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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无仇无恨 ...

  •   宁羽道:“天择王昏庸残暴,他害我全家,杀我父亲,让我像条狗一样到处逃亡,让你被困在封灵棺十年,说起来,这一切都应该算在他头上才对。”

      墨不异不置可否:“然后呢。”

      宁羽道:“然后,当年遇到师父,我就如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水草一般。我知道依靠他是我这辈子唯一可能翻盘的机会。”说到后面,他的声调不自觉拔高了几度。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继续道:“对不起,那时我以为你也不在了。”

      墨不异笑道:“谁看到我当时的样子都不会认为我还能活着的。”

      宁羽也勉强笑了一下,又道:“天地之间,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那时,支撑我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字,就是‘报仇’!”说到这两个字时,宁羽的情绪又有些激荡起来。

      “那时我的想法是,不顾一切,我都要学到最上乘的功夫,获得最大的权力,帮父亲报仇、帮你报仇!所以,”他又道,“当师父提出要考验我时,我完全没有任何一丝犹豫。”

      姜东习倒是有提到过宁羽是通过了姜世忧的考验才得以成为九天宫弟子的,但具体是什么并没有说。

      墨不异微微皱了皱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宁羽道:“师父提出的第一个考验,是让我上大街去乞讨。”

      宁羽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显得有些局促,好像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会耗费他不小的体力:“我身着破衣烂衫,沿街乞讨,跪地求人施舍,一天没讨到两个铜板,还被人揍了一顿,说我站在他店门口影响了风水。”

      一国臣相之子,出生即是贵族,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乞讨,何等难堪。

      “晚上我在人屋檐下和衣而睡,白天被人赶来赶去,花了五天,才讨到十个铜板,完成了第一个考验。”

      墨不异道:“那是让你摒弃你的尊严。”

      宁羽淡声道:“我连我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我的尊严?我留着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丢了就丢了吧!”他望着墨不异,眼中满是自嘲。

      墨不异默然不语。

      宁羽继续道:“师父提出的第二个考验,是让我假装卖身为奴,供一户富人差遣,为期三月。”

      想起那些久远的并不愉悦的日子,宁羽的心里已经基本能做到没有波澜。

      “那些内务我从来没做过,不管是擦灰、扫尘、拖地、洗碗,几乎每次都会挨揍,让我赤着身子,用藤条抽我的背,罚我提着两个装满水的铁桶,双手伸直,如果铁桶摔在地上,就要重新来过,不能喝水,不能吃饭,一开始那几天,我因为什么都做不好,几乎滴水未进、滴米未沾。”

      现在再来回忆,其实那户人家的嘴脸已经很是模糊。

      宁羽道:“不过,毕竟只是些寻常的活计,虽然年纪小,但学得也快,而且,我渐渐发现——这样的富户人家,常常是虚荣得很,喜欢被人捧着求着。”他一口气说了下去,“于是,我就专挑好听的说,马屁怎么顺溜怎么拍,平素夹紧尾巴,小心翼翼,总算捋顺了这家人的毛,再后面的二十多天日子就好过很多了,若非如此,我想我都活不到一个月。”

      墨不异道:“那是要磨平你的性子。”

      宁羽苦笑:“那时的我就像一条落水狗一样,哪还敢有半点性子。”在九天宫也是。姜世忧素少参与到宫内内务中,更多是伴在夏良群身边运筹征伐大计,九天宫内中小事务常是殷会期说了算,为了能留下来,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墨不异却道:“你只是把它暂时藏起来而已。”

      宁羽垂眸道:“也许吧,只是藏到后面,我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有棱角的,只求不现于众,不露锋芒了。”

      沉默了一会儿,宁羽又道:“这第二个考验也总算过去了,可是还有最后一个考验。”他直直地看着墨不异,墨不异也静静地回视他。

      他轻轻启口,道:“第三个考验是:杀了那富户一家,连同他的妻子、小妾还有那双不到五岁的儿女。”

      他以为这话至少能让墨不异惊一惊,然而,他发现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宁羽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不异,你不奇怪师父竟然是能发出这种指令的人吗?”

