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89、终章（下）

　　长仪国被灭之后，夏良群分封属地，严格管辖，原本富庶的城镇在经过一阵子鸡飞狗跳之后倒也还是基本回到了正轨。秀色镇是长仪偏北的一个小镇，这里天高皇帝远，镇上的人们行路匆匆，板墙斑驳、清庙茅屋，炊烟袅袅，根本看不出一点儿不久前才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巨震。

　　这日，宁羽和墨不异各骑一马，按辔徐行。走到一处零食铺子，宁羽转头对墨不异说了一声“稍等”便下马走了进去，没多久，他笑嘻嘻地跑出来，轻功一纵上了马，一手在墨不异面前摊开：“给你的。”

　　墨不异一看，手心中是几块小小的饴糖，不禁莞尔：“你还记得我爱吃糖。”说罢，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把抓过，剥了糖纸送进嘴里。

　　宁羽笑道：“当然，我可是从小就知道了。”

　　十年前，墨不异初察觉宁府出事，那时小小的孩子灿烂一笑，往他手里塞了一颗饴糖。他还能清晰记起当时的情景。似乎就是那一刻开始，他打定主意要护他一生。

　　“这是贿赂。”墨不异说道。

　　“什么？”宁羽不明所以。

　　墨不异笑道：“没什么……”

　　两人边走边看，墨不异观察了一阵，摇头道：“听闻这镇名叫秀色镇才来一看，可是看起来这里颇为破落，酒肆饭馆都是些粗淡茶饭，还不如长仪王都十之一二。”

　　宁羽哈哈一笑：“那是你理解错了吧，谁说秀色镇就一定‘可餐’了？”

　　“所以名不副实。”

　　宁羽心中想的却是：好吃的总还是集中在大城镇里的，但我们现在可是通缉在逃犯，只能挑小地方走，否则太危险了。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总是要吃的。两人拣了个相对看起来凑合的饭馆，在靠窗的位子坐定。这时正是饭点，但店里也就坐着三、两桌人，肩上搭着条布巾的小二一看有客到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两位客官吃点啥？”

　　墨不异用手指敲了敲台面：“要什么你们都有吗？”

　　那小二见墨不异容貌俊美，举止优雅，显然是位贵客，立刻也自吹自擂起来：“回公子的话，小店在这秀色镇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您只要别说什么天上的龙肉，只要在这世上有的食材，就算是皇帝的御膳，我都能给您做得出来！”

　　宁羽：“……”

　　墨不异：“好。”他掏出两锭金子来，“砰”一下掼在桌上，闪瞎了那小二的眼，“我要鹌鹑羹、菊花饼、卤鹅掌、云吞翅、贵妃鸡，甜品给两份蜜酿金枣，再来一壶上好的酒、一壶三月新龙井茶。”

　　小二：“……”

　　宁羽：“……”

　　沉默半晌，那小二盯着两锭金子咽了口口水道：“客官，我们这儿有豆腐羹、葱油饼、卤鸡爪，云吞面、白斩鸡、甜品的话后厨还有几块卖剩下的凉糕切了给您上桌，您看可否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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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饱喝足，两人上得马来，一路往郊野慢慢行着。宁羽道：“其实，我收到了胡丁当姐弟的消息。”

　　墨不异：“嗯。”

　　宁羽道：“……他们现在就在原长仪，重新选址开了一家酒馆，如果真的食难下咽，倒是可以考虑去那里打打牙祭。”

　　墨不异眼睛一亮：“真的？”这些天来虽是自由自在，但少了美食相伴，总觉有缺。

　　宁羽道：“当然。我们可以去找他们，长留个十天半月再继续我们的行程。”

　　墨不异想了想：“可以考虑。”

　　半晌，宁羽忍不住还是问了：“还有，那个，不异，你哪儿来的钱？”

　　脱离九天宫后，宁羽自认就是赤贫阶层，哪还有大锭金子供他挥霍？！

　　墨不异听言，面不改色地说了三个字：“你师弟。”

