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2、锋芒初露

　　招摇山麓，殷会期和图力两两对峙。

　　殷会期道一声“看招”，剑光乍闪，带着破风之声直攻图力面门。图力提刀劈挡，刀剑相激，发出响亮的“锵锵”声，迸出一星两点的火花。

　　一招试探，两人脚尖在地上一点，借力退后，稍稍拉开了距离。殷会期的手在挡刀时震得发麻，这震感从手腕一直传到肺腑，足以证明图力内力深厚，只这一下，他觉得喉头涌起一股咸腥，只得强行将其咽下。心中大震，这个莽夫居然内劲如此之深？！

　　一招刚收，一招欺近。图力飞身向前，大刀转砍为劈，殷会期只能硬着头皮施展轻功避让，但刚及躲开，大刀突然如得了生命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斜插过来，直抵左腋。眼看刀至，殷会期不得不正面隔挡，刀剑又硬生生撞在一块儿，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锵……！”随着这声巨响，殷会期再也抑制不住，嘴角溢出一小口鲜血。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

　　包括姜元、姜东习在内一边观战的几个九天宫弟子见势不妙，纷纷惊喝出声，身后千名齐云军也不再稳坐如山，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殷会期心头一阵恼怒，反身一剑狠狠刺去，被图力轻松用刀荡开。他终于不敢轻看这“山野草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边运起灵力注入剑身与其相搏。

　　这个蠢材！姜羽暗暗摇头。

　　两人缠斗之间，实力强弱已然颇为清楚。图力持刀，擅近身战，灵流还算醇厚，走的刚猛路子；殷会期用剑，灵活多变，加之常年修仙，轻功了得，劈、砍、刺、割、戳、削都应该不在话下，本该利用剑速和身形以快取胜，但事实是图力凭借其身材高大，每每飞扑近身肉搏，狠劈凶砍就像不要命似的，灵流飞泄，令殷会期避之不及，剑无施展余地，白白浪费了灵力。

　　这蠢材怕是要输。姜羽估摸着，一边左右瞧了瞧几个师兄弟的神色，都是一脸大写的焦虑。

　　姜羽暗暗握住了剑柄，盯着两人打斗的身影。

　　“锵……！锵……！”仅仅三十来个回合后，又是两声金石相撞之音，后一次更是直接将殷会期的追月剑震飞了出去，剑身落在离他三个身位的地方，在地上弹了几弹。

　　武器脱手，对于一个陷于生死场上的人来说无异于鱼失两鳍、鸟无双翼。殷会期脸色煞白，一时愣在当场。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你怎么样？！”

　　……

　　几个九天宫弟子惊呼，齐云骁骑军也似按捺不住，人语马嘶不绝。

　　就在电光石火间，姜羽脚尖轻点，借力冲出，人在半空，身形忽又回旋，像只轻盈的燕子，飘飘然地就落到了殷会期身边，一把抓起他的前襟，迅速退开到数十步开外，把他交给身旁的姜元。

　　“得罪了！”姜羽放开殷会期，抽出剑来，向着图力而去。

　　剑身轻盈，如银蛇吐信，嘶嘶追风而至，及至图力身前，又陡然变换了身姿，点剑而起，飞出半空，反手运功，将剑转自图力身后刺出，伴随着一道莹白的剑光，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图力躲闪不及，而注入灵力的剑更是锋利，背上被撕开的口子，鲜血正汩汩而出。

　　“羽师兄！”

　　“羽师弟！”

　　这回九天宫弟子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惊喜。

　　抢功并非姜羽所喜，相反，在殷会期面前抢功，尤其在他丢了这么大个面子之后更非其所愿。姜羽几乎能够料想到事后他这位大师兄不仅不会感谢他救命之恩，还会在诸多事情上找茬挑刺，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要不是他宝剑被挑落在地，要不是眼见图力右手提刀、左掌向他张开欲伸，做出意在相挟的动作……这事儿他不愿多管，但若殷会期被劫为人质，以他九天宫大弟子身份，全军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化主动为被动，万人东进剿灭图力的部署可能都得泡汤，不仅累及众人，更恐师门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这天下格局已注定了瀛北国将是第一个被灭的，他希望加把火让他烧得更旺点，第二个便是长仪国了，接下来就轮到天择国……

　　当然，旁观相斗之时，他已有了九成以上把握。图力的外功平平，以速取胜的剑法专克刚猛刀法，那行云流水的一剑正是计算了准头，看好了时机。

　　图力怒喝一声，将灵流尽数灌入刀内对着姜羽甩去，刀锋伴着迸裂的寒光，在他身后数十步之遥的大树上留下了一寸深的刻痕。

　　姜羽倚仗轻功了得，又欺他不够灵活，闪展腾挪始终片叶不沾身，心下却是暗暗计较：自己虽是功力不浅，但一山之主，瀛北王亲封的守山将军，实力竟然远不如自己……边想着，手上也不闲，你来我往“镪镪”又是好几十回合。

