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29、执拗的赞歌

　　关于网剧的主题，余晚晴想写古国，而另外两个新同事，谢小郁想写童话，郭子豪想写都市，于是小齐姐拍板：“故事我看了，都不错，融在一起吧，写一个古国、童话、都市的小剧。”
　　再次三脸震惊。
　　“连甲方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有待长进啊，弟弟妹妹们。”小齐姐说：“任何事情，都不能一开始就抱着‘做不到’的心态，我希望你们能够互相切磋，碰撞火花，并且意识到，哪些情节在别人的眼里是精彩的，哪些是无聊的，我可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因为无论你们写成什么样，公司都会拍出来，投到市场上。”
　　立刻紧张起来了。
　　小齐姐说完正事，看了看表，“我今天有事，先撤了，对了，迎新晚会，咱们部门什么节目？”
　　“哦，我们决定跳舞，晚晴腿不好，就让她钢琴伴奏，话筒放在钢琴旁边就行。”郭子豪说：“别的部门还想借晚晴，给他们伴奏呢。”
　　小齐姐挑眉，“这么受欢迎？”
　　“是啊，”谢小郁点头，“晚晴很可爱的，是我们这一届的吉祥物！”
　　余晚晴：“……”
　　公寓里没有钢琴，为了练好伴奏，她除了写剧本，最多的时间就是泡在公司的琴房，这里基本没有人来，所以她索性把几份琴谱都放在钢琴上，网上下载的乐谱，有些地方音不对，有些地方似乎是机器扒谱，弹奏的设计明显反人类，她试了好几次，还是会在固定的地方卡顿。
　　第三天，余晚晴把钢琴谱拿下来，发现所有的琴谱都被重新打印过，而且明显是修改过的版本，弹奏起来简单又流畅，余晚晴默了默，打开手机发消息。
　　“谢谢，我最好的朋友：）”
　　“顺手。”

　　许朝熙把手机放回，杨景歌转着椅子，把脚搭在他的桌子上，“许朝熙，你这个人，真的特别、特别榆木脑袋。”
　　“……”
　　“因为余晚晴，你已经几天没去琴房了？要是不去，就索性不去，躲在外面偷听人家弹琴，是不是小学生行为？”杨景歌啧啧感叹，“还敢通宵改琴谱，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躁狂期刚过，不好好休息的话，抑郁期可就更难熬了，万一你坚持不住，我第一个给她打电话。”
　　“你敢。”
　　“到时候你一心求死，难道还有空管我吗？”杨景歌笑得放荡，“你看我敢不敢。”
　　“别再招惹她了。”
　　“有没有搞错，哥哥，是谁在招惹她啊。”杨景歌偷偷歪了个脑袋看他，“是你啊，你自己没发现吗？当爱成为本能的时候，你还能对她视而不见吗，就算平时装得好，她受伤的时候呢，第一个绷不住的就是你吧。”
　　“……我会克制的。”
　　“可能吗？”杨景歌捏住鼻子，“如果谁跟我说，以后你就不要呼吸了，克制一下，我百分百会觉得他是个疯——是个外星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能违反人性，做到这一点，难道你真的放心把她交给别人？万一别人没有你这么爱她呢，万一别人对她不好呢，你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杨景歌，你要是这么闲，不如先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
　　“正因为放弃处理了，才躲来天意嘛。”杨景歌躺倒，“你们的问题，我倒觉得简单很多，躁郁症可能会遗传，没错，我也理解你不想让孩子拥有一个时而正常、时而发疯的父亲，可是人家也没介意啊，都说了不要孩子，你自己跟自己较什么劲？”
　　“她有多喜欢孩子，我是知道的。”许朝熙阖眸，“我不能再剥夺她重要的东西了。”
　　“你也是她重要的东西吧。”
　　“我不是无可替代的。”许朝熙轻声说：“等她爱上别人，我就不再重要了。”
　　“你在赌她的人性啊，赌她会不会攒够失望，彻底心累，然后投向别人的怀抱，”杨景歌摸了摸下巴，“嗯，挺期待结果的。”

