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28、梦一场

　　“太可笑了。
　　我竟然痴心妄想，要和她共度余生。”
　　——朝《记录》

　　过完元宵，春节假期也算正式结束了。
　　余晚晴翻看电脑邮箱，“我的简历通过初审了，天意发来了第二轮的题目，让我写好发过去。唔，片段描写，题材不限，关于爱与离别……我还以为会直接要求写剧本呢。”
　　“晚晚，我想和你谈谈。”
　　余晚晴转身坐好，笑问：“谈什么？”
　　“我想，我该走了。”
　　“回上海和天意签约吗？”余晚晴想了想，“以你现在的状态，会不会稍微快了一点？”
　　“我不是在说签约。”许朝熙避开了她的眼睛，“晚晚，我们分开吧。”
　　余晚晴看出他是认真的，如果不是知道他并非处在抑郁期，她一定不会相信。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她问：“为什么？”
　　许朝熙没有回答，只是说：“谢谢你的照顾，谢谢你……在最艰难的时刻，依然没有放弃我。”
　　“结果，在一切都要回去的时候，你要放弃我吗？”
　　“回不去的。”他的声音很低，“晚晚，回不去的。”
　　“朝朝，你有什么心事，”余晚晴握住他的手，“不可以告诉我吗？”
　　“对不起，晚晚，我不想伤害你。”许朝熙的眼睛都红了，像是被逼到了绝境，“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余晚晴抱住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等一下，朝朝，等一下，让我想想。”
　　他的身体僵硬着，没有回应她。
　　余晚晴沉默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开口：“朝朝，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难过，我也不想让你难过，如果和我在一起，让你感到负担的话，你当然有离开的自由。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或者，愿意把你的心事分享给我，一定要回来找我，我会等着你的。”
　　“不，晚晚，不要等我。”他推开她，急切地说：“你要继续往前走，会有更好的人爱你。”
　　余晚晴觉得很委屈，她盯着他的眼睛，“好啊，那你证明给我看，如果让我相信，你不喜欢我了，不在乎我了，我就往前走。”
　　许朝熙的嘴唇在颤抖，似乎想说什么狠话，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余晚晴看到他的样子，眼泪终于落下，她背过身，“如果你要走，现在就走，不要拖延，不要犹豫，我怕我忍不住挽留你。”
　　许朝熙真的走了。
　　余晚晴听到他收拾行李的声音，和最后关门离去的声音。门刚刚关上，余晚晴就找吴以忧要了展念的电话，也顾不得是否冒昧，直接拨通过去。
　　“喂？”
　　“展念姐姐，我是余晚晴。”
　　“晚晴？怎么哭了，慢慢说，我能帮你什么。”
　　“许朝熙签了天意吗？”
　　“嗯，他大年初一就联系公司了。”
　　大年初一……
　　既然他早就做了决定，等到今天才说，难道是不想破坏她过节的心情吗。
　　余晚晴没控制住自己的哭腔，“姐姐，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你放心。”
　　余晚晴在家躺了两天，第三天，她开始写天意的笔试题目，关于爱与离别。
　　“爱的存在，让离别变得伤感。
　　没有爱的离别是不会疼的，就像路上擦肩的行人，马路上疾驰的汽车，因为素昧平生，所以一切的相遇和离别都毫无印象。可是，一旦从心里产生了爱意，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开始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带着爱的离别，就是明明舍不得，还是要放开手。生老病死是苦，爱别离亦苦，五蕴集身，如火炽燃，这是佛教的说法，但在中国的故事里，离别会有更好的解释，上古神话，涂山氏别于大禹，女娇化为石像，日夜长长，相望无终；嫦娥偷药而奔月，两地相思，一样月光。
　　人类的爱，独特、复杂，比疾病还要难以解释。而在这个古老国度的文化血脉里，爱是高贵的人性，人们在爱里经受离别，却永不在爱里沉沦，无论是石像、还是月光，都不是彻底的失去，而是依然心怀重逢的希望。
　　相见可期——可期的意思是，如能再见，万山无阻。
　　……”
　　这是一篇不算常规的作品，可是很快，余晚晴收到了面试的通知，第三轮的面试淘汰率本就很低，她顺利通过。天意询问她，是想先来公司实习，还是等六月毕业以后再入职。
