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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前缘之缘 ...

  •   地面毫无预兆地陷落了下去,地上参天的百年古树在地底盘根错节,连带着斜斜倒下,露出如龙的虬根,又霎那被上层坍塌的土石所埋。眨眼功夫,及目可见的大片古树林已被夷为平地,形成深陷的地坑,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也就在同时,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也如怨灵般星散在半空中,大片大片的业火如人般尖叫嘶吼,好像是垂死之人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大火过处,焦黑的草地已经被塌下的土石覆盖,宁羽和墨不异倚仗轻功高强,一路避开塌陷处飞奔不停,不消一会儿就出了无终岭。

      两人尚未站定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几人对话的声音。

      “羽师兄和墨师兄都被困在无终岭,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现在约期过半,再不走来不及在指定时日前赶回去,你是想被革职查办还是赶出九天宫?”

      “我不想,但也不能走啊!他们有个万一那该怎么办?在这里等着至少能第一时间帮上忙。”

      “不走也得走!这是我作为九天宫下任宫主的命令!”

      “阿元,大师兄也是为了我们好。你看这无终岭现在整个都塌陷了下去,碎石乱土还在扑簌簌往下掉,你现在去一个不留神掉下去怎么办?再说,我问你,你觉得羽师弟和你谁的功夫好?”

      “……自然是羽师兄。”

      “那——那个墨不异呢?”

      “听闻墨师兄灵术之高难以望其项背,不敢妄自揣测。”

      “那不成了吗?他们一定能逃出来的。你看,他们都能想到办法灭了这怨灵之火了,这么大本事,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到的?再退一步说,如果他们都逃不出来,那你更是有去无回,直接就被埋了都说不准,到时候还要麻烦他们分神来照顾你。阿元,听你习师兄的,我们先回王都,禀告皇上,一边等着你羽师兄和墨师兄回来。”

      “可是他们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那我们不是更应该不辜负了他们,把皇上交代的任务漂亮得完成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宁羽放慢了脚步,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间或范连安插在当中劝说,话里话外也是偏着殷会期和姜东习,让姜元赶快离开此地。他在载星河某处提前备了小舟,正可送他们回去。

      最后殷会期和姜东习似乎是劝服了姜元,三人和范连安的队伍一道往载星河方向行去。一个愚蠢聒躁、一个巧舌如簧、一个不谙世事。宁羽暗叹一声,正要上前喊住他们,墨不异伸手一挡:“随他们去,我们走我们的。”说完这句,他兀自席地而坐,以手撑地,长睫半敛。

      宁羽不明所以,蹲身欲扶,手指刚触碰到他,不禁一怔:那身子竟烫得和怨灵火烧似的。

      “这是怎么了?!”

      墨不异所习灵术性阴,练到越是精深全身便越是变得冰冷。除非刻意以灵流煨暖,否则他的身上从来都是冰凉的。这样的热度着实不正常,但他既无外伤也没中毒,宁羽不禁想到林清说的天罚之说。

      宁羽干脆也坐了下来,右手自然而然与其左手交握,另一手结道印,一边默念药师心咒。白色的灵流如水流淌,从他的右手上缓缓缠绕,一路攀上墨不异的左手,莹莹白光与他身上黑色的灵流全无抵触,触之即融为一体。

      两人已步出无终岭,远方怨灵之火甫熄的烟尘依然稀疏地散播在半空中,将被霞光染红了的天描摹出一抹抹淡淡的尘灰色。成排的古树林尽数陷入了深坑之中,与那些千百年前的怨灵一起永久地沉埋于此。

      全身撕裂般的疼痛——那人说得没错。

      事实上,在踏上这片土地起,墨不异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就好像和冥冥中什么东西相互感应一样,而感应的表现便是那愈来愈强的裂痛感,这裂痛感在那神秘事物释放万道金光,巨大的灵力势如破竹般爆开之际达到顶峰。

      但这并没有关系。

      封灵棺内十年之熬,形、声、嗅、味、触,五感封绝,无尽黑暗中,不知日夜更替、哪管天昏地暗,可是肉躯困于棺内,灵魂却比谁都清醒。虽不能言、不能看、不能听,但他禁锢着的灵流隔着封灵棺还是能些微感受到招摇山洞中发生着的各种情况,那些山妖劫掠无辜百姓,活割人肉为食,即使被封了听力,他也似乎能感受到那些百姓的绝望和恐惧。

      十年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所有的感知中,就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沉沦,如果这都没把自己逼疯的话,裂体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现下一切暂时落定,裂痛瞬间抽离,反而让他绷了多时的精神一下子松垮下来,内外灵流不调,气息不畅,竟然一下就有些撑不住了。

      墨不异对着两人交握着的双手看了看,目光最终落到了宁羽的脸上。他念咒的时候神情极是专注。夕阳未落,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个橘色的轮廓。

      宁羽忽地发现右手一沉,墨不异竟就这样闭了眼昏睡了过去,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他的灵术之高世所罕见,能让他这样的人昏过去,可见事情已经严重到何种程度。他赶忙闭眼念咒,然而药师咒需要潜心定心,但他已无论如何定不下心来,念了半个时辰之久还不见墨不异醒来,他更是心慌意乱,气入岔道、急情攻心,居然“噗”地溢出半口血来。

      “不异?喂?别吓我啊!”宁羽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迹,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墨不异的身体仍是滚烫,难道药师心咒完全失灵了?

