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9、《她》

　　“朝朝，谢谢你。”余晚晴抱紧了他，“谢谢你让我，走进你心里。”
　　许朝熙埋着头，可是余晚晴感觉到，自己肩上有一片温热的潮湿，正慢慢沁入、晕开，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
　　“我活着，是没有意义的。”
　　“不是这样的。”余晚晴轻声安慰，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如果你需要意义，这就是你的意义。朝朝，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不可思议的色彩，对我而言，你是不可代替、不想失去的。”
　　“晚晚，不要走，求求你。”
　　“嗯。”
　　许朝熙的状态非常不好，余晚晴陪在他身边，想哄他休息，可是他处在极度消沉的状态里，反而难以入睡，凌晨四点的时候，余晚晴熬不住，自己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通过窗帘的微光判断，外面应该是日上三竿。
　　她在许朝熙的怀里，许朝熙抱着她，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最后的浮木。
　　接下来的几天，许朝熙都没有出游的兴致，窝在房间里，很少说话，也很少走动，余晚晴陪着他，他却在依赖中，产生了一种类似焦虑的情绪，只要她离开一会儿，他就会非常惊惧。
　　十二月三十一日，按计划，是余晚晴在上海待的最后两天，可是如今的情况，余晚晴不能放心回去，只是，一直住在这个乐园小镇的酒店，好像也并不方便，要么带许朝熙回家，要么住在市区，都是更好的选择。
　　趁许朝熙睡觉，余晚晴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完行李，将自己的箱子拎到许朝熙的房间，而许朝熙已经醒了，倚在房间门口，冷冷地看她，“要走了吗？”
　　“想哪里去了。”余晚晴笑了笑，“只是把东西搬过来而已。”
　　“骗子。”许朝熙忽然愤怒起来，“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朝朝，冷静点。”余晚晴握住他的手，“我不会离开你的。”
　　“不会吗？”许朝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种危险的表情，他抱起她，将她扔在床上。
　　余晚晴想起身，却被许朝熙按住，他开始解她的衣服，余晚晴感到一阵冷意从头到脚，“许朝熙，你要干什么？”
　　许朝熙停住，捏着她的下巴，神情阴郁漠然，“这是你的惩罚。”
　　余晚晴在这个晚上学到的道理是，女性和男性，在力量上有不可逾越的差距。
　　无论她如何挣扎、尖叫、恐惧、哀求，对许朝熙而言，都是无谓的抵抗，他可以轻松制伏她，强迫她，凶恶、粗鲁，毫不考虑他所带来的疼痛和伤害。
　　这一刻，余晚晴想到了很多人的话，张天力的话，陈依依的话，李导的话，每个人都忠告过她，警醒过她，可是她坠入爱河，不肯相信他是坏人，盲目轻信，自食其果。
　　她想不到，许朝熙会用这样的方式践踏她，而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非常漠然，没有厌恶，也没有欢愉，只是一种冷酷的无动于衷，对余晚晴而言，是更加难堪的羞辱。
　　余晚晴下床，每一步都牵扯出剧烈的疼痛，她扶着墙，走到卫生间，看着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还有因为拼命反抗而留下的淤青和红肿，立刻觉得一阵反胃，她弓身，本能地呕吐。
　　眼泪也同时落下。
　　不知道是因为胃中剧烈的痉挛，还是因为自己崩溃的情绪。
　　衣服已被扯得破烂，余晚晴打开行李箱，默默穿好新的衣服，许朝熙仍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没有任何表情。
　　余晚晴问：“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许朝熙把目光移到她脸上，打开手机，屏幕冷光映照，很快，他把手机转向她，余晚晴看到，她被他加入了黑名单。
　　一个驱逐的信号。
　　余晚晴打开手机，一模一样的操作，拉黑，展示给他看。然后，她拎起行李箱，“再见。”
