢掉了我的根,这一世,只能飘飞……
莫共伏在榻榻米上,身体里巨浪翻滚,一边恶心着自己身体下面躺着的这座和室,一边痛彻心扉的想要忘记刚才做的梦。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莫共知道自己,心里有一座巨大的坟墓,等着将人世的悲伤埋葬。
近一个月过去了,荒木歌川派人给莫共送进去的饭菜,基本上不会被动。
“花谷长溪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她已无大碍,当天便出院了。”荒木歌川站在莫共房间门口轻声说道。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也传不出任何响动和声音。
荒木歌川站了许久,一支烟罢又立即续上一支,袅袅青烟挥腾不尽他的忧思。
荒木歌川这般模样站在莫共房间门口与她说话,已有十多天了,那一日,他突然说出一句“我已把房间门窗上的枷锁都拆除了,你可以出来了”,荒木歌川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对,便又改口“请你出来吧”……
里面毫无声响,荒木歌川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明白今日也与往日一样,等不到任何动静。荒木歌川回到“共心斋”,又将书桌上的宣纸铺陈开来:
“……
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
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
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
……”
最近,他读到了这首杨方的《合欢诗》,异常喜欢,“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这一句,他太喜欢了,若真爱一个人,不就要这般生生世世吗?这首诗,他已抄写过很多遍了,最近这些天来,莫共不搭理自己的时日,这是他最大的乐趣了。
荒木歌川又回忆起那日,他与牧野和宏的对话:
“在南京的时候,我便一直都知道她向我服软,只是为了将我迷惑,让她身边的人活着,让她自己活着。而我,却像是中毒似的更加不可救药的爱她的两面。没想到,回到日本来,她还是用同样的手段对我。”
“少将阁下,她不值得!”牧野和宏这样说。
“罂粟花有剧毒,但是人们都戒不掉。”
……
荒木歌川越想越恨,他恨自己如往日那般这么快便原谅了她,他恨自己还是十分担心她的处境,她不吃饭,他便每日忧心如焚。
“花谷长溪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她已无大碍,当天便出院了。”莫共一直琢磨着刚才荒木歌川说的这句话,花谷长溪,花谷长溪,对啊,那一日清早,花谷长溪忽然倒在“浅草寺”地铁口的那条小路上。
那日自己将她扶起来,她说是遇到了盗贼,盗贼打了她,莫共细细想着,被一般的流寇盗贼殴打,怎么可能浑身是血,她如果真的是因为被打而成为那样的状况,她怕是早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怎么可能当天就出院?
自己那一日一心想着离开日本,却忽略了她。莫共的思绪越来越紧绷起来,而且花谷长溪那日大清早便出现在浅草寺地铁站门口的草地里,怎么可能大清早就遭人抢劫,且就在自己要经过的小路上。
这么久以来,自己竟然都忽略了她……那条小路在草地里较为偏僻,大多数人都会在另外一条铺了地砖的大路上走,每次她和花谷长溪去往浅草寺都会走这条小路……难道这一切仅是巧合?
但是如果这一切是花谷长溪蓄意为之,她故意将自己拦下来,不让自己回国?可她怎么会知晓自己那日是要回国……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个花谷长溪多可怕!莫共想着,忽然站起来,难道她是第二个伊藤绫野?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故意接近自己,这半年来对自己各种示好也都是在伪装?也是啊,花谷长溪十分爱慕荒木歌川,嫉妒可以使人变了心性,所以她是第二个伊藤绫野也便能说的通了……莫共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一日,早晨九点钟,荒木家正厅,荒木江贞意外的走出来,并拦住一名侍女,问道:“莫共,还是没有吃饭吗?”
“回先生的话,没有。”这名侍女微微低头,恭敬回复道。
荒木江贞接过侍女手中的饭菜:“给我吧。”
侍女有些为难,但也不敢违背荒木江贞的命令,便将饭菜递过来。
荒木江贞走到莫共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共儿,共儿,你在里面吧?”