　　余晚晴选择立刻去上海。
　　鉴于吴以忧女士已经和男朋友合租，所以余晚晴很识趣地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单身公寓，吴以忧出于姐妹之情的考虑，还是来帮她收拾整理了一番，“我还以为他们会让你去北京总部，不过上海也好，虽然见不到展念，但你家大明星也在，方便你收复失地。”
　　“收复失地……”
　　“哦，我最近在写一部古代战争小说。”吴以忧把空的行李箱收好，按了按开关，“灯怎么不亮，坏了吗？”
　　“房东没说，可能只是接触不良，”余晚晴搬了桌子过去，站在桌子上，“拆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公主，你作为一个文科生，会的是不是有点多？”
　　“禁止刻板印象。”
　　吴以忧笑了一笑，打量她脚下的桌子，“这桌子也太旧了吧，还是以前那种木头桌子。”
　　“铺个桌布就会好看了。”
　　“我不是说它的颜值，而是它看起来，非常摇摇欲——”话还没说完，老桌子的一条腿就十分应景地开裂，“咔”地一声，“晚晚！”
　　于是，去新公司报道的第一天，余晚晴是拄着拐杖出现的。
　　前台的小姐姐忍着笑给她指路，还格外贴心地强调了电梯的方向，余晚晴默默去人事处报道，立刻引起了围观。
　　“你就是余晚晴啊，久仰大名，我是曹一力，叫曹哥就行。”
　　余晚晴觉得他的用词有点怪，“久仰？”
　　“是啊，许朝熙女朋友吧，网上看到过，不用不好意思，都是自己人，”曹一力树了个大拇指，“你的笔试作品，写得还真是独树一帜，我们编剧老师看了，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也符合咱们公司的特点，绝对不是看在你男朋友的面子上才录取你的。”
　　“你也看过我的作品？”
　　“又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看过，是吧，”曹一力指了指众人，“那天，正好许朝熙来这里办手续，我们还招呼他呢，‘这是你女朋友写的’，好家伙，他看得比编剧老师还认真。”
　　“他……是什么表情？”
　　“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艺术家嘛，总是那种腔调。”
　　余晚晴说了声谢谢，问了创作部门的位置，电梯坐到三楼，已经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在等她，“余晚晴对吧？以后我罩着你，叫我小齐就OK。”
　　“小齐姐。”
　　不知道是不是公司一贯雷厉风行，小齐姐带她和部门的人一一见面以后，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一秒都没耽误，而且更加离奇的是，余晚晴和另外两个刚入职的新人，直接就被任命为公司自制网剧的主笔编剧。
　　三脸震惊。
　　“不用这么惊讶，”小齐姐一脸云淡风轻，“你们的水平，公司都了解，缺乏的只是经验和机会而已，唐总的意思呢，实践是唯一真理嘛，直接动笔写一次就知道了，定位是小成本的网剧，体量二十集左右，写什么随你们发挥，接下来的时间自由了，你们想下班也行，想在公司也行，反正明天十点，我要看到你们各自的大纲和方案。”
　　小齐姐正准备离开，忽然又说：“哦对了，因为新员工都已经来齐了，所以迎新晚会提前了，下周一就办，好好准备节目，上海公司所有的员工都会来参加。”
　　另一个新人提问：“所有？包括公司旗下的那些大明星吗？”
　　“当然，他们也只是签了劳动合同的员工而已，每个人在这里，都必须建立感情和归属感，偶像滤镜趁早抛弃吧。”
　　“那我能见到杨景歌了！”
　　余晚晴侧目，“杨景歌也加入天意了？”
　　“是啊，录完《人间与我》的综艺以后就签了，不知道为什么，消息被压下去了，在网上没什么热度，只有老粉丝才知道。”
　　“天意签下的艺人越来越厉害了，不觉得吗。”
　　午饭的时候，余晚晴坐电梯到二楼食堂，迎面遇见了叶欲新，两个人都非常意外，不过可能因为她的新形象太过抢镜，叶欲新问她：“腿怎么了？”
　　“换灯泡的时候，意外摔了一下。”余晚晴也问他：“学长这是——？”
　　食堂是环绕开放式的，有靠窗的风景位，也有靠近中轴电梯的社交位，叶欲新考虑她行动不便，就在电梯附近挑了一个沙发位置，示意她请坐，“你们公司最近在改编一个大IP剧本，想把原著的架空做成历史，请了我的导师做参考顾问，他最近出差，我临时顶替一下。”
　　“学长读博了？看来还是决定当大学老师了。”
　　“你也选择了当年就喜欢的职业。”叶欲新点头，又笑，“不过，没想到是天意集团。”
　　“学长何出此言？”
