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69、载饥载渴

　　再醒来时，好像是在一辆急行中的马车之上。睁开眼的时候，依然是昏天黑地的暗，车内四方都蒙上了厚重的粗布。墨不异头疼欲裂，正想揉揉脑袋，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他定了定心神，迅速作出判断决定先不出声。

　　透过缝隙中钻进车里的几缕光线，他依稀能看到车里坐着的一溜孩子，年龄大概都在十岁上下，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这些孩子全部和他一样都被绑了起来，有几个嘴里还塞着破布，“呜呜”地直哼唧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那个追他的山羊胡男人坐在最边上，眼睛半眯着，似乎在休憩，手中提着一个酒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臭味。

　　墨不异借着漏入的一点光线仔细地看了绑住自己的绳子。一指粗的麻绳，打的是死结，试着动了几下，绑得很牢固，根本没法挣脱。

　　他想了想，用肘部碰了碰旁边的孩子。那孩子嘴里塞着布，但一直“呜呜”个不停，被他一碰，叫得更响，有理由相信若是把他嘴里的布拿掉，他一定会立时大喊出声。

　　墨不异将手伸到他面前，对那孩子耳语道：“帮我解开，然后我帮你。”

　　那孩子听了这话显然一愣，然后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似乎又惊又怕。

　　墨不异又用嘴型说道：“那我先帮你解开，然后你帮我。”说罢动手要去解他手上的麻绳。没想到那孩子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竭力推开了他。

　　响声惊动了官差。他的声音懒懒传了过来：“小崽子，给我老实点，还想找死再吃爷几记老拳吗？！”

　　话音落下，那孩子立马噤声。这时，那车子大约是遇到了坑洼不平之地，颠簸得厉害，粗布帘在车子上下震动中掀开了一些，泻入更多的阳光。墨不异暗暗吃惊，在漏进来的一线阳光下，只见那几个嘴巴塞着破布的孩子脸上身上都是块块淤青，显然被打得不轻。

　　那官差就在这车里盯着他们，虽然表情懒散，一脸半醉之意，但想来出手对付几个束手束脚的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墨不异思考再三，还是抽回了手，也假装只是闭目养神。

　　车子行了大半日，阳光也渐渐变得黯淡，就在墨不异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只听得外面车夫突然大喊一声“驭”，接下来是一阵马嘶。那官差一骨碌起来，振奋精神，掀开布帘道：“好家伙，总算是到了！”他对着最近的一个孩子踢了一脚，“都给我起来，别装死了！”

　　墨不异随着这些孩子们一齐下了车来。

　　眼前像是一个不小的客栈，里面一高一矮，两个杂役打扮的小厮赶紧跑了出来，开门的开门，牵马的牵马，把那官差和车夫迎了进去。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这里看起来挺荒僻的样子，极目所见只有这一处房舍。正犹豫间，一个小厮像赶鸭子似地把他们一个个往前推，嘴里边嘟囔着：“快走快走！紧着点，一个一个可跟上了！”

　　前面那小厮把人送了进去，又赶出来帮忙。见到这些孩子，微微一愣：“怎么好几个脸上都挂彩了，这可就不好看了哦！”

　　另一个像是经验老到，说道：“还不是小崽子不听话，丁大人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不过他做这个都十多年了，有的是经验，从这儿到城里还有十几日的路程，等船到也还得一、两天，到时这点小伤早就养好了，保证一点也看不出。”

　　那小厮道：“这倒也是。”他跑过来细细地看了看，摸着下巴道，“哟，这批品相可真不错啊！可惜了不是女娃娃，要不然我就先享用了……哈哈哈！”

　　虽然那些个孩子粗衣破裳，披散着头发，身上脸上脏兮兮，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个个都是容貌出众。

　　另一个啐他一口：“是女娃娃更轮不到你了！美得你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快做事去吧，否则丁大人可又要发脾气喽！”

　　那个哈哈笑起来：“轮不到，摸摸总行吧。”

　　“别做梦了！”两人猥琐地笑着，一边推搡着孩子们。大门在身后被关上了。

　　两个小厮推着孩子们进了一间阴暗的柴房，上了门闩，转身欲走。墨不异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道：“你们站住！”

