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34、载星河浊

　　鲁去海将陈智斩首，一时杀心更起，又冲进敌阵连续砍了三十来个长仪兵。其时包围圈已经缩至最初的不到一半，尸首如山，血味弥漫，但占尽优势的齐云已然完全处于上风。

　　宁羽、墨不异和姜元见长仪大势已去，都退在一旁观战。姜元问道：“羽师兄，之前你们去哪儿了？”

　　宁羽随口胡诌：“这次南伐极危险，所以我和墨师兄特地过来打前站，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姜元点点头：“原来如此，所以羽师兄和墨师兄才那么久没回九天宫来，真是辛苦了。”

　　宁羽厚着脸皮道：“不辛苦，应该的。”他见墨不异向他望了过来，对他眨眨眼睛，轻咳了两声，又转移话题起来，“那个——师父呢？前面还看到他来着？”

　　姜元道：“羽师兄你不在，所以不知道我们的部署。师父已经带着另一拨人避开战地，向东去了。”

　　宁羽道：“殷……大师兄和习师兄也去了吗？”

　　姜元道：“对，他们一起去了，大师兄让我留下来帮忙。”

　　宁羽心下鄙夷：把最小的师弟留在最危险的战场上，可没安着好心。嘴上说道：“他们难道是想直接端了长仪的老巢吗？”

　　姜元摇摇头：“根据情报，长仪都城里的大官皇族都已经逃得一个不剩了。孟太后和小皇帝现在在离这里不远的朱城避风头呢。”长仪原打算让这批精兵先行北进，杀出一个生门来，他们则顺势而上，放弃城都，去到北面屯守，因此并没有逃得太远。

　　两人说话间，战场依然厮杀声震天。最后剩下的长仪兵已经力竭，只是凭着最后的意志还在顽强搏斗，战事一边倒的情状看起来极是悲情，满地都是杏黄武服和扎眼的血色。长仪的麦穗大刀旗兀自在战场中任由风吹，上面已经溅上斑斑的血渍。六、七万精兵强将，誓死相搏，齐云再是兵强马壮，休息充足，也费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将其全部歼灭。

　　这一仗一直从天明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天明。

　　到第二日日中时分，战事以长仪全军覆没而告终，付成将军战到最后一刻，重剑砍断了马腿，摔下马之际四面八方的长矛将他整个身躯刺穿。战士的鲜血将土地染红，似乎还浸润到不远的载星河中，连河水都带着一股子腥味。又因其离无终岭不远，战况激烈、战时又长，被后世称为“无终之战”，此战也相当于宣告了长仪国的败局，两千年王朝就此覆灭。

　　鲁去海受伤不轻，但精神极亢奋，一一吩咐手下在敌军尸首上刺戳，以防他们装死逃离。那些长仪军的尸体横倒在地，就如一团团破抹布般任人摆弄，几个小兵正站在一旁清点敌我双方战死的士兵人数。

　　宁羽和姜元看着眼前景象均是沉默不语。天空万里无云，日光直照，宁羽仰起脸来，觉得微微地晕眩。

　　姜元已经忍不住背过身去，带着哭声说道：“羽师兄，原来，战争是这样残酷的。他们……那些长仪兵，他们也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也可能是儿子女儿的父亲，不是吗？”

　　宁羽没有答话，也不知道怎么答话。墨不异却悠悠开了口：“烽火硝烟，素无情感，若带着软弱的仁义道德，是什么仗都打不赢的。”

　　姜元的身子一顿，也没有再答话。

　　宁羽心叹道：不异总能直中要害，现在再来谈什么战争之恶，自以为是地悲天悯人实在是伪善得很。但是，真真正正看到了这一切的我，在这一刻，是真的，完全没有了复仇雪恨的想法了。

　　这一仗大获全胜，鲁去海兴之所至，飞骑驰出，对宁羽他们道：“这次多亏了你们，我鲁某人才没遭了陈智那狗贼的暗算，到时提请军功，必然好好记上你们一笔！”鲁去海从不喜九天宫，但这次全因宁羽他们相助才逃过一劫，因此实是心中感激。

　　宁羽意兴阑珊，谢过鲁去海，打算和姜元、墨不异先行回齐云都城听候吩咐。鲁去海突然道：“等等。”

　　宁羽回过头：“鲁将军还有何事？”

　　鲁去海道：“那厮死之前嘴里叽里咕噜说的什么？什么你不姓姜，他不是人？无终之火和你们什么关系？”

　　姜元和墨不异的目光同时落在宁羽身上。宁羽脸不红来心不跳，正色道：“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疯’，陈智见将军英明神武，自知没有活路，所以只能胡说八道一番扰人心绪，骂我不配姓姜，骂墨兄不是人，真真是死不足惜！”