　　正说着，电梯门再次打开，杨景歌哼着小曲走出来，“咦，这不是晚晚小可爱吗，我们还真有缘分，你好啊，新同事。”
　　余晚晴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她的目光直接看到了杨景歌身后的人。
　　他的目光和她短暂地交会。
　　杨景歌揽着许朝熙，对电梯里的助理和经纪人比了个再见，“我们吃完饭就上去，我会看好他的。”
　　叶欲新刚刚在喝水，不过被那声过分肉麻的“晚晚小可爱”呛到，咳了半天，忍笑快忍出内伤，杨景歌歪着脑袋看了看，“新男朋友吗？还挺帅的。”
　　余晚晴说：“前男朋友。”
　　杨景歌边笑边走远，“前男友都是一表人才啊。”
　　叶欲新听出了端倪，“你和许朝熙——？”
　　余晚晴点头，没多解释，“刚刚说到哪儿了？”
　　“哦，天意集团。”叶欲新也不再追问，“这个公司的气质，非常像那些年轻的互联网企业，格局非常开放，没有传统的办公室、格子间的概念，反而有一些有趣的设计，零食饮料区、运动健身区、游戏娱乐区，还有非常多的研讨角落，电梯被放在中央，全透明，并且所有的区域都是开放式的，甚至工作时间都很弹性，尤其是三楼的创作部门和艺人部门，平时很难见到人。”
　　杨景歌和许朝熙拿了午饭回来，坐在离他们非常近的位置。
　　余晚晴说：“有这么多区域吗，可惜现在腿不好，不然肯定四处看看。”
　　叶欲新打开随身的平板，递给她，“我之前闲来无事，画过楼层地图，仅供参考。要不我先给你打一份午饭，边吃边说？”
　　“学长的女朋友不会介意吗？”
　　“她啊，没心没肺的，”叶欲新忍不住笑起来，“我倒希望她介意一点。”
　　“学长，管理一下表情。”
　　叶欲新摇头叹息，“我今天的任务，上午就结束了，之所以留下来吃午饭，是因为她听说下午能遇见许朝熙，想让我向前女友的男朋友要签名。”
　　余晚晴扶额，“确实是……”
　　叶欲新起身去打饭，无奈地笑，“没办法，自己找的女朋友。”
　　余晚晴趁他离开，打开手机，想和许朝熙解释几句，可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解释，思考了半天，她输入一行字：“学长的女朋友是你的歌迷，可以向你要一张签名吗？”
　　消息回复得非常快。
　　“可以。”
　　“中午吃药了吗？”余晚晴的手顿住，默默地，她删掉所有的字，关上屏幕。
　　叶欲新回来，把一碗面条端在她桌前，很有风度地坐在了她的斜对角，余晚晴道了谢，“我和许朝熙说过了，学长直接去签名就行。”
　　“太感谢了，这种事我真的应付不来。”叶欲新明显松了一口气，“希望没有让你为难。”
　　“没有。”余晚晴忽然有点好奇，“学长，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在一起的？”
　　“在学院的联谊会认识的——本来，我对这种活动没有兴趣，被兄弟拉着，没办法，凑个人数而已，大家一起吃了饭，喝了酒，然后就开始玩我最不喜欢的……真心话大冒险。”
　　余晚晴已经开始笑了。
　　叶欲新也笑，“我输了，于是他们向我提问，问我……和上一任女朋友发展到了哪一步，我拒绝回答，并表示这个问题非常无礼，他们说只是游戏而已，我当时有点生气，就说，游戏是供人消遣的，不是消遣别人的。”
　　“确实是学长的风格。”余晚晴笑了笑，“场面一定闹僵了吧。”
　　“是啊，场面挺难看的，这时候，微微忽然开口，很凶地说：‘这个笨蛋是谁带来的，不想玩就出去，还在这儿干什么’，然后，她就把我拽出去了。”
　　“一个女孩子能拽动学长？不是半推半就，我肯定不信。”
　　叶欲新笑而不答，“出去之后，她和我说，她觉得我是个好人。”
　　“……”余晚晴由衷地敬佩，“天生一对。”
　　天意集团果然有独特的企业文化，五点不到，公司几乎都空了，余晚晴因为不想回家做饭，所以决定在公司食堂再蹭一顿晚饭。虽然，拄着双拐，端饭可能有一些技术上的难度，不过，求一求好心的食堂叔叔阿姨，也许他们会愿意帮忙。
　　夕阳透过明亮宽阔的窗户，照在她的桌前。
　　“小可爱，你的晚饭，我请客了。”
　　余晚晴看了一眼，菜式完美符合她的口味，“是你请的，还是别人请的，让你送来给我？”
　　杨景歌面无愧色，“当然是我请的，还是你心存幻想，期待是别人请的？”
　　“谢谢。”余晚晴打开，开始吃晚饭，“你可以走了。”
　　“真不客气啊。”杨景歌嘟囔了一句，转身要走。
　　“杨景歌。”
　　“还有事？”
　　“谢谢。”
　　“不是谢过了吗？”
　　“谢的不是晚饭。”
　　谢谢你，陪在他身边。
　　杨景歌双手交叉，抱在脑后，“听不懂，走了走了。”
　　余晚晴吃完饭，公司响起下班的背景音乐——虽然人早就走得差不多了，不过这倒是很新奇，余晚晴只在图书馆听过闭馆音乐，下班也有音乐，是她没想到的，而且图书馆养成的条件反射使然，她听见背景音乐，立刻觉得该回家了。
　　整理好桌面，她起身朝电梯走。