　　正是跨年的晚上，外面热闹极了，余晚晴不知该去哪里，想了想，打车去吴以忧的宾馆，车上，她拨通吴以忧的电话。
　　“喂？”
　　“你住哪个房间？”
　　“哈？宾馆房间吗？1603，你要给我叫什么外卖吗？”
　　“我还有十分钟。”
　　余晚晴挂断电话，眼泪立刻又掉下来，司机透过镜子打量她，趁红灯的间隙，从前面递了一盒餐巾纸，什么都没说。
　　“谢谢。”余晚晴一边哽咽一边道谢。
　　“明天就是新年了，打起精神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余晚晴下了车，看见宾馆旁边的便利店，走进去，买了两瓶酒。
　　吴以忧给她开门，在看到她的脸以后，笑盈盈的表情立刻消失了，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酒、身后的行李，迅速把她拽进房间，“怎么了？”
　　余晚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继续掉眼泪。
　　吴以忧见状，叹了口气，开始拆酒，同时拨通电话，一边倒酒一边点开免提。
　　电话被接通，背景很嘈杂，男孩的声音带着笑：“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会迟到哦。”
　　“晚晚刚刚来找我了，她情绪不太好，我不能陪你跨年了。”
　　“怎么了？她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你别等我了。”
　　“嗯……好吧，那你好好陪她。以后记得补偿我！”
　　“知道了，新年快乐，男朋友。”
　　“新年快乐，小女朋友。”
　　吴以忧递来满满一杯酒，笑道：“和闺蜜一起跨年，也很不错。”
　　余晚晴猛灌一口，呛得咳嗽，“以忧，他和我想的不一样。”
　　吴以忧笑眯眯，“嗯，我现在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余晚晴酒量一般，喝了一会儿就绷不住，倒在床上，边笑边哭，她点开微信，置顶在最上面的“朝朝”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点开，按住说话。
　　“许朝熙！你把我当什么东西啊？”
　　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你看不见吗？”
　　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解释啊，你出来解释啊！”
　　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吴以忧按下她的手机，“算了，晚晚，不值得的。喜欢你的男生多得是，许朝熙算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可是，”余晚晴呜咽着，“只有他走进我心里了。”
　　“还不如不进！否则你也不会哭成这样。”吴以忧看着窗外霓虹夜色，“晚晚，虽然我喜欢写浪漫的爱情故事，但在生活里，我是不相信童话的。一见倾心、两心相许的故事，听听就好，不要随便当真。”
　　“我不信！我不信没有！”
　　吴以忧梳理着余晚晴的头发，“我曾听过一个童话，荡气回肠，感人至深，可是，童话拥有结局的前提是，男女主角需要有强大的爱意和觉悟，百折不回，向死而生，有一方做不到，都不行。我相信你能做到，可是许朝熙呢？他对你，有那样的爱意和觉悟吗？”
　　凌晨一点，余晚晴的电话响了，眼睛不太能聚焦，余晚晴看了一会儿，才看到是张天力的电话，她接听，还没贴近耳朵，就听见振聋发聩的一句怒吼。
　　“余晚晴！你他妈的干了什么！”
　　“我？”余晚晴哈哈大笑，“我怎么知道，你不如去问问许朝熙，他肯定更有话说吧，哈哈哈。”
　　“你喝酒了？”
　　“怎么，不可以吗？”
　　“余小姐，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许朝熙和你的关系到此结束，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咦，他不敢自己和我说吗？”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吴以忧洗完澡出来，边擦头发边问：“这么晚了，谁还给你打电话？”
　　“诈骗电话。”余晚晴回答。