　　“不姓姜”和“不是人类”被他故意曲解成“不配姓姜”和“不是人”，虽然一字之差，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鲁去海还沉浸在“人之将死，其言也疯”的八字箴言里，闻言便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宁羽暗呼一声“好险”，怕他又想起什么要问，拉着姜元和墨不异两人快速离开了这里。

　　与此同时，朱城门户洞开，齐云兵长驱直入，城中最大的一所宅院已被包围了起来。丛无欺和由至贤二相跪地求饶，争相将长仪国主的所在位置告知。但他们太不了解鲁去海的为人了。他生平最恨贪生怕死的叛国者，一个手起刀落，两人人头滚落在地，身体则到死还保持着弯膝伏地的屈辱姿势。

　　宅院之内，其实已经无处可躲，长仪主要的皇族都被一网打尽。

　　姜世忧在正中间端坐，孟柳卿跪在一旁，泪如雨下，而长仪的小皇帝秦巳镜却是一脸不屈，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孟柳卿显然惊讶于齐云居然这么快就打了过来，抓到她时，她还在四处找地方想把小皇帝藏起来。

　　姜世忧缓缓开口：“再给你一次机会，朱雀扇在哪里？”

　　孟柳卿抽泣道：“大人，真不是我不说，而是朱雀扇真的已经被长公主抢走，我们也一直在找她，但一直没找到。”

　　当年孟妃和长公主秦琴君争权闹得沸沸扬扬，消息甚至扩散到了其他三国境内，但若要姜世忧真的相信朱雀扇就此流失于世，他又心存不甘。

　　殷会期在旁道：“师父，不然我们把这宅子都搜一遍可好？”

　　姜东习也附和道：“是啊师父，说不定被他们藏起来了。”

　　于是姜世忧下令细查整栋宅院，但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孟柳卿道：“大人，我已说了朱雀扇早被秦琴君偷走，如果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主动献上，交给大人。”

　　姜世忧道：“现在既然不在，随你如何说都可以！”

　　殷会期和姜东习都是一楞，因为师父说话一向温雅，他们都听出了这句话里藏着的愠怒。

　　孟柳卿道：“大人，请给我们一些时间去把秦琴君找回来！”

　　姜世忧冷哼一声：“晚了!你们现在是亡国之君，根本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秦巳镜忍不住出口骂道：“你们这群贼人，要杀就杀，何必废话！想要我们的灵脉，门都没有！别说不在我们手上，就算在，也绝不交出来!”

　　孟柳卿赶忙上前一把捂住他嘴，恳求道：“大人，镜儿虽是皇帝，但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而已，随便你们想怎样都可以，这江山你们爱拿便拿去，长仪自愿降为臣属，永为屏藩，只求能放我儿一条生路！”说着盈盈拜了下去。

　　这话说得殷会期和姜东习一阵愕然，长仪太后的骨头比他们预想得更软。姜世忧任她在自己跟前拜了三拜，这才问道：“那几个上贡的女子也是你们长仪的人吧，”

　　孟柳卿一怔，随即回答：“是。”

　　姜世忧淡淡道：“皇上已经下令都杀了。”

　　孟柳卿咬着嘴唇：“她们触怒齐云皇威，杀得好！杀得好！”说是如此说，声音却是颤抖的。

　　冷不防间，殷会期突然冲了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孟柳卿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秦巳镜大叫一声，欲冲过去和他拼命，被孟柳卿一把拦住。

　　姜世忧向殷会期抬了抬眼：“会期，你过了。”语气中并没有责怪之意。

　　殷会期恨恨道：“师父，对于这种过河拆桥，连自己人都不当人的女人，我们还用得着客气吗？”

　　一旁几个九天宫弟子侧目而视，心道大师兄什么时候这么有正义感了。

　　殷会期只是对祝清音之死深感愤然，根本没想要回答，想不到姜世忧却沉声说道：“确实用不着客气。”他继续道，“长仪之劫，皆是人祸。既然你没办法治理好这个国家，那我们齐云便帮忙接手了。”

　　孟柳卿垂泪道：“我一介女流，除了独子之外已然无亲无故，好不容易拉扯他长大，还要应对朝廷中各种明争暗斗，多少有所疏忽也是难免。”

　　姜世忧摇摇头：“这和你是否女子，是否无亲无故都毫无关系。”他渐渐锁紧了眉头，“究其原因，你并没有真正爱这个国家，爱你脚下这片土地，爱你赖以为生的万万子民。”

　　秦巳镜却是已奋力挣脱开母亲的怀抱，指着姜世忧道：“你别乱说！随你要杀要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看着吧，长仪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为我们报仇的！”

　　姜世忧本脸色阴沉，听了这话几乎被他逗乐了：“孩子，到这时候了，你还不知道长仪为什么会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