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308、第三百零八章·道歉

　　莫共大吃一惊，她怎样也没想到一位普通的中年妇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竟然替她的国家谢罪，一时之间莫共感慨万千，那些战争中无辜逝去的人，还有人在异国记着他们，还有人为他们的死感到愧疚……
　　“您快起来，请别这样。”莫共赶忙去扶端木惠芝。
　　“我不起来，这是应该的，这是我的丈夫和儿子欠你的，是我们国家欠你的。”端木惠芝不仅不起来，她的神色反而更加虔诚。
　　“请别这样，您一定要起来，我承受不起。”莫共用尽全力去扶端木惠芝，耗时良久，端木惠芝才缓缓起身。
　　莫共凝神望着这位中年女子，她虽然脸上有皱纹，但依旧掩盖不住她柔婉清丽的容颜，莫共想着，她年轻的时候得多美啊……她果如荒木江贞所言，是良善宽厚之人。
　　莫共相携端木惠芝向前，她望着远处的山和风，更加思念自己的故乡了。

　　从浅草寺正门出来，莫共示意跟着她的那几名亲兵与她保持距离，那几名亲兵得到指示便一直走在后面。
　　“还未请教您家在哪里呢？”莫共问道。
　　“在崛田街口的小巷子中。”
　　果然是那里，莫共心中思索道，那日她便是跟着祭祀队伍走到崛田附近，然后看到了那一幕。
　　莫共与端木惠芝继续走着，突然，几名穿着宽松黑衣的男人拦住一名卖沙冰的老头，露出凶恶嘴脸，嘴上骂骂咧咧让老头将刚才收的钱交给他们，其中两人还不怀好意的向莫共她们这边看过来，那眼神似乎在说，抢完老头便轮到你们了。
　　老头显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想来他并不愿意，如今民生凋敝，经济垮塌，他能赚到这几个钱不容易，维持生计而已。
　　老头不从，这几名男人便与老头拉扯起来，作势要打他，莫共正要上前，忽而想到身旁的端木惠芝，在她身前暴露了自己身怀功夫的真实身份并不妥当，兴许还会吓到她，莫共便回头，眼神示意那几名亲兵，其中领头亲兵得到讯息，立刻上前，并未过多言语，直接将那几人放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痛苦的挣扎着起身，便也都相拥着离去了。
　　这时，莫共扶着端木惠芝从左边离开，莫共说道：“我送您回去吧，现在街上不太平。”
　　“这……这怎么可以呢？如果不是跟着你的那几人将那些盗寇吓退，他们兴许也会过来拦住我。你刚才已经帮助我了，我没有回报，反而还要再受你的恩情，真是万分愧疚。”
　　“没关系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回家刚好路过您家，就让我送您回去吧，路上不安全，我实在不放心您，我们在这里相遇也是缘分。”莫共坚持道。
　　“你如此善良，真是少见，我丈夫和儿子去侵略你的国家，而你如今还这样帮助我，我无限感激。”端木惠芝又向莫共鞠了一躬，并十分恭敬说道。
　　莫共也回礼：“这是集体造就的，并非个人的错。”
　　“我还未询问小姐名讳呢？真是失礼了。”端木惠芝。
　　“我叫‘莫共’，请问您贵姓？”
　　“我姓‘端木’。”
　　“那我以后便称您端木夫人了。”莫共笑着说道。
　　端木惠芝也微笑着回礼。

　　莫共与端木惠芝乘地铁下来，一路来到崛田端木惠芝家中。端木惠芝说这是临时租住的房子，里面十分简陋，且位置也很偏僻。莫共脑海中一直都是荒木江贞那日谈论他们往事的画面，她想不到如果荒木江贞知道端木惠芝如今住在这样的地方，会作何反应。

