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潋潋

23、四（1）

　　今年的年过得晚，日本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就开学了，沉寂了两个月的君颐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大四的学长们大都开始正式实习。陈阔按照原计划回家族企业当起了副总，叶宁却从基层小助理做起，林楠拿到了斯坦福的心理学硕士offer，当然也有萧铎这种在读书时就已经建立了事业根基的。此刻他正为shaw的春夏新款发布会忙得不可开交，偶尔还要拉桑寒过去帮忙试穿新一季的作品。
　　只是有一个人失踪了，从上学期末开始，这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君颐的校园里。凯利寒假里去了“他家”，回来之后说根本没有碰到过仲宸。如今开学了他也没有来，桑寒没有去联系他，只是偶尔路过以前她和仲宸两个人的宿舍的时候，会有一点点想念。当然，费解也是少不了的，她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销声匿迹了，怎么就不来想办法继续争取银都了，毕竟那是全世界都为之瞩目的金融帝国，就连她都会忍不住要动心。她相信仲宸早就知道自己和龙彧的关系，所以不可能是因为在平安夜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就此离开——虽然她至今都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或者，他突然厌倦了这场游戏？可能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的突然人间蒸发，让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一个龙彧已经让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如果仲宸也一直出现在她身边，那只能让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他们两个都别有用心。
　　虽然，在龙彧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几乎想要刻意忘记那一纸合约了。
　　时间就这么忽快忽慢地过去，仿佛只是转眼之间，桑寒的二十岁生日，就在明天了。桑寒知道凯利萧铎他们有在悄悄给她筹备派对想要给她惊喜，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由着他们折腾，心里却有意思温情在流转。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又格外漫长，已经是三月上旬的末端了，空气里却仍然冷冰冰的。这一天是周末，桑寒本想好好睡个懒觉，却不知为何早早就醒了，起床稍稍收拾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想念食堂点心坊的黑森林蛋糕，裹了件羽绒服，就出门了。
　　买好蛋糕，她正准备去便利店买盒牛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两名黑衣男子，看长相是兄弟，黑发黄肤却有深蓝色的眼珠，想来是混血儿，操着一口很不地道的普通话，姿态倒是受过训练的样子——
　　“尊敬的浅桑寒小姐，我家先生委托我们来接您。”
　　“你家先生？”桑寒一愣，“谁？”
　　“这是先生给您的信函。”
　　桑寒接过一看，十分漂亮的精致信笺，上面只有六个字，“等你——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桑寒嘴角漾起一点上翘的弧度，龙彧前两天打电话说要在欧洲出席一个峰会论坛，不能回来给她过生日了，原来是要搞别的花样？
　　“好吧，你们等我回去换件衣服。”她可穿着傻乎乎的羽绒服呢。
　　“先生已经给您准备了。”黑衣人指指边上泊着的车，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子一路开到V市北边的军用机场，一架漂亮的灰粉色客机赫然停在那里，桑寒一愣，好奇心却被强烈挑起，跟着黑衣兄弟上了飞机，她倒要看看龙彧要给自己什么惊喜。
　　飞机的座位边放着她喜欢的摄影大师安琦里奥新出版的影集，搁着看名字她就感兴趣的电影DVD，旁边的柜子里还有两本她常看的杂志的最新一期……倒挺贴心的，桑寒微微挑起眉，还算满意。
　　“飞行时间会比较长，”和蔼的机场先生端来一只精致的碟子，蓝莓芝士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们的点心师傅和大厨随时期待为您效劳。”
　　桑寒也不问去哪儿，吃了两顿大餐，看完了安琦里奥的作品集，呼呼睡了一觉，醒来又看了一部电影，漫长的飞行安逸又充实，如果不是偶尔遇到引起颠簸的气流，她几乎要错觉自己在C城的家里了。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终于降落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小型机场。桑寒换上了暖实的羊绒衫和户外服，跟着黑衣兄弟上了停在机场出口的一列小火车，心中的好奇越来越重，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雪峰，除了他们之外寂寥无人，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1点多，这儿却显然还是白天——虽然天气阴沉得看不清是什么时候。
　　小火车沿着雪坡蜿蜒而上，终于缓缓停下。桑寒下了车才发现前方是一个宽阔的类似于观景台之类的地方。带着期待走到平台前方，果然瞬间豁然开朗，平台下是群山环抱之间的一个大盆地，虽然天气实在阴暗，却仍然依稀看见山坳下面有颜色透明的奇怪建筑。
　　她正睁大了双眼仔细研究到底是什么东西，黑衣男子突然击掌三下，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响，下一秒，世界突然变色，眼前的一切瞬间夺走她的呼吸。
　　像是巨大的施华洛世奇水晶世界，这巨大的山谷间竟是一座透明晶亮的城市！炫目的各色灯光藏匿在脚下各式的建筑之间，一直蔓延到对面的山坡上。脚下的一切像梦一般美得让人难以置信，桑寒简直要怀疑自己是误闯仙境的爱丽丝。