里面毫无动静,荒木江贞继续敲门:“共儿,吃些东西吧,长此以往下去,会损害你的健康。”
还是没有动静,荒木江贞更加担忧,荒木歌川已将她关在里面一个多月了,前一段时间,虽然荒木歌川拆除了她房间的门锁,但她并不愿出来。
“共儿……共儿……”荒木江贞继续喊道。
这时,推拉格栈被缓缓推开,荒木江贞的脚步还未向里迈入一步,突然,一个人率先冲进莫共房门,对着莫共厉声咒骂道:“你是一个什么东西,竟能够博得我夫君亲自给你送饭?!”
荒木江贞看清楚眼前这人,是井上芳成。
而莫共只是静静的盯着地面,并不看他们两其中任何一人。
“无比卑贱的女人,用尽心机攀附我们家,迷惑我的儿子歌川,如今,连我的丈夫都愿意为你做事了?你到底给他们父子俩下了什么药?能让他们为你如此折腰?”井上芳成的嘴毫不停歇,吐出来的字如机关枪一般,井上芳成的的怦怦怦的剧烈跳动着,她与荒木江贞一起生活三十多年,还从未见过他给谁送过饭。
荒木江贞毫不客气:“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我出去?这里是我家,我凭什么出去?还‘共儿’,叫的可真是亲昵啊。”井上芳成冷言讽刺完荒木江贞,又如一条毒蛇对准莫共吐着信子:“我儿子都将你关起来了,你还以为你有什么身份吗?”
莫共沉默,井上芳成不依不饶:“本就是身份卑贱的□□人,今天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我儿子将你带回来,不过是因为你只是他身边的奴隶而已。”
“你的目的达到了,该停止了吧?”荒木江贞终于插了一句话。
莫共依旧沉默,井上芳成变本加厉,更加肆虐:“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们□□人天生就适合做奴隶,天生就卑贱!”
“够了。”荒木江贞罕见的大喊一声。
井上芳成冷笑着,眼睛向上一挑,得意地望着荒木江贞,那神情似乎在说,我就是要放肆下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井上芳成转过头来,又对着莫共,嘴角向下弯,邪魅的笑道:“看你这个狐媚样子,就知道你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东西,你的父亲是在花街娶的你的母亲吧,所以才会生出你这样一幅只会勾引男人的狐媚样子?!”
莫共默默的看了井上芳成一眼,忽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井上芳成的脖子,凶狠的瞪着她,一句话都不说,井上芳成剧烈的咳嗽,被掐着呼救,发出别人听不清的嘶哑的声音。
这时荒木歌川从外面冲进来,他将莫共的手掰下来,像一幅默片一样,莫共的手被荒木歌川掰开,井上芳成立即大声呼喊:“儿子,你看一看,你看一看这个贱女人要做什么?这就是你从□□带回来的人,儿子,你……你赶紧再把她关进去,省的她出来,又生出一些幺蛾子!”
刚一松手莫共又重新掐住井上芳成的脖子:“辱我父母,我杀了你!”
这是这么久以来,莫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荒木江贞与荒木歌川均不可思议的望着莫共。
荒木歌川立刻握住莫共的手拽下来,对着莫共大喝一声:“住手!”
莫共转过头来默默的盯着荒木歌川,默默的想着,既然你如此对待我,那就别怪我了。
“歌川!”荒木江贞也大喝一声。
“母亲,请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荒木歌川望着母亲,请求道。
“低贱之人永远是低贱的,永远都只配在市井里讨生活,永远也都只能到处飘离。”
井上芳成似乎愈加得意,她突然增大音量,越骂越起劲,高昂尖锐的嗓音穿透整座房屋,莫共渐渐发现,这个女人的目的好像不止是骂她。
“低贱的人想要融入高贵的种族,那便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这就是天道,天道难违,任何人都别妄想能改变!”井上芳成继续发着飚。
“母亲,请别这样!”荒木歌川又大声说了一句。
莫共发现井上芳成看似是在骂自己,但她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荒木江贞身上,莫共终于听明白井上芳成所指什么。
“逞口头之能有什么用,刺在心上的针才是最痛。”莫共忽然变换了模样,她阴森森的咧开嘴,朝着井上芳成笑了起来。
荒木歌川站在莫共身边,她的这一笑使他脊背发凉。
“女人的一生最大的幸福便是被人爱,而……你这样一个……一生都得不到爱的女人,真是悲哀。”莫共走近井上芳成,凑在她耳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