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52、乱葬之坑

　　这地洞显然很浅，两人运起轻功，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便踩到了坚实的土地。

　　地上熊熊烈火仍在燃烧，已是炽热难忍，没想这地下竟然更是铄石流金，若没有灵力加持护佑，恐怕人就要被蒸熟了。

　　“能忍吗？”

　　“没事……就是有点热。”

　　“好，继续走吧。”墨不异运起周身黑色灵流，“就在前方了。”

　　这当下宁羽被热得烦躁，又感觉到怨灵之气愈盛，多少有些难受，也不再多说什么，虽然一肚子的疑问，还是亦步亦趋跟在墨不异身后。

　　这地洞显是粗工滥制，工匠似乎是匆忙赶着工期，只是为了挖一条道出来。前路仅仅一人来宽，四壁又是坑坑洼洼，未着涂料。宁羽托着灵球照明，三转两折之后，远远就看见了前方大片大片乱窜的火苗。看来这条道并不长。就在这时，墨不异停下脚步，往边上稍稍让开一些，宁羽往前与其并行，这次终于看清了全貌。

　　前方已是断头路。一个豁然开朗的巨大坑洞呈现眼前，粗估约有一丈来深，若是再往前两步便会一脚踏空，跌入那巨坑之中。宁羽灭了灵球，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万千朵鬼火在那坑洞中聚集，闪着幽幽魔光，来回穿梭、撞击、翻滚，火光照亮了坑洞底下半埋着的累累白骨。

　　宁羽顿觉整个人似乎都冷了半截。人说心静自然凉，其实心惊也能自然凉。

　　“这是……齐云和长仪的那些士兵？原来他们就被埋在了这里？！”火往上攻，地下烟尘稀，在这里可以自如地呼吸说话。

　　墨不异道：“也是，也不是。”

　　宁羽道：“什么叫‘也是，也不是’？”

　　墨不异道：“那个范连安，只讲了一半的真话。”他停了停，身子斜斜地倚在洞壁上，“这些，都是怨灵之火。”他眯着眼淡淡道，“那人非无能鼠辈，想必那惊惶的样子也是刻意装出来的。”

　　宁羽回想范连安低眉恭谨的样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墨不异支肘寻思，凝眉道：“他应该是知道什么，但没有告诉我们。”

　　宁羽道：“我在九天宫时有听说过，这怨灵之火，怨从地底来，积为炙火，乃以精、气、神炼成，凡水不惧，除非附着之灵轮回转世，否则将不熄不灭。”

　　他继续解释：“所谓怨灵之火，自然由怨灵而化。世上有怨之人，身虽死，怨气留，所以积聚了怨气称为怨灵之火。”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施加了一股灵力，白色的柔光点点散开在他的掌中。坑洞上方那些飞散的灵火被这股灵力所吸引，全都往此聚集，在不远处引而不发，就好像好奇的人欲看热闹，又怕反伤自己，踌躇不敢往前。

　　宁羽睁大了眼睛：“你看，它们还真像是有生命似的！”

　　墨不异无言地轻笑了一声，转头看着他：“看来九天宫所学多有疏漏。”见宁羽一副吃惊状，他继续道，“它们生前不就是生命吗？如此说来，每一朵怨灵之火，就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又道，“其实，欲成怨灵之火，是有两个必要条件的。”

　　“什么条件？”

　　墨不异答说：“其一，怨灵成火需有引子，而这个引子一般是天象异动，若没有天崩地裂级的嬗变，怨灵再横也就只是一缕无名残魂而已。其二，怨灵本体生前必得受尽痛苦、含恨枉死、怨愤滔天方可成灵火。”

　　宁羽听之默然。如此说来，这怨灵之火与无终天象之异必然存在一定联系。至于怨灵本身——若如那范连安所说，齐云和长仪的士兵都是交战阵亡，算不得“受尽痛苦”，虽然两国的小皇帝都不怎么厚道，但至他们死的那一刻也以为是为国捐躯而已，怎么也算不得是“含恨”。