　　宁羽想了又想，这才道：“姜云之？！”

　　“嗯。好像就是他。”墨不异道，“九天宫倾覆时，在他身上顺便取来的。”

　　宁羽：“……不异，没想到你还真会‘顺便’。”

　　墨不异看向他：“大概自那时起，我就对今时今日有所预感了，出门不带点儿钱怎么行？”

　　宁羽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你是如此的深谋远虑……”

　　话未说半，墨不异突然用手势制止了他。原来，在远处传来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开始声音很轻，但很快宁羽也听得清晰了。不一会儿，十几匹马各载着彪形大汉直往这儿来，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子，女子被绳子绑着不断挣扎，呼救声正来自于她。

　　墨不异见状对宁羽道：“和我们无关。”

　　宁羽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是啊，和我们无关。”但说是一说，却是一夹马腹，直向着那些个大汉迎了过去。

　　“滚开！”其中一个浓眉大汉一边纵马而行，一边对宁羽喝骂。

　　宁羽却是拦在路上，连眼皮都懒得抬。

　　“大哥？”眼看就要撞上，另一个塌鼻大汉有点急了。

　　“你奶奶的！”浓眉大汉一勒缰绳，大马前蹄瞬间抬起，嘶鸣了两声才堪堪站定。

　　浓眉大汉用马鞭指着宁羽：“小子何人，敢挡你爷爷去路？！”

　　另外两个汉子在旁帮衬：“我们大哥急着回去办好事，哪儿来的野小子居然敢拦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知道我们大哥是何人吗？正是王霸寨王霸天大寨主是也！你可别多管闲事！”

　　宁羽作揖：“原来是王八寨主，久仰久仰！”

　　墨不异在旁但笑不语。

　　那女子见有人拦路，披散着头发大声叫道：“公子救命！奴家是山里人家，出来采草药的，想不到途中莫名被这几人掳了过来，和他们委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霸天在那女子身上捏了一把，嘿嘿笑道：“小娘子，现在是没关系，等一会儿到了你哥哥的炕上，咱们就有关系啦！”

　　宁羽见了眉头一皱，嘴上却恭顺道：“额，小弟不知是各位王八大哥路过，真是多多得罪。”说罢让出一条路来，“大哥请。”

　　那女子见宁羽见死不救，以为自己这下凶多吉少，惊惧交加之下嚎啕大哭起来。

　　王霸天哈哈笑道：“哭吧！哭吧！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爷就更喜欢了。”说着一甩马鞭就要从宁羽身旁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王霸天与宁羽擦身而过之际，宁羽在他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马儿顿时前蹄跪下，王霸天在马背上失了重心，屁滚尿流地摔了下来，墨不异飞身抓住那女子落到一边，左指轻轻一点，绳子立时散开。

　　王霸天还没站稳，就气急败坏地喊道：“兄弟们，给我把两个野小子拿下！”

　　宁羽道：“哟！好久没松动了，送来门来的正好练练手。”一边运灵推气，一掌一个。墨不异根本没动一根手指，眨眼功夫，十几个大汉已经东倒西歪，倒在地上“啊哟”、“啊哟”叫唤不停。

　　王霸天一个人站在一堆哭爹叫娘的大汉中愣神，惊怒道：“你……你小子到底何人？”

　　宁羽负手道：“多管闲事之人。”

　　王霸天盯着宁羽，半晌，忽然一拍大腿：“不对！你……你……我想起来了！你是朝廷通缉的重犯，你姓宁！那个、那个……”他指着墨不异，“你、你……你们都是朝廷的要犯！”

　　他这么一说，宁羽倒是怔了怔，想不到齐云的通缉令居然都贴到这鸟不拉屎的小镇子来了。

　　宁羽上前一脚将王霸天踢趴下：“怎么着，就凭你还想抓我们回去领赏来着？”