　　新年过完，余晚晴回家住下，爸爸妈妈什么都没说，但余晚晴知道，他们已经从她的表情和状态里，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总会不着痕迹地哄她开心。
　　比如为了做她喜欢的酸汤鱼，爸爸在周末一大早就起床，去菜场挑鱼，妈妈给家里各处都摆上了鲜花，颜色明亮，花香满室，吴以忧也会经常跑来看她，一进门就是：“叔叔阿姨！我又来蹭饭啦！”
　　爸爸妈妈会笑着给她开门，“是吗？小吴同学今天想吃什么？”
　　吴以忧枕在余晚晴肩上，“叔叔阿姨也太好了，我要把他们写进小说里，为人父母的典范，就照着他们写。”
　　“是啊，我觉得他们像一张温柔的网，无论我爬得多高，摔下来的时候，闭着眼睛都知道会被接住。”
　　“用文学的语言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得到的爱，就像小树的根系，爱得越深、越坚定，根系就更长、更牢固。这些树啊，平时看着都一样，可是风雨到来，有的迅速被摧折，有的却亭亭而立。”吴以忧点头总结，“所以说，爱是很重要的。”
　　晚上，余晚晴把这个结论分享给了妈妈。
　　妈妈正在给她吹头发，闻言一笑，“小吴以后会成为优秀的作家的。”
　　余晚晴低下头，小声地说：“其实，我还是很想他。”
　　“没关系的。”
　　“我在想，他会不会和我一样，因为失去了喜欢的人，在很多个夜里，觉得遗憾和难过呢？可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和我不一样，他难过的时候，该和谁说呢？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他，我就觉得很难过。虽然分开了，虽然心里觉得不能原谅他，可我还是希望有人能爱他。”
　　“晚晚，你是个温柔的孩子。”
　　“妈妈，你和爸爸决定生下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一言难尽啊。”妈妈叹了口气，“决定留下你的那天，我和你爸很严肃地谈了一个晚上，先从我们有多少钱算起，看看以后能给你什么样的物质条件，然后对我们的性格互相分析，看看以后能给你什么样的家庭氛围，我们当时还列了几个清单，包括，最不能忍受的父母的缺点是什么，小时候最受伤或者最温馨的回忆是什么，对孩子的期待和要求等等。”
　　“对我的期待和要求？写了什么？”
　　“希望这个我们带到人间的小生命，能够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世界，不后悔自己的出生，希望她可以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可以坦率、无所保留地爱人，希望她善良正直，强大又温柔。”
　　“我没让你们失望，对吧？”
　　“我们也没让你失望，对吧？”
　　“当然！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和妈妈。”
　　二月就是除夕和春节了，在过节以前，师门约了唱歌聚餐的活动。吃过中饭，大家一起去KTV，平日里最时尚最年轻的地方，竟然放着“恭喜你发财”、“恭喜恭喜恭喜你”一类的春节必备曲目，可见所谓潮流，终究要败给强大的传统。
　　余晚晴在这种唱歌活动中，一向都非常谨慎和低调，因为她觉得，在一群人胡乱唱歌、胡乱开心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唱得格外好听，其实是个不受欢迎的对比，容易使人高涨的热情变得沮丧，所以她很少点歌，除非推托不过，才会略微唱上一首。
　　负责点歌的师弟操作着界面，调出点歌排行的榜单，余晚晴看到“许朝熙”三个字，立刻移开了目光。
　　“许朝熙的歌这么热门吗，我每次跟人唱歌，都能听到他的歌，算下来，都要把他的专辑听完了。”
　　“我倒是更喜欢他的单曲，尤其是最新的那首，《她》。”
　　“好像是上个月的新歌吧，都飙到点歌排行的第九了，看来喜欢《她》的不止你一个，哈哈哈。”
　　“我是歌词党，喜欢《押韵》，绝不动摇。”
　　“《她》的歌词也很好啊，禁止拉踩。”
　　大家一边讨论，一边开始唱歌，师弟问余晚晴：“师姐，你还没有点歌呢，点一首吧？”
　　余晚晴微笑，“大家唱了这么久，你不也一首没唱？”
　　“石头剪刀布，输的人唱歌。”
　　余晚晴出布，师弟出了石头，他笑了笑，“好吧，愿赌服输。”
　　点歌，许朝熙，《她》。
　　师兄师姐第一次听这位师弟唱歌，见他拿着话筒，有点紧张的样子，立刻起哄叫好，“不用怕！哪怕不会唱也没关系，我们给你大合唱。”
　　师弟开了口，嗓音还算不错。