　　迎新晚会，公司的员工，大部分都到场了。
　　余晚晴坐在钢琴边，为大家伴奏，终于轮到自己部门的节目，她身边多了一个话筒，谢小郁和郭子豪穿着公主和王子的衣服，彼此行礼致意，余晚晴弹出前奏，开口唱歌。

　　“Is it romantic how all my elegies eulogize me
　　我总为自己写哀伤的颂歌，是否也算得浪漫？
　　I\'m not cut out for all?these?cynical clones，these hunters?with cell phones
　　我绝不屈从俗世里的人云亦云、捕风捉影。

　　What should be over burrowed under my skin
　　在我的躯壳之下 还隐藏着什么
　　In heart-stopping waves of hurt
　　足以让心跳止息的痛苦海浪
　　I\'ve come too far to watch some namedropping sleaze
　　我拼尽全力，逃离诋毁
　　Tell me what are my words worth
　　我的辩解，是否还有人在意

　　A red rose grew up out of ice frozen ground
　　红玫瑰，从冰封中绽放
　　With no one around to tweet it
　　无人在周围对它议论纷纷
　　While I bathe in cliffside pools
　　当我沐浴在悬崖边的水塘
　　With my calamitous love and insurmountable grief
　　我招致灾祸的爱意与无法抗拒的悲伤都一齐沉入水下”

　　台上，公主和王子优雅起舞，余晚晴轻声低唱，这一次，她已不是局中人，而是旁观者，她看着起舞的人，像在看往日的影子。她知道，在台下无光的角落里，也有一道目光，目光的主人，有这世上最漂亮的眼睛，不过他没有欣赏舞蹈，因为他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

　　“Take me to the lakes, where all the poets went to die
　　把我带去那湖畔吧，那个诗人们终老的地方
　　I don\'t belong and, my beloved, neither do you
　　我不属于这里，我的挚爱，你也不属于这里
　　I\'m setting off, but not without my muse
　　我将动身出发但不能丢下灵感的火花
　　No, not without you
　　也绝不能丢下你”

