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运动》五月不系舟

27、第 27 章

　　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和俊起身。

　　晓星希感到身侧掠过一阵轻风，半张脸浸在和俊投下的阴影里，半阴半阳。

　　她本就生得白，加上脸色异常冷肃，有些像黑白无常附体。

　　这画面令台下老大不禁攥紧了手，手心全是汗。

　　和俊略显温柔的声线落下，像白珠落玉盘，他若是打游戏，定然是那种靠声线赚钱的高级陪玩。

　　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按原计划那样不顾对方，只阐述己方论点。

　　这个计划原先是出于一种托底的目的而建的，但他临场发挥能力其实不错，这次又抓住了对方刚才在质询中透露出的一些答案，所以起身做的第一件事是强调敌我两方在定义上的细微不同之处。

　　之后，他仍没有步入原先的计划，而是再次自由发挥，快速提取出了对方立论中的两个核心点，将其他不利于己方的隐藏信息掩盖掉。

　　他简洁明确地开口：“您方今天告诉我们两件事。

　　一是阻碍源于人内心的贪婪，虚拟技术的发展不是原因。

　　二是我方所证的阻碍意味着一旦消灭了虚拟技术，人类将做到知行合一。

　　我接下来的论证会告诉您，这两个观点，都错。”

　　以上一共用时12秒，每个字都清晰准确地落入了观众耳中。

　　在辩论场上的快速交锋中，观众们听到的信息太多太杂，经常会陷入迷惑之中，现场又不能倒放，大都只能记得一些在论述中被着重强调的点。

　　和俊正是借助这个特点，将对面强调过的，有记忆点的内容，提取语句重点，简洁地表述一遍。

　　对于观众而言他在帮助他们理清自己的思路，况且用的词都是刚才对方所提及的且自己唯一记住的，天然会相信他。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特意简化了对方的一些逻辑，将对方的论点推得极端一些，让己方占点好处，当然算不上过分，这是辩论留下的一部分可操作空间。

　　接着他才系统地将她们所需的点论述出来，结合刚才的总结，指出对方观点的谬误之处。

　　语言生动而深入，关于一些专业词汇的解释也很通俗易懂，台下的观众跟着不自觉地点头，完全信服了他的话。

　　这个时候，场下已经没什么人在讨论，都在认真听他说话，他的信息浓度很高，又逻辑清晰，完全带着观众的思路向前走，让人只怕漏了什么。

　　老大握紧的手不由得放松，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紧张了，进入了被说服的阶段，频频点头。

　　最后结束时，和俊再次强调，虚拟技术的发展必将高速推动集体意识的壮大，使得知与行消解。

　　场下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晓星希也不免跟着鼓掌。

　　对面坐着的几人脸色凝重，在这热烈的掌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很快，掌声消退，在主持人的维持下，场内又恢复了平静。

