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伏灵记》柳八斤

133、其心必殊

　　语声落下，混战开始。齐云的长矛手、刀剑兵躲在护盾之后，步步将合围收窄。长仪大刀兵退无可退，只能挥刀杀出，但是无论人数还是方阵他们都不具优势，就算有人侥幸逃出，也早有大炮、弓|弩等着招呼他们。

　　合围越缩越小，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长仪派出的是最精锐的战士，但在先天不利的条件下也还是输于齐云。倒在地上的身着杏黄武服的长仪兵明显要多于靛蓝武服的齐云兵。齐云兵愈战愈勇，最后需得踏着尸海将包围圈合拢再厮杀。

　　宁羽平素也参与过多次灭敌剿匪的任务，但顶多也就百人之众，而且也多是在后方支援，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万人大战。大军喊声若雷，千军万马不知其数，黄土飞扬，刀剑相击之声震耳欲聋，断肢鲜血齐飞。

　　这场面太残酷了，宁羽不知不觉中身体向后退了几步，突然身子一轻，一双手在背后将他托住。墨不异道：“你还好吗？”

　　那双手很凉，声音深沉，宁羽一下子心定了。他回过头：“……不异，我想我得去帮忙。”

　　墨不异没说什么，但他的表情显然写着“不高兴”三个字。宁羽连忙补充道：“看到我们九天宫的人了，我总不能袖手。”

　　墨不异放开他道：“那好，我在这里看着你。”

　　宁羽点头，脚下腾起一圈圈的沙土，转瞬就已冲进了敌阵。

　　斜刺里一刀砍来，姜元矮身躲开，右掌轰出，白光迸现，那人腹部中招，顿时口吐鲜血。不过他居然忍住剧痛，顺势摁住了姜元的手臂。姜元抽了几次都没法抽出，左掌对着他肩头一击，那人再吐出两口血，竟还是牢牢抓住他不放。他虽眼观前方，却能感觉到背后似乎一冷，心道一声“不好”。“铛”地一声，只听身后一声惨叫，一名大刀兵被踢出三丈开外，左腿已断，躺在地上兀自呻|吟。姜元趁势在那抓着他的人身上一点，那人就像团棉花一样软了下来。

　　姜元回头一看，宁羽脸有愠意，他一把将他抱住，喜道：“羽师兄！你怎么来了！？我们之前找了好久没找到你呢！”

　　宁羽拍了拍他肩：“这个说来话长了。”他话锋一转，“阿元，这不是我们九天宫的较场，都是真刀真枪的，我知道你心好，但在这里放过敌人就等于杀死自己。”

　　姜元低声道：“是的，我知道了……”“了”字未出口，突然间眼前白影一闪，墨不异将宁羽和他分开，让两人各站一边。

　　“墨师兄也在！”姜元面露惊喜，压根没发觉墨不异眼神中的不善。

　　宁羽探头向敌阵中心望去。包围圈已经缩小了一半，这场大战一开始就是以压倒式的优势倾向齐云。

　　“羽师兄，师父让我们悄悄使轻功烧了敌方的后备，帮助鲁将军快点赢了这一场仗。”

　　宁羽随手将一砍向他的长仪兵弹开，一边说：“还让你做什么？”

　　姜元道：“没了。”

　　虽然齐云政教合一，但教派以“贵生、重生、乐生”为旨要，并不赞成杀生，因此不成文的规定是九天宫人可以在后方筹谋，但要尽量免于正面杀敌。

　　宁羽把姜元拉出包围圈：“那你还凑什么热闹？！你的仙术虽然不错，但外功也就是十多岁孩子的水平，如此近距离搏杀不好施展仙术，遇到老兵危险得很。”他朝躺倒地上不断呻|吟的敌兵看了一眼，责备的语气道，“何况你都不肯下杀手。”

　　姜元挠了挠头，说道：“我知道。我本来烧了敌方粮草就想后撤，想不到被他们发现，一个个不要命似得冲上来要杀了我。明明几个十几个长仪兵倒在我脚下，但他们前赴后继根本不怕，也把我拖着一时无法突围。”

