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冬日篇八 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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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篇八
这一天晚上光发现自己睡得格外安稳，以往在不停下棋的梦也没有做，身体上也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书滑落到地上。果然，“催眠药”很有用。不过，比书更有用的，是佐为那温柔的声音吧。
光起身洗漱，一边打开电视机，想看看中国的棋赛直播，结果弹出来的却是气象警告：
“东京气象预警：关东地区暖冬大雾，本次大雾主要覆盖平原地区、隅田川河流域以及部分城市区域。部分地区能见度不足200米，请大家出行时特别注意交通安全。”
光洗漱完，走到窗外。
窗玻璃上凝了一层雪白的薄雾，掩映着凋零的紫藤花树，外面的世界模糊得像佐为喜欢的意境深远的古画。
光看着，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数码相机，端起来，对焦，对着窗外大雾弥漫的画面，“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一想到佐为在中国用相机记录着千年后的大唐，光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记录下来自己的生活，等佐为回来以后和他分享。
“在这样的天气里打富士通杯预选赛，真是棋士们的试炼吧。”光关掉电视，带着些许期待与紧张，出门走向自己的战场。
***
雾色中能见度果然很低，在一片白茫茫的暖冬雾气中行走，需要格外注意微弱的车灯和信号灯。
熟悉的棋院近在咫尺，但这一刻，光仍觉得白茫茫的雾气像是要吞没一切。
推开棋院玻璃门，发现公告栏前围满了棋士们。和谷、伊角、讶木、本田、奈濑也在其中，议论纷纷。
公告栏上贴着富士通杯的海报和最新发布的公告：
“致职业棋士，
为遵循1988年以来承办赛事的传统，富士通杯理事裁决会将考虑今年冬日棋圣战的最终结果，种子选手可能会扩充到四位，包括藤原九段，以及日本棋院的大三冠——现任名人、本因坊、棋圣。
国内选手资格第一轮预选赛今日开始，关东关西棋院共选拔三名选手参加最终角逐。
富士通公司、日本棋院、关西棋院、读卖新闻敬上”
***
这公告是由书面语写成的，光盯着公告看一会儿，才逐渐消化这些信息。
和谷、伊角、讶木、本田、奈濑五个人本来在公告栏边议论着，看到光，都招手。今天要打预选赛第一局，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严肃的，甚至隐隐发白。
“佐为的提议被采用了，本届富士通杯有四名种子选手。”光对他们说。
“藤原老师的提议？”棋士们都意外。
光的记忆回到那天的酒吧，把事情解释一遍。
“原来是藤原老师先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呀。”奈濑欣赏地说。
“这就是藤原老师在现代围棋界的影响力。”伊角感叹道。
“这同时也意味着，选手资格预选赛的竞争更激烈了，关东关西一共就只会选拔出三名选手。”讶木说，摊手。
“就是棋圣战现在还没决出来，不知道新任棋圣是谁。”本田说，一边看看光，还有不远处正在和赞助商寒暄的仓田和亮。
年轻棋手中，只有他们三个在棋圣战的循环圈里。本届棋圣头衔最被看好的是仓田，因为他已经获得了小棋圣的头衔。
“高手如林，不想这么多了，先下好棋再说吧。”和谷说。
***
棋院里果然流淌着一片雾色般的凝重和肃静，光提前了三十分钟到，跪坐在棋盘前，一柳还没有到，光感觉到些微的窒息，仿佛窗外白茫茫的雾气都堵截在了光的心里，挥散不开。
再看旁边的伊角、和谷他们，脸色似乎也是同样沉重。不久之后，亮也来了，亮和光对视一眼。
也许是因为昨天和光聊过吧，亮看起来没有昨晚那样紧张，面容上显现出高手特有的沉着。
我一定也可以的，只要我好好下。光握紧了折扇对自己说。
在离棋局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一柳来了。区别于以往亲和的模样，坐在棋盘前的一柳脸色是那么地严肃，像一块不可穿透的铁板。
这就是九段高手的气势。光心想，感到心头闪过畏惧。
“进藤，我们在赛场上来好好下一局吧。”一柳庄重地说。“我也想向一柳老师学习。”光诚挚地说。
两人鞠躬，猜子。“啪”地一声，一柳把黑棋第一子落在小目上。
光用“星”回应。之后，两人不疾不徐地下棋，局势在棋盘两边铺开。
沉浸在棋局中，光感觉自己渐渐摆脱了畏惧，进入到一种如深海般的寂静状态里。这是和佐为下得多了带给我的变化吗？光心想。
黑白子相互交错，一柳以稳重的手法在右上角布下模样。而光的白棋在左下角打出了一个灵活的定式。
光略带试探地挂了一柳的右下角，一柳并未直接守角，而是飞入中央。
“这一手很有气势啊……”光感到心头一紧，这样的下法，让光想起佐为。一柳和佐为也是经常讨论棋局的。
中盘阶段是整局棋的高潮。光在中央的侵消大胆。光几乎是下出这一手就有点懊恼了。一柳冷静地反击，如同一张带着尖刀的网，将白棋逼入险境。
光看着局面，手心沁出汗水。然而，光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佐为在上飞机以前对他说的话：