　　战争还未大获全胜，和俊刚刚结束的只是二辩陈词环节，还有一场胶着战事在等着他——接受对方三辩的质询。

　　当对方三辩起身时，晓星希喝了口水，冰凉的液体流进肺腑，似乎大脑跟着颤了一下，变得更加清明，剩余的一点紧张情绪随着水流散了。

　　她凝神细听，为接下来自己的质询小结环节做准备。

　　那个环节，是三辩的主场，她需要精悍有力地驳回对方四辩与三辩对己方的所有质询，完成破题，过程中，没有赛前稿，全靠她现场自由发挥。

　　对方三辩起身，异常敏锐地指出和俊刚才在偷换概念，两人短兵相接，交锋不断。

　　场上语言成了机关炮，观众们已经跟不上语速，只觉得谁在说话谁有理，自己是根墙头草。

　　这个时候，双方都出现了一些微小的语言上的纰漏，有些例子乍一看很有道理，往下深究则有些不合适。

　　等双方坐下，晓星希笑了笑，在桌下同和俊击了个拳。

　　他刚才完成得超乎意料的好。

　　叮咚——铃声响起，对方二辩随雁远站起身。

　　晓星希立刻坐正握笔，看着他发言。

　　她和他对视了一眼，对方一脸笑意，虎牙露出，亲和力十足。

　　他语调如清溪，语速不快，像他的笑容一样很容易拉人好感，重音节奏恰到好处，很容易抓住他说的重点。

　　但他所说的内容可不像他的表象那般亲和。

　　他借着刚才的质询，驳回了和俊话里的几个节点，引用一些好笑的例子，根据晓星希队的逻辑推出了一些离谱的结果。

　　观众席不断爆发笑声。

　　他忍着笑意，双眸弯弯，闪着亮晶晶的光。

　　晓星希感受到那晶亮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保持微笑。

　　随雁远似乎得到了某种鼓舞，语言更加顺畅有力，把对面的逻辑有误这一点推的深入人心之后，开始阐述自己这方论点的有益之处，强调对方不过是在利用定义在玩文字游戏，这种纠缠对辩题而言没有意义。

　　当他结束发言坐下时，全场响起剧烈的掌声，配合着笑声似乎要将屋顶掀翻。

　　老大咧嘴笑了笑，又笑不出来，直叹气：“感觉现在就是风吹哪边，我们往哪边倒。”

　　刚刚随雁远那一场驳论，几乎算是完美发挥，将和俊打下的战场又一次用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重新夺回，甚至反推到对面。

　　他反应很快，即使晓星希这队剑走偏锋，他们没有赛前准备，他也仍然找到进攻她们立论的缝隙，并将她们的核心搅乱。

　　在这一点上，即使不太听得懂辩论的人也能感觉到，优势的天平渐渐偏向了随雁远。

　　嘉白眉头拧紧：“这家伙，之前根本看不出来这么强啊。”

　　老大：“你认识吗？”

　　嘉白：“希希认识，叫什么，哦对，随雁远，之前实名发帖的那位。”

　　思悦：“能在法学院打辩论的，哪有凡人，快到小星星的part了。”

　　话音落下，晓星希站了起来。

　　她和随雁远隔着舞台对视。

　　老大在台下再次攥紧了嘉白的胳膊，掐得她一阵痛呼，拍开了老大的手，正要开口怼上两句，又被老大打断：“嘘！别说话！”

　　嘉白吸了口气，搭上老大的肩，将她脑袋卡进胳膊下，静静倾听。

　　晓星希先是向随雁远问了声好，她一向风格强硬，容易带着全场的节奏跑，有时候显得非常不近人情，需要用这声好拉回一些裁判的好感度。

　　接着开口，这次她改变风格，没有上来就强硬开总结问题，拉满攻击性，让对方立刻回答。

　　反而先说今天对方所提的一些虚拟技术发展的优点，她其实都赞同。

　　语气温和，声调放软，继续降低自己的攻击性，减轻对方的戒心。

　　再往下她简洁地向随雁远确认对方今天论点中关于虚拟技术发展给世界带来的一些改变，要不要继续论证。

　　这个点本就是从对方的论述中提取出来的东西，随雁远很快点了头，立刻强调己方先前已经论证过，并且这种改变因为某些原因并非阻碍。

　　晓星希应了声好，并立即解析他的逻辑，提出了一个十分具有现实感的问题，询问他同不同意。

　　这个问题，其实是刚才随雁远提出的一个针对他们立论核心的逻辑问题。

　　最终结果导向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答案，引起了观众的一阵哄笑。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她不能避开，需要立刻作出回应，不让它影响到后续内容。

　　其实她可以重新解析，指出那个离谱答案并非是真正的结果，将核心夺回。

　　但若让他们接着她的话在接下来的环节中，提出别的反例，那之后的比赛就可能会被对方带偏，在这个有关她们立论可靠性的问题上长久地纠缠。

　　她赛前就判断出，一旦陷入泥潭，节奏落进对方手里，己方就很难赢。

　　所以她直接在随雁远的推导逻辑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新问题，让他给出判断答案。

　　随雁远自然不愿意放出机会给她，所以跳出她给的是或非的框架，试图解释这中间的逻辑不成立。

　　她没有给他继续解释下去的机会，而是明快温和地打断他，说了声：“不急，你先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是或不是。”