　　表演完，余晚晴终于下台，小郁和子豪换好衣服，和公司的同事们聊天去了。而她的腿还没恢复，所以只能默默在座位里欣赏节目，忽然，杨景歌凑过来，拉了个凳子，在她旁边坐下，“唱得很好听，比我认识的一些所谓歌手，强多了。”
　　“除了许姓歌手，你还认识别的歌手？”
　　“小瞧我是吧，开玩笑，娱乐圈哪有我不认识的人。”
　　“是是，你是豪门。”
　　杨景歌拿出手机，“小可爱，加个微信呗？”
　　余晚晴把二维码给他。
　　“电话呢？”
　　余晚晴把电话发给他。
　　杨景歌起身，挥了挥手，“OK，剩下的话就不说了，不然某许姓歌手要我好看。”
　　余晚晴说：“祝你平安。”
　　她继续欣赏表演，新员工作为晚会的主角，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捧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注意到角落里的许朝熙，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生活助理询问了几句，然后，陪着他离场，杨景歌也紧随其后。
　　余晚晴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立场。
　　想了想，她给杨景歌发消息。
　　“他还好吗。”
　　“抑郁期，目前正常可控。”
　　余晚晴关掉屏幕，继续看晚会，可是晚会在表演什么，她已经完全注意不到了，勉强坐了半小时，她推托说腿疼，不得不回家休息，溜出了会场。
　　打车，直奔他家。
　　但她没有进去，只是默默站在门外。余晚晴想起从前，他在她楼下站了一晚上，自然，她也可以在他门外站一个晚上，难道论喜欢，论爱，她会比他少吗。
　　两个小时以后，杨景歌给她打电话。
　　“他怎么了？”
　　“情况好像不太对劲，过分的恐惧和惊慌也是抑郁的现象吗？”
　　“是的，你们能处理吗？”
　　“正常的活动减退、低落悲观，倒还能应付，可是他这个样子，像是快窒息了一样，我们越靠近，他越害怕，要不我让人去接你吧，你在哪里呢？”
　　余晚晴挂断电话，输入密码，拉开门，杨景歌拿着手机，直接愣在客厅。许朝熙的生活助理守在卧室门外，看见她，礼貌地点头，并轻轻替她掩上卧室的门。
　　许朝熙蜷缩在床上，浑身颤抖，像是有可怕的东西在索命，脸上颈间，全是冷汗，余晚晴坐在他身边，温柔地唤：“朝朝。”
　　听到她的声音，他本能地朝她的方向，更近地挪了挪，像受惊的雏鸟躲回母亲的羽翼。余晚晴叹了一声，轻轻点他的额头，“重新爱上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你如果照顾不好自己，我可要改主意，不放你走了。”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回答她了。
　　余晚晴拿起床边的书，像无数个夜晚一样，给他读《小王子》的故事。
　　“如果你驯化我，我的生活将会充满阳光。我将能够辨别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躲到地下。而你的脚步声就像音乐般美好，会让我走出洞穴……”
　　“但你的头发是金色的。所以你来驯化我是很美好的事情！小麦也是金色的，到时它将会让我想起你……”
　　“请你……请你驯化我！他说。”
　　“你要非常有耐心，狐狸说，首先，你要在离我有点远的地方坐下，就像这样，坐在草地上。我会偷偷地看你，你不要说话。语言是误解的根源。但你每天都要坐得离我更近一点……”
　　“于是小王子驯化了狐狸。转眼他们就要彼此分别。”
　　“狐狸说，我会哭的。”
　　“这要怪你。小王子说，我不希望你难过的，但你想要我驯化你……”
　　“是这样的。狐狸说。”
　　“那你还要哭！小王子说。”
　　“是啊。狐狸说。”
　　“所以你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我得到了好处，狐狸说，因为小麦的颜色。”
　　余晚晴停下来，她摸摸他的脑袋，手腕上，两颗小太阳紧相依偎，“我也得到了好处，因为，朝朝，你的名字会让我想到清晨的光，所以看到朝阳，我总会想到你……你看夕阳的时候，也会想到我吗？”
　　许朝熙没有回答，但在她的声音里，他慢慢安静下来了。
　　他出了很多汗，余晚晴怕他受凉，想去拿毛巾，她刚要起身，手腕立刻被死死握住，力气非常大，是一种宁死不放的架势，与此同时，许朝熙又轻轻颤抖起来，像是害怕失去一件重要的东西，一件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余晚晴对他微笑，“别怕，我不会走的。”
　　他的眼睛没有光，茫然地、恐惧地看她。
　　余晚晴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攥着胸前的衣服，她俯身，去握那只手，“这里不舒服吗？”
　　“……”
　　余晚晴想让他放松，可是他非常坚决，颈间有银色的微光，余晚晴意识到，他始终抓着的，是那条项链，那个象征永恒的符号。
　　她鼻尖一酸，不再阻止他。
　　余晚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一盒纸巾，她替他擦了擦冷汗，盖好被子，目光被抽屉里的乐谱吸引，拿出来细看，第一张是《怪兽》的旋律，结尾处断掉，第二张是新的旋律，笔迹非常狂乱，余晚晴一边辨认，一边哼唱它的旋律。
　　“朝朝，这是你的新歌吗？好美的曲子。”
　　乐谱的上方，有他潦草的字迹，“怪兽”。
　　仿佛是满腔的憎恨和绝望。
　　他的第一首歌，是在怎样的心情里写出来的呢？
　　余晚晴拿过铅笔，在“怪兽”后面，添上了“赞歌”二字，“这么喜欢怪兽的话，就写一首赞歌吧。”
　　她哼唱他的旋律，字斟句酌。