　　“她喜欢无意义的话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还剩下 满天星斗
　　诉说恋爱的光明

　　她喜欢无意义的我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不停笔 我静静看
　　直到灵魂都死亡

　　我不敢声张怕她担心
　　如果还能相见
　　尝试寒暄我很好

　　我歇斯底里引她注意
　　在所有的街道
　　一坏到底做疯子

　　她会在桂花开满的路上
　　微微笑吗
　　她会在装满糖果的晚上
　　微微笑吗

　　我也曾让她微微笑吗”

　　歌曲唱到一半，师弟忽然哽咽，他放下话筒，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迅速有人围坐在他身边，慢慢安慰，还有人见歌曲唱不下去了，索性切了原唱，当做背景音乐，余晚晴小声问旁边的师妹：“怎么了？”
　　师妹附在她耳边说：“他这几天刚刚分手，他特别喜欢那个女孩。本来就难过，还要唱这首歌，可不是更加难过了吗。”
　　师弟不想打扰大家的兴致，借口说去洗手间，离开了包厢。
　　温柔忧伤的间奏结束，余晚晴听到许朝熙的歌声。

　　“春天有开满路的梅
　　东风吹醒海棠好睡
　　夏天长绿荫更长
　　躲起来偷听蝉鸣

　　秋天是银杏开了花
　　金色铃铛一地梦影
　　冬天别别下场雪
　　否则会太过美丽

　　她提着裙子脚步轻快
　　已是梦里模样
　　我怪自己没挽留

　　她说她世界岁月温柔
　　我停不下幻想
　　带我逃走我请求

　　她会在桂花开满的路上
　　微微笑吗
　　她会在装满糖果的晚上
　　微微笑吗

　　我也曾让她微微笑吗”

　　大家听了半晌，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首歌，写得很像我们学校的景色？”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是自己联想太丰富了呢。”
　　“你看，春天，我们学校最标志性的，就是那一路的梅花，还有校门口特别大的几株海棠，夏天，因为咱们学校树多，所以蝉鸣吵闹，秋天，一进学校就是一排金灿灿的银杏，还有无处不在的桂花香——总之，这首歌太有画面感了。”
　　“尤其是那句歌词，‘银杏开了花，金色铃铛，一地梦影’，去年，晚晴发过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票圈，配图就是学校的银杏大道，写的是——晚晴，你写的是什么来着？”
　　余晚晴还没说话，已经有人翻到了她的朋友圈，“我看到了！写的是，‘银杏叶一定是与众不同的花，是梦里金色的小铃铛，风一吹，全是秋天的声音。’”
　　“晚晴师妹，你被抄袭了哦。”
　　“哎，晚晴，你还没唱歌吧，快快，点歌。”
　　“是啊是啊，唱的最好听的人怎么还不开口，搞快点。”
　　“晚晴师姐唱歌很好听吗？”
　　“何止是好听，那是相当好听！”
　　“不如就唱《她》怎么样，反正许朝熙的歌词和你写的那么像。”
　　“对啊，晚晴师妹，我记得你是许朝熙的粉丝吧，那年做首映礼的活动，你可是主动要去对接许朝熙的哦。”
　　余晚晴说：“最近不怎么听歌了，所以不会唱这首。”
　　“那就唱《怪兽》吧，这首你肯定会。”
　　余晚晴微笑，“好。”

　　黑色的潮水淹没，
　　这头嶙峋的怪兽，
　　在没有人的地方，
　　最后说一句晚安。

　　唱完，在众人排山倒海的喝彩声中，余晚晴平静地起身，笑着致歉，“我去一趟洗手间，大家先唱。”
　　出了包厢，余晚晴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点开置顶的消息。
　　“《她》很好听，谢谢你。”
　　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许朝熙，你会想我吗？”
　　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很想你。”
　　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