　　他把那范连安的话在心里捋了一遍，愈加觉得疑点重重。聪明的人总多心眼，想那范连安出身草莽，一介小都统，却能把数百人的救火任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条条入理，单这一项就说明此人绝非庸才。那么，他说的话里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如果是假的，他又是为了什么撒谎呢？

　　墨不异道：“此前我释放的那波灵流正是此种怨灵所化，怨灵与怨灵之间互相感应，我们才得以跟随它找到这里。”

　　离谷的灵术果然厉害。他人修仙御灵，只能取自自身灵气或借天地灵物之气，而墨不异所御之灵包罗万象，其中不乏恶鬼幽煞，这些恶灵最难操控，却也正是这些恶灵所成之灵流威力更是骇人。不过，他周身所汇灵流虽多是恶灵，但只要在他身边，宁羽的灵流所能感应到的却是平和、轻柔和温暖。好几次，他都是用那黑色的恶之灵流包裹住他，保护他，免他受到伤害。

　　墨不异再道：“怨灵无声无形，如果想知道这些怨灵之火的真正成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这些怨灵成为自己的灵流，那么我就能感受他们的感受。”

　　宁羽忽地回过神来，吃了一惊：“把怨灵引来作自己的灵流？”

　　墨不异颔首：“是。”

　　“那怎么做呢？”

　　“简单。”墨不异指着那巨坑的中央，“我进入那坑洞中间，催动召唤灵术，引周围怨灵之火进入身体便可。”

　　“嗯？！你的意思是只要以召唤灵术相引就可以了？”

　　“对。”

　　“好！”宁羽“好”字出口，陡转身体，手中白光顿现，双掌搭上了墨不异的肩头。

　　他这招是仙门灵术中最为常见的近身空手搏击术，掌中蕴了灵流化作沉沉内力，将目标推出去，但并不会伤害对方。他使这招只用了不到两成功力，力度掌控得刚刚好，墨不异在微微的诧异中被他这一掌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宁羽看着墨不异，脸上忧色难掩：“果然如此，你这是哪儿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墨不异与他视线相接，最终还是垂眸叹道：“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宁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未见伤口，却见墨不异脸色似乎更白了些：“之前看你就有古怪，无终岭走水与否你是漠不关心的，却突然提出要到这儿来查明原因。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无论行路、说话都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墨不异听他这一连串的发问，无奈道：“并非我刻意隐瞒，现时情况不明，多说无益，且由来已久，而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由来已久，这话怎么说？”宁羽诧道。

　　墨不异道：“那我长话短说，愈近这无终之岭，我愈觉得身体颇为异样。此地气候酷热，而每热一分，体内就多一分不适感。此前在瀛北边城也曾有这样的感觉，却没有这次的强烈，否则以我之能，还是忍得下来不被你发现的。那范连安所言真真假假，但无终野火一定与怨灵有关联，而怨灵之火又必然与这诡异天气有所关联，应该也和我身体的异常脱不开干系，这里或许是解开一切谜题的所在，所以想着过来找到源头。仅此而已。”

　　宁羽有种心被揪着的感觉。墨不异一向坚忍，他轻描淡写的“不适”一定是“很不适”才对。如此说来，他的不适确实由来已久，却可能只是因为怕困扰到他而不吐一字，而他此前也未察觉到。他又想到多年以前那一剑穿心，不死之人、不散之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纷乱得很，莫名地有一种对什么东西行将垮塌的恐惧。

　　他定了定神，兀自把这种担忧压下去。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深吸口气，朗声对墨不异道：“不异，你说得对，得弄明白这一切才行。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由我去引那怨灵之火，看看到底是哪方妖魔有这通天之力？！”说罢，未等墨不异答应，他一个纵身已跃入了怨灵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