　　这话让宁羽一阵沉默。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佩服长仪兵这视死如归的精神。

　　合围仍在缩小，脚下尸首如山，血流成河。

　　鲁去海左手持剑，右手拿刀，正杀得尽兴，身下黝黑发亮的马儿显然也已身经百战，左突右进，饶是丝毫没被冷箭冷枪伤到。

　　前方又跑来两个杏黄武服的士兵，看衣肩上的纹绣品阶还不低。鲁去海对左右大声道：“总算来两个够味的了！”提着刀剑便杀将了过去。果然这两人不像之前普通士兵，长仪刀法使得出神入化，挥刀、格挡、砍劈、斜刺处处能看出上乘刀法的门道来，两人对上鲁去海，居然还稍稍占了上风。

　　陈智在左右两个副手背上各推了一把，佯怒道：“看什么看！还不过去帮忙！”

　　两个副手被他推得往前冲了几步，忙一边说“是”，一边前去相助。

　　陈智走开几步，高声呼唤左右：“快！把鲁将军身边的两个长仪贼子给干掉！快！快！”

　　两个副手持剑加入战团，五人混乱，一时不相上下。

　　陈智又远远叫道：“你们两个，快攻那人肋下。不是，是另外那个，不是这个！小心鲁将军！注意背后、背后！”

　　副手蓦地转头，背后明明空无一人，突然前头刀光闪过，堪堪向左闪避，“哧”地一声，衣裳被利刀割破，鲜血直流，还好躲得及时，否则差点儿连着半边身子都被砍下来。陈智还在不停地叫嚷着，可他这还不如不提醒，两人情急之下没时间往恶处想，只觉得鲁将军这位得力谋将指一打二，指挥得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好几次陷他们于危险，都在心里暗暗骂娘。

　　陈智又指着天道：“这上面是什么？！怎么长仪兵居然也会我们齐云的轻功不成？！”

　　副手和鲁将军但听他言都是一惊，心道可不能让天灵盖露了破绽，来不及细看，不约而同抽刀向天上格挡。与此同时，长仪兵士倒是把精力都集在刀上，这时毫不容情地一个幻刀技破空飞出，鲁将军身边两个副手发现半空无恙，但已来不及撤刀，齐齐中招，“哇哇”惨叫，登时倒地气绝，明明只被砍了一刀，但尸体像是被乱刀斩过，血肉模糊到不忍卒睹。

　　鲁去海这时才反应过来，趁间隙一刀隔开其中一个长仪兵，对着陈智横眉怒目道：“你竟敢暗算我？！”

　　“嘭”地一声响，刀剑击出火花，这两个长仪兵官也知道鲁去海是这次齐云出征的最高统帅，若能杀了他定能大振士气。他处几个士兵也发现了鲁去海，在刀箭阵中赶出来驰援，这下鲁去海陷入大包围圈中的小包围圈，形势斗转直下。

　　“陈智！！你个畜生！”鲁去海怒吼一声，声音中满是悲愤。

　　陈智嘴上悠然应道：“在！”脚下却反而又挪后了几步。

　　鲁去海劈翻两个长仪兵士，一拨拨新的又冲了上来，而齐云那边的武将早已被陈智刻意支开。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却是难得的清明：当初见他聪颖机智，做事却是谦卑得很，还肯力陈瀛北反贼罪状，助他把贼窝给端了。以为他是真心降了齐云，心一软这才破例让他跟了自己，没料到他的野心却是大得很。如果这次功成而自己又不幸死了，那这个位子最有可能留给谁已不用赘言。

　　鲁去海懊恼不已，但千般思绪在心，手上却没法停下。两个长仪将领同时使起长仪幻刀术，登时刀光扎眼，和着阵阵劲风，眼前一片白茫茫。

　　鲁去海眯起眼睛，全力以赴，忽听得耳旁“嗖”地一声。本着多年战争经验，他近乎直觉地往旁边一让，一支羽箭劲射入肩胛骨，骨头登时裂开，疼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若是刚才不避不让，这支箭就将直接插上他的喉口！

　　鲁去海眦目欲裂，吼道：“陈智，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

　　陈智将第二支箭上了弦，故意纵声高呼道：“鲁将军，你在说什么？你等着，我这就来护你！”又放低声音冷冷地说道，“鲁去海，当时你何等威风，将我踩在脚下逼我说出郑大虎的行踪，要把我们一网打尽，我不得已才只能做你的走狗，把所有人都杀光，把郑大虎弄死。你让我做了这么多坏事，现在机会难得，难道我不为同僚们报此仇积些德吗！？”声音幽幽地传到鲁去海耳朵里。他正“刷刷”连环两剑，将近身的两个小兵砍倒，闻言浑身一凛。

