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不似江楼月》休宁松萝

45、对无言

　　看着边上的城门一点一点打开，伏思方才有些悬着的心也稍稍安下，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路会这么顺当，跳上马车，轻催了几鞭正要路过关口，却听得一旁的官差出声阻拦：“慢着，马车里是有几人？”

　　伏思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却也不复方才的谦和语气有些冷然地反问道：“马车上的自然只有我们家公子还会有何人？”

　　那官差倒是被他突然变化的语气一怔，先前看他低眉顺眼的像是个好性子的，原本不过是想在别人面前耍耍威风，却没有想到转眼会有这般凌厉的气焰，让他心里的气焰不禁矮了半截，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若是听他这么一说便收回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想到此硬是撑着不松口，虽然心里已经有点没底，可是面上还是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前日太子在城中遇刺，如今进出城门的上至皇宫亲贵下至贩夫走卒都要一一盘查，对不住了。”说着便向车门处走去。

　　先前说放行的侍卫官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恼怒，这个郭柏仗着与守备有些交情平日里便总想压人一头，里里外外惹了多少不快出来，还是不知道收敛，如今倒是连他说的话都想要压一头了，可是他拿着上头定的规矩说事，自己也不好出面阻止，可是真让他查了去，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目中无人法，看着驾车的那个小厮倒是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心里愈加不快起来。

　　那官差见伏思没有出声便径自走到车门处，正准备要拉开车门只听得驾前的伏思冷然开口：“我家公子正在病中吹不得风，你们若是执意要察看我也不好阻拦，只是怕我家公子这一见风旧疾未去又添新病，那我们便也不用出这个城，直接打道回府便好了，届时老爷一定会赞赏各位秉公执事，请求守备大人奖赏各位官爷的。”

　　闻言那人的手僵在了半空，额上已经沁出薄汗，那小厮竟然一点便点到了守备，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只是任他如何胆大也不敢得罪丞相府，早便听说这位上官家三公子体弱多病，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赖在他头上，那可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那人一时慌了手脚只拿眼看着一旁的侍卫官。

　　“方才已经看过腰牌确认是上官家三公子无疑，我们这便放行，多有耽误还望见谅。”一旁的侍卫官见状只好出来圆场，一面挥了挥手，让挡在城门前的卫兵散开。

　　看着前方没了阻碍，伏思道了声“有劳”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鞭子赶着马车出了城门。

　　“好了已经出城门了，看你都急出汗了。”宋浔安抬手拭去陆九龄额上的汗水，哪知先前苓苒帮她抹上的黛粉混着汗这一擦倒是弄成了个花脸，配上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倒是有趣得紧，宋浔安看着也掌不住轻笑出声。

　　陆九龄还兀自在惊慌中没有回神，听到他的笑声声疑惑转头，蹙眉看着他，面上尽是不解之色，哪知她越是这样他越发笑的难以自制，陆九龄见状有些羞恼地转身不去看他，心里却是有些后怕，这个小厮恁的胆大，明明这车厢里有他们两人，他却说只有一个，若是那人前来查验可如何是好？

　　“在下无状了，请小姐恕罪。”见她真的有些恼怒，宋浔安收了笑端坐好，向陆九龄行了一揖，片刻之后还是不见她回转，叹了口气将她身子扳转过来对着他，拿出帕子细细地帮她擦拭。

　　九龄开始不解他的用意有些闪躲，蓦地想起先前苓苒为遮去她肤色涂的黛墨，方才他笑的恐怕就是这个，想到此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笑成这般，还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哪般狼狈模样，脸已经羞的绯红，推开他的手要转身避开他的目光。

　　宋浔安感觉到她的窘迫抿唇一笑，扶住她的双肩，声音低沉，说出的话语却是不同往常的认真恳切：“不要怕，在我面前无需遮掩，哪怕你容貌不再，只要是你在我眼中便没有分别。”

　　陆九龄听着他的话没来由地就觉得安心了许多，脸上红意渐褪，却只是垂着眼没有看他，感觉到他手下动作的轻柔和指尖传来若有似无的漆烟墨香，漆烟墨，那想来他昨晚该是作过画，想到此九龄觉得神思一凛，抬眼看向他，还未思量话便已经出口：“我与那画中女子有何分别？”

　　宋浔安闻言一愣，有些疑惑地放下手，唇边却是笑意难掩，目光澄澈地看着她柔声问道：“怎么现下突然会问起这个？”

　　陆九龄这才觉察失言，眼神闪躲，咬着下唇有些踟蹰，不过既已说出口便也不再闪躲了，自己也确实想知道在她在他心里与那姑娘的分别，自己虽堪堪见过那她两面，那女子的容貌虽不是她见过最拔尖的，可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股英气却是一般闺中女子所没有的，若是自己是男子怕是也会想和那样的女子亲近吧，想到此心里不禁苦涩蔓延，自己何曾因别的女子而伤过神。

　　陆九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方才闻到你手上的漆烟墨味这才想到……”没有说完只是看着他，她想知道的他自然明白，若是他再王顾左右而言他那便是有难言之隐，那会是什么，会是他也曾倾心于那个女子？想到此，抓着衣摆的指节微微泛白……既想知道答案，却又忍不住有些害怕。