　　那两个小厮怔了怔，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让你们站住！”墨不异重复了一遍。

　　那两个小厮转过头来，其中一个矮的指着自己：“你是叫我们？”

　　墨不异道：“除了你们还有谁？”

　　那高个小厮对矮个摊了摊手：“看吧，还有不听话的。”

　　矮小厮嘿嘿一笑，蹲下身子问道：“好吧，孩子，你说，你有啥事？”

　　墨不异道：“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矮个小厮对高个的说道：“我以为这些孩子都被丁大人训乖了的。”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墨不异被那唤作“丁大人”的男人击晕，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根本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

　　高个道：“有个别特别倔的也很正常。”

　　矮个道：“嗯，也是。反正现在不乖，以后也会被调|教好的。”

　　听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墨不异疑窦更甚，沉默着没有说话。

　　两人言罢，对他视若无睹，锁上门就走。

　　墨不异冲上前去，用力摇了摇，那门闩上还加了把“铁将军”，看起来固若金汤。

　　“没用的。”身后，一个如女孩般清亮的声音传来。

　　墨不异转身看他。天色已晚，夜幕低垂，今日的月色半融在云层里，他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脸。

　　“没用的，既然到了这里，一切就成定局了。”

　　墨不异道：“什么意思？”

　　那孩子道：“你不知道吗？你被卖给他们了，和我们一样。”

　　墨不异深吸口气，心道果然。如此一来，村里那两个烂人定是得了好处了？他暗里握紧了拳头。“买我们的人想干什么？”

　　还未等那孩子回答，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门闩离了销眼，打开了一点点，一个盘子伸了进来，上边摆着几个小小的馒头和一大碗清水，然后门又重新锁上，脚步声渐远去。

　　几个孩子都饿了很久，一见有吃的立马冲了上去。其中一个将墨不异撞开好几步，因为被绑着双手，他直接用牙叼了一个馒头。其他孩子见了，马上过去想要抢下那个馒头。

　　“这不是给你一个人的！”

　　“拿过来！”

　　“快放手！”

　　墨不异虽也饥肠辘辘，眼下却不欲争抢。他独自站到一旁，用粗粝的墙面不断摩擦着麻绳。那边厢，只见之前和他说话的孩子伸出脚来，叼着馒头的孩子一点儿没注意，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其他五、六个孩子和他一拥而上把他的馒头抢了分了。

　　墨不异不由多看了那孩子一眼，摔在地上的孩子已经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愤怒，东张西望地显然想找到对自己使绊子的人。而那孩子已经分了馒头，坐在角落里慢慢吃起来，半明半昧的月光下，他的表情平静如常。

　　到底都是孩子，一会儿便熟稔了起来。墨不异这才知道前因后果，原来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和自己一样被卖了。所不同的是，他们多是因为家庭所迫，有些是被父母强行带来的，所以哭天抢地地闹着，被打的也就是这几个孩子，有些则本来就是流浪的孤儿，走在路上莫名地就被抓了过来。那山羊胡的官差被称作丁大人，他的任务是负责把这些孩子送到目的地。

　　墨不异道：“他们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一个嘴里塞满馒头，头发微卷的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都不知道？”他囫囵把馒头吞下去，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是皇宫里呢！”

　　墨不异怔了怔，又问道：“我们这些小孩去那种地方能做些什么？”

　　卷发孩子晃着脑袋道：“那自然是觉得我们都很厉害，要送我们去好好培养。那个丁大人就是宫里的大官，他说以后我们学好了本事要做将军喱！”他轻声说道，“不过你可小心，丁大人本领高强，脾气也不好，你昏迷的时候有几个不听话的都被打得很惨。”

　　墨不异断然否定道：“如果是招兵，何必大费周章跑老远就招几个小孩子？”

　　“可是之前那丁大人就是这么说的，等我们都听话了，他说会放开我们，还有保证我们一日两餐，一定吃饱。”卷发孩子身材瘦小，衣裳也最破烂，一看便是最底层的穷苦人家出身。

　　“哼。”一声冷冷的嗤笑。

　　墨不异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又是之前和他说话的那个孩子。他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他的脸半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晰，但一双眼睛却是黑亮的。他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