      墨不异回答得平淡:“如果他是背后那个神秘人,那就一点儿也不奇怪。”

      “……你说得没错。”又等了片刻,才道,“那你不问问后来我怎么做了吗?”

      墨不异反问道:“还有必要问吗,你当然没有下手。”

      宁羽也顺势再反问:“可是如果我不下手,那我怎么通过师父的考验呢?”

      墨不异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宁羽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自禁地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听得墨不异道:“不知道。”

      “……”

      宁羽道:“你既然不知道,又如何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墨不异一直看着他,眼光没有离开过,宁羽被他看得有些心乱。墨不异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口茶,这才道:“我不知道你怎么通过姜世忧的考验的,但你一定没有下杀手。”停了一会儿,这才道,“因为,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宁羽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胸口突然间就热腾腾的。

      他是懂他的!

      他平息了心头莫名的激动,缓缓道来:“没错。我没有下杀手。”

      即使当时的自己满头脑都只有报仇的念头,即使那富户一家为富不仁,尖酸刻薄,但他们罪不至死,他们的家人更是无辜,他没办法下手,也不会去下手。

      “我直接告诉了师父,这事我做不了,如果因此不能入其门下,报不了仇恨也只能怨自己。”宁羽一边回忆一边道,“总觉得师父当时的表情是复杂的,不过最后他还是收留了我,让我留在了九天宫从头开始学起。”

      这段往事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对胡丁当姐弟也从未说过,但不知为何今天却在墨不异面前一吐为快。宁羽觉得说出来后自己整个人舒畅多了。

      “所以,我也很珍惜能留九天宫的机会,也尽量不去引人注意、招惹别人。”不消说,这个“别人”主要就是指他背景强大、酷爱颐指气使的大师兄殷会期了。墨不异又联想起宁羽在他那蠢材大师兄面前常常一副低头折节的样子,想必当年受了不少委屈。

      宁羽理了理思绪,说道:“这十年以来,支撑我的最大信念就是复仇,但是,瀛北、长仪相继灭亡,眼看马上轮到天择了,我竟然发现自己并不开心,没有大仇快要得报的兴奋。不异,你说要我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不开心,还有,真正让我开心的是什么。其实,在招摇山地洞重遇你的那一刹那,我复仇的念头已经消了一半,能再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这些日子以来走南闯北的,触目可及都能看到战争的残酷,山河破碎的背后,更是无数平民的哭喊哀嚎,一统天下的权势顶峰之路,由无数尸骸铺就。我记得你说过:‘在位者居高临下,他们何以会在意蝼蚁的存亡,但对于蝼蚁而言,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切了。’权势高位者不会看到这背后的痛苦和牺牲,但亲眼看到的我却越来越无法心安理得,我有时候甚至想:即使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只要你在这里,你和我都在这里,也就、也就很好了。”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为了显得不那么煽情,已经尽量挑平和的话语平铺直述,不过说着说着他的脸还是微微地红了一些。

      “你会不会怪我?”末了,他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

      墨不异看着他:“怪你什么?”

      “明明现在情势大好,我应该雄心勃勃地计划着复仇,这种安于现状的想法是不是太没用了?但是,我不想骗你,这确实是我现在真实的想法。”

      墨不异终是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宁羽望着他向他走来,单手撑着桌沿,他的脸离他只有一寸远,长发垂将下来。他难得认真地说道:“宁文阳若在,应该不会愿意看到你对天择兵刃相向才是,至于我——只当这十年睡了一觉。你完全不用如此纠结,记着,这天下没有任何愿望值得以自我沉沦为代价,你不想做的,不做便是了。我一直都在。”

      宁羽心中一阵悸动:他知道的,我就是心里有愧,明明害他被禁闭十年,但到头来自己甩甩手,反倒没了一点复仇的念头。这样说为的是让我安下心来,告诉我无需愧疚。

      想到这里,他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暖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轻轻拢住了他的脸,闭上眼睛,把嘴唇送了上去。唇齿冰凉,但内心如火。天地万物,好像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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