　　王霸天被踢得啃了一嘴泥，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大、两位大爷饶命，小的不敢！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给两位大爷赔罪！”

　　旁边那女子听闻两人竟是朝廷重犯也是吓得不轻，墨不异向反方向一指：“还不快走？！”

　　那女子这才回过神来，向他拜了拜，拼了命地跑远了。

　　等她跑得没影了，宁羽才放开王霸天，煞有其事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和墨兄会被通缉吗？”

　　王霸天犹疑道：“不、不知。”

　　宁羽装出凶恶之态：“我们两人杀了九九八十一人，把他们的皮剥了、血放了，做成了肉干吊在房梁上。”

　　这下不仅王霸天，连地上摔得七七八八的大汉也被吓到了。

　　宁羽又将王霸天踢了个四脚朝天：“这次饶了你们，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作恶，一定也把你们做了肉干当干粮！”

　　“谢、谢两位大爷！”王霸天心惊胆战，随手拖起一个大汉，“你们这群废物要躺到天亮吗？大爷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赶快谢恩走啊！”

　　“等等！”宁羽道。

　　王霸天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大爷还有何吩咐？”

　　宁羽往年轻女子反方向指道：“你们给我朝那儿滚。”

　　没多时，十几个大汉纷纷爬上马，跑了个无影无踪。

　　宁羽欣慰道：“不异，没想到你的灵力被圣器抽走之后恢复得这么快，看你这轻功，感觉灵术已经丝毫不逊当初了。”

　　见墨不异在旁凝神不语，他上前一步道：“我知道你一向讨厌多管闲事，这次——不会怪我吧。”

　　谁知，墨不异一个轻身落到了他的马上。宁羽正想说话，墨不异轻轻捏住他的下颌，让他半转过头来：“还记得这一路上你所救的每一个人吗？包括这个女子也是，齐云征伐三国，血流成河，但你却是救了很多无辜者。”

　　宁羽心一热：“……”

　　“你不记得的话，我提醒你。”他一一数来，“我曾记得，你救过瀛北平民、救过招摇山群匪、救过载星河上的船夫、灭去无终怨火。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都看到了。”

　　在招摇山地洞，宁羽曾经在绝望和怨恨中说道这个天下会如何与他无关。原来，他都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记下了，不仅记下了，还用自己的方式来劝解和慰藉他。

　　“你大可问心无愧，还应引以为豪。”他道。

　　宁羽心中一动：表面冷如冰山之人，其实心思何等细腻。谁说他冷漠疏离呢，他是只对他一人动情温柔而已。想到此，整个胸腔都充溢着如水的柔情。

　　他将自己的面颊贴近，轻声回答：“嗯，知道了，以后我绝不会自暴自弃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

　　过了一会儿，宁羽又叫道，“墨不异。”

　　“嗯。”

　　宁羽用自己的睫毛轻轻擦着他的脸颊：“我好喜欢你。其实，以前就是，很久以前，现在也是，将来更是。”

　　墨不异捧住了他泛红的脸，低声回答道：“一样。”

　　宁羽索性整个人转过身去，一手揽过他的腰，让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他能感受两人的体温，甚至听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

　　他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感谢，但还是要谢谢你。因为我是何其幸运，这辈子能遇见你。”

　　墨不异一笑，覆上他的手，让两人贴得更紧些：“可是，如果你想要履行你的承诺，那以后可管不了太多闲事了。”

　　宁羽愣愣道：“什么？”

　　“十年前，谁说的要和我一起看遍三千繁华，踏遍千山万水。”

　　宁羽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圈圈的涟漪荡开。他展颜道：“好呀，这再好不过了，以后，我们就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只是——”他佯作无奈，“我们现在可都是通缉要犯，撞见就要被拉去杀头，这一路上光要避开那些个官差衙役恐怕也很是头疼了。”

　　墨不异淡淡一笑：“怕他们呢。”说罢，轻捏住他的下颌，与他吻在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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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一周后补个番外。
天知道这篇有多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