——“盯着实地围空，同时也注重收官的细微之处。”
脑海里仿佛有电流通过，光深吸一口气，在被推到极限时盯着实地围攻。当然，一柳也不甘示弱。
按这样的局势走下去，果然，他们都下到了官子阶段。这一过程中他们几乎是硬碰硬。一柳几次在边界上压缩白棋的空间。光没有掉以轻心，仔细权衡，又吃掉黑棋的一片孤棋。
棋局的最后一刻，两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目光凝视着棋盘。
“半目……”两人同时喃喃自语。光以半目的差距，赢了一柳。光意识到这一结果，也是大松口气，仿佛胸前的雾气这一刻都消散了。
人们都过来观局，纷纷感叹着：“少年新浪潮果然要击倒老一辈了，进藤四段的实力不容小觑。”
在星罗棋布的棋盘前，两人都鞠躬。
“孩子，你这局下得冷静，尤其是收官阶段，你每一步都下得正确。”一柳坦然说道，声音里带着喟叹，还有被淘汰的失望。
光松开了握紧的折扇，缓缓呼气，他回礼：“谢谢一柳老师，我会继续努力。”声音谦逊。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一局中都是如此幸运。像伊角、奈濑面对九段高手都输了，被一局淘汰。和谷与本田战斗，惊险地捡回一局。大家坐在那里，或沉默，或复盘，气氛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光本来想去安慰一下伙伴们，但是觉得自己刚刚赢棋，立场有点微妙。这时，亮约光去会所复盘并且看电视。
“对对！佐为也和你爸爸在中国的赛场上对局呢！”光忙说。
***
“你这一局棋，相比前面的棋局，在围实地的时候谨慎多了，你终于在这方面有了进步。”复盘的时候，这是亮的评语。
“我一直都很有进步好不好！”光说，又坦诚道，“在关键的时候，我想起了佐为的话。佐为的话有一种力量，在我陷入困境的时候，给我许多灵感。”
佐为的话有一种力量，给他们许多灵感。亮也有这种感觉。
对上芹泽九段，亮今天也赢了。他们两个都在第一局中晋级，今天看彼此的棋局，也算是松一口气。
***
光和亮在围棋会所里，看着阿含桐山杯的电视直播，佐为和塔矢行洋正在对局，他们二人分别代表日本和中国。
佛教文化中心现场布置得相当雅致，佛像摆在朱红色的层层叠叠的丝绸前面，掩映着金黄色的琉璃灯。木格窗外，金色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地落下。写有“阿含桐山杯”的旗帜在飘扬着。
在赛场上，塔矢行洋穿着西装，佐为穿着深黑色的唐朝的礼服，衣摆上的中国水墨画悠远，在琉璃灯的掩映下显得庄重非凡。面料如绸缎般微微泛着光泽，随着佐为落子的动作流转出若隐若现的华美光影。
佐为在北京的赛场上，今天下出来的棋，和光与一柳下的棋局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都用厚势布局，如厚重的云层压在棋盘上，气势冷峻而沉着。白10小尖、12跳，是现代司空见惯的定式。
塔矢行洋的黑棋试图从右侧发力，布局如同一道帷幕，将棋盘的右侧笼罩在自己的势力之下。
“从前面30手棋来看，塔矢行洋局势占优，藤原老师也是应对得相当冷静，很尊敬塔矢老师的势力。”大盘解说的棋士说，连电视机前的光和亮都是紧张的。
本次大盘解说的棋士是两名中国的棋士，一老一少，光没有见过的。中国的大盘解说就比较中规中矩了，没有自己和亮的解说那么充满戏剧性。
中盘的局势扭转在佐为的一子。佐为低垂着眼帘，落下一步“飞”，这一步棋让棋盘的气息骤然有了改变，穿透了黑棋的防线。渐渐地，黑棋的模样被削减，而白棋的势力开始渗透进棋盘的每一个角落。
从塔矢行洋的表情上看，他紧抿了嘴唇，面容刚毅端凝。
塔矢行洋陷入长考。
"父亲这回，难办了。”亮担忧地说。光也是握紧了拳。
棋局在严峻的气氛下继续推进。佐为交错的白子像刀锋划过棋盘的边界，这几招又很有中国棋手轻灵的特色。紧接着佐为下出的白46冲，是棋局的妙手，既扩张白势力，又威胁黑大棋。
“哇！藤原老师又下出来了，这种一石二鸟的棋！”
现场的人们和大盘解说的棋士们都惊叹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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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冲之后，黑棋就有点无力了。”光点评道，“你看看，佐为虽然对自己进行了许多思想上的变革，但他的内核还是没变，跟百年前的‘耳赤之局’似的，佐为就喜欢这种下面面俱到的棋。”
“藤原老师和父亲的棋都有许多中国棋手惯用的现代定式，黑棋下得厚，白冲是好手，随后几手棋都简明。他们二人对棋局的理解融入了对当代中国棋谱的思考。”亮感叹。
“佐为说自己最新的一些理论还没有成熟，所以这一局，还是很有他往日的特色的。可能遇上你爸爸，佐为就不会像跟我做实验似的下出一些极端的棋了。”光笑了笑说。
在最后，官子阶段，两人下出的劫争有一刹那激烈的对撞，彼此消耗着。光又想起了今早自己和一柳的那盘棋。
终盘时，裁判宣布结果：“藤原九段以一目半的优势取胜，是本届阿含桐山杯的获得者。”
雪白的镁光灯闪耀，掌声雷动，佐为和塔矢行洋都鞠躬。佐为水紫色的长发和深黑色的唐服衣摆都淌落在星罗棋布的棋盘边，美丽优雅。
“藤原棋士，我们又下出了好棋。这就是我想要的，想在正式的国际赛场上跟你下出更多的好棋。”塔矢行洋说。
“谢谢您，我也是有这一心愿，盼望着今后能在国际赛场上继续与您对弈。”佐为的声音里也充满感激。