　　“上天啊
　　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她”

　　好像是最近很流行的歌，在哪里都能听到。

　　“上天啊
　　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
　　有个人在想她”

　　保洁阿姨刚刚拖了地，余晚晴没看见“小心地滑”的牌子，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屁股和手掌都生疼，她揉了揉手，正准备抓着栏杆撑起身，忽然有个影子从身后出现。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 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许朝熙扶起她，他身后跟着一个木讷寡言的男孩，应该是新的生活助理，男孩捡起她的双拐，递给她，余晚晴道了谢，然后，她看向许朝熙。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许朝熙移开眼睛，“下班，路过。”
　　余晚晴没说话，伸手要去按电梯，许朝熙先她一步，替她按好。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
　　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
　　让我们相遇啊”

　　电梯下降的沉默里，许朝熙问她：“怎么回去？”
　　“地铁。”
　　“打车。”
　　“晚高峰打不到车。”
　　“我送你。”

　　“希望我的努力能够赶上她
　　有天我能给她完整的一个家
　　可若你安排了别人给她
　　我会祝福她”

　　电梯门打开，余晚晴看着他，“不想向我证明什么吗？”
　　“你和那个学长能成为朋友，为什么我们不能是朋友？”
　　余晚晴低下头，“所以，你是想送好朋友回家吗？”
　　许朝熙抿唇，“可以吗。”
　　余晚晴微笑，“可以，我的……好朋友。”

　　“别管我先让她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