      “不异?你听到了吗?醒醒!快醒醒!”

      夜色四合,鸟雀无声,秃山样的无终岭没有了参天树木作掩,显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随着怨灵之火消逝,那诡异的热力也随之散得无影无踪,初春料峭的寒气重新开始聚拢。

      宁羽伏在他的身上,听到他胸口传来有力并规律的心跳声,暗自舒了口气,心道,这烧发得古怪,八成还是和什么怨灵天罚有关。而且,他现在会不会太热了?他又覆上他的手,细细感知着他掌中的热度,依然是滚烫滚烫的。

      墨不异一身黑绸长袍,斜襟广袖、微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身体的热度透过衣衫传了过来。然而,饶是如此,他的全身上下依然没有一丝汗湿的迹象。宁羽犹豫许久,左右观察了片刻,终于横下心来,做贼似地抖抖索索将手伸向他的腰际,慢慢解开了他的衣带。

      发热的时候一定要先散热,他穿得太多了点。很久很久以前,在自己发烧的时候,娘亲就曾这样告诉过他。

      宁羽心中砰砰直跳,他将解开的衣带丢在一旁,继续脱他的长袍、中衣,直到露出他赤||裸的上身。

      许是十年未见阳光,墨不异本就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几无血色,显得那左胸血痂已落的伤口深入肌理,看起来依然刺目。近看之下,宁羽的目光全被那伤口夺了去,感觉心脏慢慢地就皱成了一团,酸楚如潮水般漫了上来,脑子陷入短时间的断片。

      十年之前,他是为了护住自己,才迎刃而上,被一剑穿心,而十年之后,依然还为了自己,他甘赴险地,忍受身体裂痛却缄口不言。但是,自己好像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其实,自己何德何能、又何以为报。记得他说要看尽三千繁华,踏遍千山万水,但他却因自己被囚十载,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日复一日被光阴所浸润的无望是多么漫长。

      负疚、心疼、怜惜、还有愈来愈无法自欺的悸动。可以为他做的,能不能更多呢?

      宁羽迫使自己宁神定心,再次催动药师心咒,将凝结着治愈灵流的双手轻拢在墨不异胸前的伤口处。

      说起来,宁羽自小便与墨不异相识。听父亲说过,母亲从离谷修行回来后便接了他来宁府同住,直到被天择抄家之前,他对这个小师舅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的。

      当年,织光公主樊礼彤从众多皇子皇孙中被选为符寂子的关门弟子,引得众人一片妒羡,可是没过几年,樊礼彤却与无名小卒宁文阳相爱,与其成家建府,自此安顿。虽然宁羽当时尚未出生,但之后旁人零碎的只言片语多多少少飘进了他耳里。那时樊礼彤离谷修行未成便即归来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连带令当时的朝堂震怒、皇帝愠恼。要知道,尽管樊礼彤身为一国公主,但怎么也只是小小贵人所出,宫中公主二十来个,论资排辈本来也轮不到她,偏偏符寂子看中她的资质,选了她去修习顶尖的御灵之术,她却生生地半途而废,更何况她要嫁的居然还是个一没背景二没财力的穷酸书生。

      宁羽未听得母亲说起她是如何与皇廷对抗,最后嫁了他的父亲的,父亲也不曾说过,一穷二白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登上朝堂成为天择的丞相的,但他想那必然是经过了很激烈的斗争以及很长久的努力。

      墨不异来宁府后,母亲特意空出一间雅室给他,对外称是自己丈夫的远房亲戚。天择离谷乃修行圣地,皇室不报亦不敢随便踏足,因此极少人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居然曾师从符寂子,要知道这老道年逾九旬,性情冷清,早就声称俗世无聊,樊礼彤后不再收徒。

      不过墨不异并不长居于此,他们的交集也顶多是面对面走来的一瞥。从小宁羽就知道这个小师舅总是出走月余,让父母亲心焦得一顿好找。再后来,他年岁渐长,母亲去世后,更没人管得住他了,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凭着一身高超的灵术独自出游,走遍多地。

      他一直是恣意的和洒脱的,可是现在,他一直被自己拖累着。若当年未将他召入宁府,他不见得会过得比现在更差,又或者换句话说,他应该会比现在过得更好,起码不会被囚于封灵棺内苦度十年。他不知道如何去想象他清醒的神志被锢于无穷黑暗的痛苦。

      想到这里,宁羽的心神又不自禁分了几分,内气对冲,喉口再是一甜,灵流上附着的药师咒力霎那流散,他赶忙勉力定神,喃喃道“心无旁骛、心无旁骛”。

      “要心无旁骛干嘛?”

      宁羽闻言,微微一愣,而身下之人已经悠悠地单臂支身,琥珀色的瞳仁正直直看着他。

      “……”

      墨不异的衣袍凌乱地敞开着,衣带被随意地扔在一边,而宁羽的双手还拢在他的胸口上。

      “……”

      “你要心无旁骛干嘛?”墨不异眼有笑意,他任由衣衫大敞,一头墨发披散。

      宁羽面色烧热,他收回自己纷扬的心绪,缩了双手道:“额,那个,你好点没?”

      墨不异道:“我没事了。”

      宁羽转开目光去看他胸口的伤疤,药师心咒的灵流还覆在那伤口上闪着白光。他踌躇片刻,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和双手,触之冰凉,那热度似乎瞬间退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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