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4、山中夜宿

　　“灵脉？灵脉没找到啊，先锋军几乎把王宫翻遍了也没有。”那小兵摇晃着脑袋，似乎颇为可惜。

　　“玄武璧并非凡物，皇上曾千叮万嘱要完璧归国，鲁将军对此作何反应？”

　　“是、是。千名先锋军都遍寻不着，正殿、嫔妃的内宫、甚至茅厕里都找了，把屎都翻出来还是没找着。鲁大将军那个着急啊，说‘逢于彻那老儿临死还阴我’……”

　　姜羽在旁好笑，这小哥抑扬顿挫的语气配合那到了关键点就欲言又止的叙述方式可真适合去当说书先生，忍不住多看了那小兵几眼。见他大高个子，浓眉大眼，身材精壮，和他表现出来的蠢萌颇有反差。

　　“那他打算如何？”殷会期的语气明显不爽。

　　“鲁大将军就说‘灵脉不见，此行无功’啊。”

　　“然后呢！？你不能一次说完？！”殷会期已经压不住火。

　　“啊？是、是！鲁大将军说，‘王都已破、王已死，无人知晓灵脉何处’，准备撤军先回齐云复命，留少许守军防止瀛北残部异动，再留部分寻找灵脉，让我特来通报。”

　　“知道了，你可以滚下去了！”殷会期恶狠狠地说，顺势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想这名齐云小兵年纪虽轻，底盘倒是稳重，修仙多年的殷会期这一脚下去居然没把他踢趴下。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惊讶地瞪圆了眼，怔了好一会儿才退了下去，想不通哪里得罪了这位临时大将军。

　　梳理整件事前因后果，无非是王都破，王自尽，灵脉无着。姜羽暗思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儿，这小子可真是啰嗦得可以。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的讯息清楚地表明了瀛北正式国破，那他们在招摇山的事儿处理完之后也就没必要多作停留了。

　　果然听殷会期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大师兄？”姜东习在一旁提醒道，“现在已经戍时了，我们几个没关系，但骁骑军行军不便啊。”

　　因为等待剩余的招摇山民耗费了不少时间，天不知不觉中已经全黑，星星点点的火把点缀了夜色，但能见度依然很差。火把上头油脂燃烧的焦臭味道淡淡弥散开来，远近传来混杂在一起的马蹄声、人声，却更显夜的寂静，令人徒生不适之感。

　　姜元拢了拢衣衫，缩着头问：“大师兄，有点可怕呢。”

　　殷会期斥道：“这么多人，怕个锤子。”话是没错，环顾四周，夜深林静，心里却也没由来地忐忑起来。

　　“我们现在也不急于一时，夜里视线受阻，马上行军太凶险了，回招摇镇只能步行，但这儿的山路又坑坑洼洼，估计得三个时辰不止。不如大家将就一晚，第二天大早出发可好呀？”

　　姜东习也在一旁轻声道：“大师兄，这些人也没啥好顾虑的，我们这么多人，轮流值守，不怕他们搞花样。”

　　在出谋划策之时，姜羽一般不插嘴，虽然他觉得夜长梦多，应该及时撤兵，但自己的建议并不会被殷会期当回事。

　　他闲着无聊，有意无意朝吴意看去，但见他此时竟也正好瞧着自己，眉头微蹙，似有所思。微弱的火光映照，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跳腾，视线相撞，他毫不避忌地坦然盯着他看。姜羽连忙装作不经意地把目光转向别处。

　　事情就这么定了。殷会期选了两个机灵的小弟子去登记山民名字，然后吩咐骑军就地生火扎营，差人去屏退了山下大多数的守军。姜东习则挑出骑军伍长分为几个组，分别负责看管这些山民。殷会期倒也并非完全是个草包，他对这些山民仍是有所防备，嘴上称降背后插刀的事儿在攻打整个瀛北时并非没有发生过，但夜深路险，行军确实不便，还是决定留宿山野。

　　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招摇山民并没有被用绳子捆起，但必要的看管还是需要的，只有那二十余个老弱妇孺他没放在心上，随便让个小兵守着。吴意则指挥几个高壮的山民就地把图力给埋了。姜羽留意了下，整个过程中招摇山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埋尸的几个山民敢情就同在耕地般平静如常。

　　夜幕四合，一轮弦月高挂，四周繁星密布，倒影和着月色投在载星河上静静流淌。微弱的光无法惠及招摇山，整个山形都已经隐没在黑夜中。有山岚于林中氤氲飘袅。寒秋无虫语、鸦雀早还巢，暗黑的寂静恍如深眠。

　　混混沌沌中，姜羽无数次地又回到了那一天。半月清辉相映，长勾染血、剑刃微寒，铺天盖地的血色倒向自己……姜羽睁开眼睛，感到头沉甸甸的，梦魇已去，但身体还是不住地有些发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看看月移，大概已到了子夜时分，睡了两个时辰了。不过，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太安静了！百多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么安静！

　　回想之前，他好像就随便吃了点肉干和烤饼，扎了营地后，他席地而坐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然后……然后就睡着了？——他突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彻底地清醒过来，赶忙起身观察起周围环境来。