　　随雁远顿了一下，他们队的时间在流逝，倒计时滴答滴。

　　回答需要快准狠，场上来不及思考太多。

　　他根据问题表面逻辑和现实情理反应，迅速推导了一下，给出了答案。

　　这个问题现实场景性十足，人们对此大都有着一定答案，他尚没有看穿这中间对证明他们的论点有什么负面影响。

　　虽然他感觉到危险像是一条毒蛇潜藏在玫瑰花丛中，但实在没找到源头，只能先应下。

　　应完之后，他不太放心，嘴还不停，想要去解释中间的逻辑，来证明己方的东西。

　　结果，晓星希点了下头，认下了他的答案，并顺着再往下推导了一层，又提了一个更深的问题。

　　这一个问题出口，全场屏息，落针可闻。

　　随雁远话没说完，张着嘴僵在当场，大脑一阵空白，疯狂报着警报。

　　他意识到不妙，强行开口让她重述问题，借着间隙推动自己大脑高速运转。

　　晓星希微笑着重述了一遍，这次所有人都听懂了。

　　刚刚随雁远的答案顺着他们自己的逻辑理清后，结果会与他们的论点背道而驰。

　　也就是顺着他拆晓星希这方论点的逻辑，往下推导，也可以拆掉他们自己的核心论点。

　　这在观众眼中意味着，晓星希这方的论点没有问题，而他们的论点才有着致命缺漏。

　　随着晓星希再追上一句，这是你方的逻辑，请你给出解释。场下掌声如雷，穿插着细微的笑声。

　　老大不禁捂住嘴惊叹：“我去！！我也被绕进去了，希希这逻辑无敌了。”

　　嘉白拍着腿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搬起石头砸自己啊，你看他表情没？跟吃了苍蝇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急了他急了，他要开始咬人了。”

　　随雁远其实是被晓星希的问题给绕进了深坑，这个坑挖得太过巧妙，隐藏了时间信息，逻辑线被埋得非常深。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多推几层才能看清。

　　但质询的时间短暂，她一提问，他就得立刻回答。

　　他来不及作出深入思考，而问题表面上，另一个答案会与他的论点相背离，他下意识地做出了错误回答。

　　回答其实无错，只是当她抽出逻辑骨架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意识到，对方立论的核心、所有的论点都在这一刻被他们自己打了脸。

　　随雁远反应极快，他意识到自己被她绕进深坑后，立刻反击，指出她这个逻辑其实在偷换概念，用个体选择去代表集体，所以他的答案推不出她第二个问题的结果。

　　接着，他们便就集体意识的问题展开了一阵交锋。

　　接着她再提问时，他不敢随意回答，只微笑着简单陈述，不给她撕开缝隙的机会。

　　他依旧亲和地笑着，酒窝深深，语言不疾不徐，似乎未受刚才的影响。

　　晓星希直到坐下，才长呼了口气出来。

　　虽然刚才随雁远将和俊打下的战场再次夺回，甚至反推了很大一片，差点撼动了他们的核心。

　　幸好，晓星希质询时抓住了对方的一点缝隙，直接完全撕破，彻底攻进了对方战场。

　　她隔着舞台，对随雁远浅浅笑了一下，对方也微笑着冲她点头。

　　接下来是中场休息的短暂五分钟，可以交流一下战术。

　　然后就是三辩的质询小结环节，也是晓星希的主场。

　　他们讨论时，自然不会放过对面刚才被撕出的那么大的缺口，计划着要借着这个缺口猛打回去。

　　晓星希和学姐商量了一下，表示不行，己方的任务一直都不是猛打对方，而是证明自己论点有意义。

　　重点依旧是虚拟技术发展会推动集体意识消解知与行。

　　当对方非要和己方缠斗在无用细节上时，那些缺口是用来对付他们，打破缠斗的武器。

　　在此之外，没有必要太过重视。

　　和俊顺便问她，质询时的那个问题如果对方给出另一个答案该怎么办。

　　晓星希笑了一下，按随雁远的逻辑往下多推了一层，结果依然是与对方的论点背道而驰。

　　和俊：“……所以这个问题，不管他怎么回答，结果都是他输。”

　　晓星希点头，唇角微翘，如果他一开始戒心太强烈，一直盘逻辑，不做出是或否的回答，这个陷阱问题就失效了。

　　幸好，她这次学随雁远装亲和，学的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