　　“端木夫人，您一直在东京居住吗？”明知故问，莫共对于自己这一举动有些讨厌，但还是问出去了。
　　“之前……我们一家人住在长崎，前年冬天，我接到上面的通知，说我的儿子在中国南京牺牲了，全家只剩我一人，我便离开长崎，搬来东京了，哥哥在东京，可以照应。”
　　莫共听到“南京”二字，心中咯噔一下，不过端木惠芝在去年八月份已经离开长崎，莫共心中很是欣慰，荒木歌川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定会十分开心。
　　只一会儿，莫共的开心便消失了，她刚才说她的儿子在南京牺牲，全家只剩她一人，所以……她的女儿和丈夫也都不在人世了，原来她在寺庙中所说“我的儿女都先后离开了”是这个意思，所以她每每去寺庙均是为自己的儿女祈福。亲人均离开这是人间万钧雷霆之灾，这样的痛自己又何尝体会不到……
　　端木惠芝在里屋忙了一会儿，便将莫共邀请到里面。
　　莫共刚踏入里屋房门，挂在房屋正中央的两张遗像瞬间抓住了莫共的眼球，左边是一名中年男子，旁边是一名模样青涩约摸十几岁的女孩儿，中年男子遗像下面写着“平田昭占”，女孩儿下面写着“平田真希”。
　　“这是我的丈夫，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儿子……他都没有留下照片，便被抓到中国去了。”端木惠芝认真介绍道。
　　莫共在这两张遗像前轻轻鞠了两躬，算作问候。
　　“我的丈夫是昭和十二年（1937年）被派到中国的，当年冬天便牺牲了，我的儿子是前年……”端木惠芝忽然停下来，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请莫小姐相信我，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是被迫去往中国打仗的，他们本身并不愿意，我们全家人都十分憎恨战争，是战争让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莫共走过去将端木惠芝轻轻抱在怀里，宽慰道：“我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我相信端木夫人的心意。”
　　端木惠芝的眼眶有些湿润：“我失礼了，莫小姐先坐，我去倒茶。”
　　莫共又仔细端详起这名模样青涩的女孩儿，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她容颜清丽，与端木惠芝颇有几分相似，且照片里的她笑的十分开怀，真是一个温柔美好的人。丈夫和儿子是因为被迫参战而牺牲，那她的女儿又是为何呢？莫共眼前突然浮现出夏目初音的面容，难道……与夏目初音一样……她长得如此漂亮被军部相中……是万分有可能的，且端木惠芝刚才并不愿提及她的死因……莫共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听说这些时日，你一直都去浅草寺？”荒木歌川直截了当问道。
　　莫共扫了一眼荒木歌川，故意不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都已经知道了，还要我回答什么？你派在我身边的那些用来监视我的忠实的士兵，不是都已经将我的行踪告诉你了吗？何必多此一问呢？”莫共的语气十分冷淡。
　　“不……不是……”荒木歌川一时语塞。
　　“不是什么？你该不会要说你派来那几名士兵不是为了监视我，而是为了保护我吧？”
　　荒木歌川一进门什么都不做便径直走到自己房间很生硬的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莫共看得出来他已经生气了，只是一直在克制自己而已。
　　“随你怎样想都可以，我且问你，你最近，是不是与一名中年女子走的很近？”荒木歌川又问。
　　很久以来，荒木歌川都未接到派在莫共身边的那几名亲兵的汇报了，昨日，亲兵头领特意等在家门口。
　　“莫小姐几乎每日都去浅草寺，那日遇见一名农村中年妇女，莫小姐好像与她十分投机，还亲自将她送回家，两人说话之时，卑职并不方便靠近，所以并不知晓她们聊了什么……但卑职已经调查过那名妇女的身份，她来自长崎。”
　　按照亲兵的描述，荒木歌川已经了然于心，那人是端木惠芝。
　　这个消失了多年的名字，如今又重新出现在荒木家了。那日晚上，父亲与莫共聊了那么久，除了端木惠芝之外，还会有谁能够让父亲愿意开口，且说那么多话？
　　令荒木歌川不解的是，莫共是如何与父亲打开“端木惠芝”这个话题的？
　　“是。”莫共郑重答道，她已经猜到荒木歌川来找自己便是为了这件事。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怎么就敢擅自接近她？”
　　“端木夫人又不是豺狼虎豹，相反，她比你们这些人都善良。”莫共大声说道，且坚定无畏的与荒木歌川对视。
　　“谁让你擅做主张的，父亲他同意吗？”荒木歌川震怒。
　　“哼。”莫共冷笑一声，看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都知道啊，还在这里给她打哑谜，不把事情明说。莫共铿然说道：“‘你的父亲’同意吗？你竟然问我这样的问题？你们家中的沉疴痼疾需要我指明吗？我指明了你敢听吗？”
　　“我……”荒木歌川犹豫一会儿又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们全家人都活在一种阴悒冷郁的可悲状态中，我来这里仅有半年，便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难道你非要捆绑伯父这样唯一一位向往幸福和宁的人与你们一起陷入这深不见底的泥沼里，一辈子都是死寂才甘心？”
　　荒木歌川不语，莫共继续说道：“你们已经捆绑了他二十几年，还要把这种悲哀一直封固在他身上，让他带一生一世吗？”
　　荒木歌川瞬间低下头不再言语，莫共便走向书桌前坐下来。
　　莫共余光瞥见，不知为何此时的荒木歌川像极了七年前她刚被带到荒木府那一晚她前去行刺他之时的样子，他眉眼微微低垂，星光在他的眼眸中猝落，绝色亮烈，遗世独立。
　　“我不管你有怎样擅辩的说辞，我绝不允许你再这样做。”良久，荒木歌川沉闷的说了一句。
　　莫共竖着眉峰挑衅道：“那我们就看一看，你的‘不允许’管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