两人对视，彼此惺惺相惜。接下来，中国棋士围上前去和他们复盘。
阿含桐山杯的正式决赛至此落下帷幕，棋局比想象中的进行得更快速，也更清淡平和，宛如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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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光和亮都留在了会所里讨论棋局。雨水落了下来，敲打在会所的窗台上。
光说：“棋赛前觉得压力很大，但真正面对高手的时候，又觉得没有这么害怕了。”
毫无疑问，这是佐为带给他们的收获，让他们在平日里就得到时时与高手下棋的磨练。
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头看了光一眼说：“富士通杯预选赛还没结束，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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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是阿含桐山杯的友谊赛，光和亮，还有其他的朋友都在电视上看了佐为和不同中国棋手的棋局直播。挑战佐为的中国棋手各个阶层都有，下出来的棋崭新而多样。佐为不用说一定下得很尽兴了。
“小光，我不去西安了，我明天就回东京。”佐为和光打mixi电话时说，“我今晚打算去塔矢夫妇家，和他们告别。不过我相信，很快又能再见面的。”
“啊？你去西安吧！好不容易能去一次中国。”光没想到佐为会这样说，推辞道。
经过这几日的思考与自我调节，光觉得自己又迈过了一个成长的槛，他慢慢理解了，什么是“思念的距离”。
“我看了你的赛程，你们赛事激烈紧凑，我还是回来陪你和小亮多下棋好啦，北京，我去过了，我随时可以再去。至于西安，来日方长，我改日再和你一起去吧。”佐为在电话里说。
光喜欢听到佐为说“来日方长”这个词，像喝了佐为那碗平安时代的粥似的，心里也随之弥漫起一股悠长而静谧的暖意。
“既然你想好了，那么，我明天来机场接你吧。”光高兴地说。
***
第二天，光早早就到了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滚动的航班信息在屏幕上闪烁，广播里不停播报着航班抵达的信息。
时间比预期多了三分钟，光站在接机出口处，手里拿着手机，不时抬头看向人群，心情很紧张。
“航班这个时候落地了，佐为怎么还没出来啊？”光低声嘟囔，尽管已经知道佐为一定会出现，但此刻的等待依然让他觉得时间被拉长了。
不远处，有人推着行李经过，偶尔有人大声呼喊着接机者的名字。一切显得嘈杂，然后，光看到了——在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佐为穿着一件雪白的公卿直衣，衣摆轻轻晃动，步伐优雅得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一般。他推着两个三十四寸的行李箱，显得有些笨拙，眼神像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
光的心猛地一跳。自己虽然和佐为朝夕相处，但每一次见到他归来的身影，依然会被深深触动。
“佐为！”光大喊一声。
佐为转过头，看到了光，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光没忍住，冲上去给了佐为一个大大的拥抱，感到积攒多日的思念涌到胸前，胸口暖得发烫。
佐为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光的背：“光，我说过的吧，我很快会回家的。”
“欢迎回家！我其实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你还真舍得这么快离开北京啊。”光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些行李箱是怎么回事？你离开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
“都是中国棋士给我的。”佐为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太客气了。其实我有和他们下棋的机会，已经很满足了，但他们还是送了很多礼物给我，还有一些中国棋院里的棋谱。我跟他们说好了，一有围棋活动，他们就会邀请我去中国棋院参加。”
光看着佐为推的两个行李箱，忍不住开玩笑：“所以你回来是满载而归啰？这也太夸张了吧！”
“是啊，这里面也有给你的礼物。”佐为摸摸光的头。
“这么好，连我的礼物都有。”光意想不到地说，帮佐为推一个行李箱。
两人并肩走出机场，外面浓重的雾气飘散了，露出清晰的城市的轮廓。细细的雨丝打在光的脸上，却让光觉得清凉而舒适。
什么是幸福呢？
望着城市里雨雾里的信号灯，光在想，佐为去了很远的地方下围棋，后来又选择回到自己身边，这就是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冬日篇八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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