　　半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九龄心中一沉，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可是本能的想去挽回什么低下头：“若是不想说……”

　　“于她是照拂，”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宋浔安便出声止住她接下去的话，虽然此刻的她更让他觉得心荡神驰可是她是个倔强的丫头，若是一旦认定便很难更改，若是再让不出声制止怕是之后还是自己受苦，长指微曲触上她的下颔，轻轻抬起，让她与他四目相接，宋浔安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郑重，“于你，是厮守。”

　　他的声音虽不高，可是说出的话语仿佛字字敲打进九龄的心里，让她的心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自他指尖传来的温度从肌肤相触的地方蔓延开，只感觉整个脸也有些发烫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看到彼此的心里一般。

　　宋浔安放下手落到她的肩胛处，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两人都没有在说话，九龄顺从地靠在他怀里，此刻什么言语都仿佛成了累赘，这样相靠着好像天地间只有彼此，以前即便是在最热闹的地方，嬉闹过后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那时常浮起的孤寂感攫住，原以为这一生都不能摆脱这孤独，却没有想到当找到一个心意相属的人，即便是静默不语心里也没有再浮起半分孤寂，想至此陆九龄嘴角微微勾起，伸出手滑进他的掌心他十指交缠，这份静静流淌的默契妥帖好像能让一切烦恼都悄然远去。

　　宋浔安亲吻上她带着幽兰芬芳的发丝，那个他引为知音的人，那个最懂他的女子，如今便在他的臂弯中，这种满足却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上天待他不薄，虽然相隔千里还是把她送到了他的身边，搂着她的手臂不由地紧了紧，就这样一辈子，从今往后他们之间也再无旁人。

　　此起彼伏的虫鸣让人更感觉到夜的深沉，九龄躺在他的怀里，指尖勾起身侧的车帘，出了城许久，如今向外看去已不见灯火，天边只余一轮圆月点缀着，微风轻拂将丝丝月光也带进了车厢，借着月色看去，外面是无际的田野，阡陌纵横，鼻端满是青草混着泥土的气息，陆九龄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这仿佛是许久没有闻到过的自由的味道，也是她最贪恋的味道。

　　“若是困了便睡吧。”宋浔安在陆九龄耳边低喃，唇瓣微微擦过她的耳廓，有些麻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放下手中的车帘，轻应了一声，往他怀里又缩了半分，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安适时光，不必担心下一刻会有什么不测，也不用去提防谁，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甘松香味她不禁觉得倦意渐起，缓缓闭上眼睛。

　　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宋浔安忍不住吻上她的额间，心中暗自允诺，琬琬，我们一定能找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远离是非，只过你想要的生活。

　　“公子”伏思在前面轻唤。

　　宋浔安看了一眼怀中的九龄见她没有被惊动，稍稍安心，转头轻应了一声，这是已经到了京山镇，今晚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吧，明日一过怕是就会有消息传出，即便是赶路也不能像今日一般没有顾忌。

　　父亲定然会怪他，可是为了大局仍然会顺水推舟设法把事情遮掩下，只要众人一致说那个女子是陆九龄那她便是了，这种指鹿为马的事情他虽没有亲身经历，却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苏家会有什么举措，他们若是想靠这个上做文章却也是徒劳，皇上如今不会让他们两家任何一方坐大，若是不出他所料，这一行不会有关卡阻碍，只是这宋府的令牌是不能再用了，他父亲和苏府的人即便表面上不声张，私下也定会派人出来查访他们的下落，昨日想了一整夜，现下只有去那里怕还是安全的，只是……想至此，宋浔安低头看着九龄的睡颜，若是一定要面对，他们便一起去面对。

　　她是累了，即便有些颠簸却还是睡的这般沉，宋浔安轻轻拨开她额间散落的发丝，连去哪里都一无所知便跟着他这么逃了出来，无论她在外人眼里是怎样的端庄稳重礼数周全，可实际却也还是个孩子。

　　宋浔安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今夜不知几人可安眠，只盼明日一切如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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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同轩的厢房里，苓苒在榻上反复了许久仍是没有睡意。

　　她们这里迟一分被发现那九龄他们逃走的机会就大一分，幸好那巧旭的身形和九龄相仿，只要等到明日替她盖上头盖那在这府里便算是安然度过，待到苏府会是个什么场景却不好断言，苏家人虽不能说全识得九龄可是见过她的人并不在少数，诚然他们已是想好了对策，可是只怕终究还是瞒不了多久。

　　九龄，只怕她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不管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日后是福是祸，起码此刻她并不后悔，即便哥哥说她是妇人之仁也罢，她们都是一样，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遵从自己心意的，人人都道富贵好，却不知道，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烦恼，若能再选一次，她宁愿留在乳母身边不去临江，不问身世，平淡地走过这一世。

　　终究是自己少不更事，选择踏进这些是非之中，回想当时初到临江，原以为爹娘会百般疼爱怜惜，虽不与旁人去比，也总该比乳母要亲近些才是，可是……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她与他们之间总像是隔着些什么，反而与她最贴心的却是这个占了她的身份且与她毫无血缘之亲的人，暗自摇头，缘分的事又有谁能说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