　　“浅小姐，请随我来。”黑衣男子中的一位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桑寒终于找回神来，原来平台的另一边是通向城市的台阶。缓缓走下，近了才发现，原来都是冰！这竟然是一座被冰雕出来的城市！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她捂着嘴唇，瞪大了眼睛看这座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最先看到的，是一片似乎是居民区的地方，各式漂亮的花园别墅错落有致地坐落在忽远忽近的角落，有一栋她觉得最别致可爱，细细一看楼外的花园里竟然还雕着人，是一对似乎年事已高的老人，手牵手躺在一只双人藤椅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安闲地晒太阳。
　　正惊叹雕刻的细致和精巧，黑衣向导突然打开了边上的一窜白色霓虹灯，一个个小灯泡组成了最最普通的阿拉伯数字，“100”。
　　桑寒带着疑惑往前，穿过一条小街，一栋豪华的大宅里又有人了，这次是一大家子围坐在花园里的餐桌边用餐，眼尖的桑寒发现又有那对老夫妇，只是看着似乎是年轻了些，黑衣人打开边上的灯，这次写着“90”。
　　“80”灯边上的两位老人又年轻了些，坐在一张公园的长椅上看湖中央的天鹅。
　　70是两人在晨跑……
　　60是在一起做蛋糕……
　　50是他们在舞池里相拥起舞……
　　40是他们在享受烛光晚餐……
　　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桑寒几乎要没有勇气往前走……
　　她恍然看懂了，那一次次的雕像，都是他脑子里设想的他们未来的人生……从40岁到一百岁……
　　脑子一片空白地走到30岁处，30岁，是他们在枝叶茂密的葡萄架下拥吻……一边还有稚气十足的小男孩在藤蔓后面偷看……
　　穿过这透明的葡萄架，前方是一座小木屋，桑寒走上台阶，开门进去，穿着燕尾服的英俊男子笑容里是满溢的爱意，手上捧着一只蛋糕，“20”字样的蜡烛头顶两簇火光让昏暗的小屋明明灭灭，他好听的声音在宁静的天地中婉转流泻，“现在是北京时间3月10日零点零一分，亲爱的桑寒，生日快乐。”
　　见她呆站在门口，他轻笑，“傻愣着干嘛？快过来吹蜡烛。”
　　桑寒依然怔怔站在门口。
　　他轻轻地把蛋糕放在桌上，然后款步走过来，执起她的手，带她走到桌前，对着微微跳动的两簇烛光，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过完元旦我就在想，送你一份什么生日礼物好呢？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天堂一样透明美丽的小城，宁静清幽，像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有你，也有我。所以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建了这座城，从选址、到设计、到找人雕刻……每一天都又紧张又充满乐趣……当然，我所有的动力和灵感，都是因为你。”他转过身来，正对着她，抬手轻轻拨开她额头的发丝，“你人生的前20年我没有参与，但是从今天开始，在以后的每一天里，让我陪着你，好吗？就像我刻的那些冰雕一样……30岁、40岁、50岁……100岁，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让我们都在一起……好吗？”
　　“会融化吗？”她终于出声，却并不是他期待的句子，“等天气热一些，会融化吗？”
　　“不会，这里是阿拉斯加的北部，海拔超过3000米，靠近北极圈，常年温度低于零下15度，这座城，不会有融化的可能。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想来了，我们都可以回来看看。”
　　“这两个多月……你一直呆在这里？”
　　“你怎么问题那么多？”他轻轻揉她的发，下巴比了比蛋糕，“快许个愿吧。”
　　桑寒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终于听话了，闭起眼睛，对着蛋糕默默许了个愿，然后睁开眼，“呼——”
　　火光熄灭，木屋里幽暗一片。
　　“谢谢你。”她声音沉静如水，“我很感动，从来没有想过，造梦画师R会为了我造一个梦……”
　　“只要你喜欢，我一辈子都只为你造梦。”
　　“可是，我想回家。”
　　仲宸一愣，然后失笑，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发，“怎么听着那么像被坏人吓到的小朋友？”
　　桑寒微垂着头不说话。
　　他开了壁灯，兀自拿起蛋糕边上的小刀，切了两块蛋糕，装了盘，一盘递给桑寒，一盘自己拿着，“乖，吃蛋糕。最一流的点心师做的，不能错过哦。”
　　桑寒抿了抿嘴，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
　　接近地球最北端的安静的小木屋里，温暖的橘色灯光流泻在周身，两个人都不再开口，蛋糕柔软而香甜，连咀嚼都没有声音。
　　咽下最后一口，她终于说话，声音带着低低的柔和歉疚，“谢谢你的礼物和蛋糕，我该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仲宸声音里含着隐隐的苦涩，看着她的眼里带着一丝伤感，“我以为，一座城，至少可以把你留得久一些。”
　　桑寒其实心里很乱，别开眼企图逃离他的注视，嘴角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太远了，……实在太远了。”
　　天气依旧阴沉，冰城中的灯光依然开得如梦似幻。仲宸伴着桑寒一点一点走过他亲手创造的城市，穿过小街，走过小桥，路过花店……这一次是往回走，30岁，60岁，100岁……一路安静得像是在清幽的云端信步，而这是仲宸不愿离开也不愿醒来的梦境。
　　终于走到来时的平台上，桑寒回头再看了一眼这美丽的冰城，心中各种滋味，不知如何讲。
　　仲宸陪着她坐小火车下山，送她上飞机，叮嘱黑衣人兄弟送她回学校，最后自己留下来，站在白茫茫的雪原里，看着飞机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如果有一个人，让你想给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