　　骑军生的火早已灭了，连个火星沫子也不剩，就连该当值的兵都似乎不见了踪影，只有营帐内的油灯隔着帐布颤颤地燃着，从外望去晕出一片昏黄。

　　不好了！

　　姜羽抽出剑来，快速跑进了一个营帐。营帐里悄无声息。他缓缓走近，但见姜元和姜东习两人闭着眼斜靠在塌上。透过昏暗的灯光，他能看到两人神情平静。他伸出手指探了探姜元鼻息，手指上立马有节奏地传来一股股的温热。再探姜东习，也是睡得正香。

　　姜羽一掠而出，又在最大的一个营帐前停了下来，一把掀开了帘子。营帐正中，殷会期正四仰八叉地倒在桌子旁，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大师兄！大师兄？！”

　　叫了几声，见殷会期仍是毫无反应，姜羽转身欲走，突又想起什么似的来到殷会期身旁，弯下腰“啪啪”就是两声脆响。心里偷着乐，脚上也不耽误功夫，迅速退出了营帐。

　　他这时才勉强看清整个营地的全貌。

　　所有的马匹全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木桩上切面整齐的绳子能证明它们之前曾被栓在那里。招摇山的百个壮汉也不见了，仔细观察，木桩旁的杂草都有明显被踩过的痕迹。几个本该在守夜的齐云军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但细嗅空气，却发现有一丝淡淡的血气弥漫。

　　姜羽施展轻功来到离营地稍远的一块空地上，这里本来圈着二十来个招摇将军的族人。

　　现在，他终于明白那股血气是什么回事了。

　　不大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叠满了尸体。细手细脚的半大少年脖子被利刃割开，眼窝凹陷的中年病汉肚子上一个大大的血洞，鬓发斑白的老人后脑勺流出白红的浆液，面色蜡黄的半老徐娘横刀被斩，腰部上下几乎分离。其他人的死状同样凄惨，尸体上都聚集着淡淡绿光，走近看的话会发现是一个个长相奇异的八足小虫，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

　　空地旁的一颗树前坐着个齐云兵，头低低地垂着，身体有规律地浅浅起伏。姜羽蹲下身一看，正是那个啰里啰嗦的小兵。

　　“嘿！醒醒！”姜羽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药草的清香很快散发出来，沁入了鼻孔，不过小兵还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醒转。

　　“怎、怎么了？”小兵一脸迷茫。

　　“怎么了？！你看看这怎么了？！”

　　小兵揉揉眼睛，借着火光在四周探去：“……啊！……”

　　幸得姜羽猜到他这德行，早早捂了他嘴，“别叫了！我看你大概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我、我不知道啊！”小兵惊得一抽一抽的，“我奉命来管着这些人，我可一刻都没偷懒啊！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他们的。”

　　“你看管他们时有什么异样没？”

　　小兵想了想，犹犹豫豫说，“好、好像有一点。”

　　“把话说全了！”姜羽现在切身体会到殷会期为什么忍不住踹他屁股了。

　　“嗯……就是”，小兵试探着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们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似的。”

　　“什么东西？”

　　“对。明明一个个面如菜色，却怎么都不肯好好坐下歇息，我劝了几遍了。二、三十多人面对着外面围成个圈，好像在搞什么神神叨叨的仪式，我看着不打紧，也就没理会他们。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真的不是偷懒睡觉，我其实昨晚睡得挺好的，我并不是很困……”

　　“好了。”姜羽打断了他的话，来到那小山般的尸群边。

　　大脑袋八足小虫的口器插在尸体上，密密麻麻几乎见不到空间，它们拼命地吮吸，一只只的肚子都涨得鼓鼓的，发出淡淡的荧光，就算有人来到跟前也一动不动。

　　“妈呀，这是蚊子吗？”

　　“你有见过长这样的蚊子吗？”姜羽回说，一边把药瓶扔了过去，“清醒散，打开放鼻下即可。快先去为将军和我宫的人解了迷药，告诉他们出事了，让大家都赶快醒醒，能在众目睽睽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药绝对不简单，看来得连夜行军了。”姜羽正待继续交代，忽然远处山腰传来一声女人的凄厉惨叫，叫声刺穿了漆黑的夜，一声又一声。接下来，又有如儿童发出的尖声惊叫传来，两者叠加，在山中回荡不息，令人发憷。

　　“我的妈这什么声音？！又杀人了吗？”小兵吓得脸色大变，直往姜羽身边蹭。姜羽一把拎住他的前襟：“愣着干啥？还不快去给大家解了药性去，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停顿片刻，他终于想到问一声，“嘿，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听得姜羽问他名字，眼睛一亮，急忙道：“禀大人，小的叫常默，齐云风水县人，今年十八，家中排行老二，尚未娶妻……”

　　“行了，快去做事！”姜羽打断了他，一边已掠出七八步之遥。常默瞪直了眼，“哇！大人，你武功好强……”

　　“常默，记得解了迷药后让大家快先走，我去看看那声音是怎么回事，自会追上来。”话音未落，人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