　　此人不仅恩将仇报、恶毒阴险，而且还是个推诿高手。郑大虎之流是他提出的用于交换他在军中之职的筹码，杀光同僚也是他的坚持，说这样才足以令将军信服他的忠诚，现在想来全都是狗屁。当年自己全因爱才心切让他在军中出谋划策，看他机智便慢慢让他参与南伐事宜，没想到他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置他于死地并取而代之。

　　鲁去海又是一个激灵，伤口拉扯，他身子顿了顿，不防身旁大刀在他背后斜斜地划过，饶是刀口不深却也是鲜血淋漓。

　　包围圈愈加收小，虽然战场流矢暗箭齐飞，无人有闲暇去关心别人在干什么，但陈智还是担心他的小动作被人看到，当下不再多言，拉弓引箭，目标正对鲁去海。

　　箭矢如飞，鲁去海已经疲于应对长仪军士，一面是前方大刀横于头顶，一面是背后冷箭射来。陈智眼看那羽箭即将要射穿鲁去海的后脑，正待高兴，突然前方两个迷糊的影子一闪而过。再定睛看去，羽箭已不知何时到了宁羽的手上，墨不异站在他身旁，两人神色委实不善。

　　陈智大惊失色，这次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鲁去海事后追究，一切都将败露，到手的荣华也将灰飞烟灭。

　　陈智边对他们射箭，嘴上边不停道：“我知道你姓宁，不姓姜，还有，你旁边那男人不是真正的人！”他要的就是扰乱宁羽的心绪，好找机会杀了他们，“还有那个持双钩的男人为什么要杀你们？无终起火与他何干？”

　　“胡说什么！闭嘴！”宁羽已将灵力劲聚在拿着羽箭的那只手上。墨不异偏着头看了看，道：“对付这种杂碎何须用全力？”

　　宁羽将灵力收回去一丢丢，说道：“好久以前就想收拾他了。”单指将羽箭掉头，正对着陈智，忽然他持箭的手腕一沉，原来鲁去海是一把抓住了他。宁羽脸色一凝：“鲁将军，事到如今你还要护他吗？”

　　鲁去海偏头“呸”了一声：“我护他个鸟！老子要亲手杀了他！谁也不能挡我！你们去帮我对付长仪的贼崽子！”边说边向着陈智而去，长仪将士在后奋起直追，被宁羽和墨不异当先拦下。

　　没有长仪兵的纠缠，鲁去海胯|下大马没跑几步就到了陈智跟前，陈智退无可退，忽地垂下了头，“噗通”跪了下来，伏地痛哭：“鲁将军，我做这一切也是有苦衷的，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对有知遇之恩的人拔刀相向。”

　　鲁去海故意走近几步，问道：“你有苦衷？什么苦衷？说来听听，到底谁在逼你？”

　　陈智道：“在瀛北驿站时就已经注定了。”他的话声越来越轻，鲁去海假装听不见，又凑上前几步，“那时我就打定主意……”

　　鲁去海听了半天没听见后文，问道：“打定主意什么？”

　　陈智蓦地抬头，语声冰冷：“打定主意杀了你！”话未说完，从口中射出一个银闪闪的长针，直对着鲁去海的面门。

　　鲁去海虽早有防备，却不知他还留着这一招，下意识地举双手护住头脸，银针“铛”地与他的金刚护腕相击，掉落在地。

　　鲁去海惊魂甫定，左手在马上借力，身子拱起，向着陈智扑了过去。陈智见势不妙，赶忙抽刀相抗，鲁去海左手持剑将他的刀一把荡开，右手大刀斜劈下来，动作生猛有力，竟然直接把陈智劈成两半，肚肠内脏流了一地。变成两半的陈智仍圆瞪着眼珠，似乎到死都在诉说着不甘。

　　宁羽刚把两个长仪将领料理完，也恰恰看到了这一幕，心道：郑老大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鲁去海将重剑往地上一插，仰天长叹：“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