　　“书上写 怪兽就应该
　　被打败
　　点兵召将动作要快

　　公主被抓走三年五载
　　漂亮花园好时光不再
　　勇士慷慨
　　手握宝剑英勇而拜

　　怪兽被出卖
　　躲起来
　　不敢辩白

　　公主却埋怨他们妨碍
　　她才没有被伤害
　　怪兽无可替代

　　公主的表态
　　令人惊骇
　　王冠被摘
　　失去爱戴

　　正好做个普通女孩
　　跟着怪兽逃到王国外
　　城堡崩拆
　　不分开”

　　余晚晴笑眯眯，写下最后一句：“怪兽虚张声势，说他很坏，我抗议，偏要说他可爱。”
　　写完，她拿着谱子，唱了一遍，开心地说：“朝朝，词要这么写才好听。”
　　她躺在他身边，靠在他怀里，轻轻捂上他的眼睛，“听完歌，该睡觉啦，我就在这里陪你。”吻上他的额头，“晚安，做个好梦。”
　　余晚晴梦到了王子和狐狸。
　　醒来的时候，朝阳正明。
　　许朝熙睡得很少，所以早就醒了，但是他没有起身，而是静默地看她，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迅速移开眼睛，余晚晴微笑起来，“感觉好点了吗？”
　　他不由自主，又移回了目光，像是想再看一眼她的笑。
　　然后，他抿唇，淡淡地开口：“下次不要来了。”
　　“如果我有事，需要你的帮助，你会不来吗？”余晚晴坐起身，依然笑眯眯的，“好朋友就是要两肋插刀，不是吗？”
　　“……”许朝熙也坐起身，“我送你上班。”
　　“你不休息吗？”
　　许朝熙打开手机，在昨天的记录里输入“-5”，然后查看今天的日程计划，“现在的情绪状态是-3，可以进行工作。”
　　余晚晴立刻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迅速逃跑，“我去洗漱了。”
　　卫生间的台面和柜子里，依然保留着她的东西。
　　许朝熙一件都没有动。
　　余晚晴愣了愣，垂下眼睛，默默洗脸。
　　许朝熙的生活助理在客厅睡了一晚，余晚晴出去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准备了两份早饭，余晚晴客气地道谢，问他的名字。
　　“我叫周轩，您叫我小周就行。”
　　余晚晴连忙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年纪也差不多吧，叫我晚晴就可以了。”
　　“好的，晚晴。”周轩礼貌地点头，“我先去车上等二位，这是他早上的药，一定要看着他吃下去。”
　　“你吃早饭了吗？”
　　“没关系，我过会儿去公司食堂吃。”
　　余晚晴在餐桌旁坐下，桌上有一个小巧的音箱，看来是许朝熙新添置的物件，等许朝熙也坐下，她问：“我能听歌吗？”
　　许朝熙点头，“可以。”
　　余晚晴按了开关，音箱里有储存好的歌曲，指示灯亮起，前奏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各自低着头吃饭。

　　“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如果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你
　　The days would all be empty
　　白昼将变得空虚
　　The nights would seem so long
　　夜晚将变得漫长
　　With you I see forever oh so clearly
　　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清晰看见永恒的存在”

　　“The world may change my whole life through
　　这世界可能会改变我的整个人生
　　But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但它不能剥夺我对你的爱
　　If the road ahead is not so easy
　　如果前路崎岖
　　Our love will lead the way for us
　　愿我们的爱彼此指引
　　Just like a guiding star
　　就像天上引路的星星”

　　“今天的朝阳非常漂亮。
　　小时候，老师说，我们是祖国的朝阳，这话听起来很让人振奋，所以，朝阳似乎代表了生机，代表了希望，代表了欣欣向荣。
　　毕竟是新一天的开始嘛。
　　不过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每个人都能看见朝阳的光明，却很少有人意识到，它是从黑夜里升起的。古代的神话里，太阳沉没的地方，叫做虞渊，那是一个没有光的地方，所以我想，太阳也是很辛苦的，它穿行在一整个漫无尽头的黑夜，可是却没有熄灭自己的光明。
　　也因此，破晓的那一刻，它耀眼夺目，无与伦比。”
　　——晚晚子《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