　　不多时，由于身负剑伤，部分内劲已被化去，灵流消耗又太大，图力的气息开始紊乱，身形摇摇欲坠。

　　姜羽见状，直接收刀在侧：“不打了，招摇将军，你输了。”

　　若论两人实力本也强弱分明，其以速助力，用巧取胜，更把得胜的时间给压到了百个回合内。

　　图力仍想催发内力，但每次施力只是让血流得更快。地上很快现出一滩殷红，只得以刀撑地，极力稳住气息。

　　姜羽语气平和地劝道：“剑上被我施了灵力，伤口愈合不了，若再乱动只有失血而死。”但见图力背上的伤口周遭发出莹白的润光，其中鲜血正不断涌出，根本没有止歇的迹象。

　　图力喘着气冷言道：“齐云莫不都是些出尔反尔之徒，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上，仗着人多势众想怎么着都行。剑上施法，更是小人所为，阴毒之至！”

　　姜羽不以为然：“招摇将军，其实你的功夫，刚才大师兄一试便知，还不需要他亲自出马，更犯不着和你打什么赌，就由我这种小角色来会你一会就好，成王败寇，用什么方法取胜不重要。”声音里施了灵力，听似平常，却能传遍整个招摇山。

　　殷会期听到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心道：刚刚出丑的事儿或许也就排在前方的骑军能看得清楚些，后面的人不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况且刀枪兵刃相击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这么一喊，大家只会以为我先前是故意退走的。想到这儿，恼怒和羞耻感似乎消减了不少，对姜羽抓尖要强地夺走本属于他的锋芒这件事倒也释怀一些了。

　　他又道：“山下水路、陆路都被堵住，至多费些时间，一点一点搜来，没有人跑得了。招摇将军，听说你多年蛰居于此，朝廷既不给俸禄，也不曾关心，就和没你们似的，又何必为这样的国家尽忠。归降齐云，带着你的族人，我们马上给你止血疗伤，还会请示圣上给你额外赏银，另封土地。”转过头问，“大师兄，你说是吗？”

　　殷会期顺势颔首，不过颜面有损在前，当下仍是不语。

　　图力对姜羽怒目而视，严重失血令他原本紫红的脸色些微地发青。沉默少顷，他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指着姜羽道：“是你……是……难道是你！？”

　　姜羽莫名其妙：“什么难道是我？我怎么了？”

　　图力圆睁双眼，忽地仰天长笑起来：“居然是你……居然……是你……哈哈哈。天道轮回，是这样，甚好，甚好。”他笑声震天，语气却明显含悲，九天宫众均是一滞。

　　图力继续大笑，直到笑出眼泪，笑到直不起腰，姜羽感觉莫名骇然。正当要再出言相询，却冷不防图力提刀再砍，只是重伤之下，这一刀不仅没了准头，连力道都卸去了七分，姜羽轻松避开，只见他后背的伤口在情绪激荡和灵力激发下更是血流如注。

　　“你疯了？！”图力提刺的动作已然迟滞，姜羽又轻松闪过一招，“我说了，你再动两下估计就没救了！”

　　图力咬牙，见几招不成，竟直接给调转了刀锋。

　　不好！

　　姜羽心念甫动，身已扑近，欲用剑尖荡开刀锋，但见图力持刀翻转，刀刃反向着自己直插而来，连忙贴地飞身，跳开到三步开外，刀尖最近离他仅半尺之遥。待心神初定，刚想说话时，图力又再次调了刀锋，这次则是毫不迟疑地对着自己胸口狠狠插去。

　　“啊！……”

　　“将军！……”

　　“呀！……”

　　刀柄不留余地，直直没入胸膛。一时间，整个山谷响彻了各种声音，嚎叫、呼喊，悲愤的、害怕的，混杂在一起。

　　图力半身染血，挑衅地望着姜羽：“小子，这就是我的选择。只要是死在这里，死又何惧！”身躯“噗”地倒地。

　　……

　　姜羽简直是如鲠在喉。

　　齐云国遵从政教合一，素来教不离政，教派掌门同时在朝廷担任重要官职司空常见，九天宫作为国教第一大派，地位更是尊崇，有时在皇上授意下甚至可染指兵权。十八岁至今，他已经习惯被派去完成各种攘内安外的任务，有时是安抚归降者、有时是开仓济民、有时是剿灭马匪，并非没见过杀人场面，但像图力这样毅然决然一刀刺死自己的，这是头一次见。

　　毕竟是一山之主，却了结得如此干脆利落，不做挣扎，也不兴谈判，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从容赴死，实在出乎意料。

　　图力的眼神却是渐渐黯淡下去，他仰躺于地，望着青天白日，表情变得柔和而虔诚，口中喃喃有词。姜羽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风清云静，什么也没有。再看图力，他的气息已由弱变无。

　　心塞。姜羽郁闷地望向对面众骑。

　　本不欲多生事端，更不愿血流成河。可是，现在想再多也晚了，头儿都死了，这下面的人还能镇得住场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