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6、不可违背的天性

　　十分钟内，披萨已被横扫一空，只剩一个空盒子，空气中依稀还有食物香气。

　　“好饱。”陆曼容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你真的一点都不吃吗？”

　　“不能的，陆。”银发少年弯腰收拾餐桌，“仿生人只能通过特供电解质补充能量，对于我们来说，就相当于人类的食物了。”

　　“那么电解质有味道吗？”她兴致勃勃问道。

　　“没有的。陆。”

　　“那还真是会丧失许多乐趣啊。”她叹了口气。“不过，没有味觉或许是件好事。毕竟不仅有好闻的味道，难闻的味道更多。”

　　“所以这是个为了避免一而直接选择零的情况吗？”少年温声道：“我明白了，陆。谢谢您的安慰。”

　　她定定看着他转过身去，终于叹了口气，“诺亚，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仿生人的所有行为都遵循绝对的逻辑性，即使是“人性化”程度最高的二代诺亚，也并不擅长隐瞒和说谎。她能敏锐感觉到，自从回到家后，他的状态明显有些沉闷。实际上，今天一整天，他几乎没说过话。

　　果然，银发少年顿住了。

　　继而他转过身来，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像在分析一道数学公式。

　　良久，终于谨慎开口，“我只是感觉，您好像不太高兴，陆。是因为我对您的称呼出了问题吗？抱歉，陆。我只是个仿生人，语言行为还需要不断学习纠正才能变得更人性化。”

　　陆曼容彻底愣住。原来他是在想这个。

　　“不是你的问题。”她哑然失笑，“我只是想让你看上去更专业一点。我的那些同事，你也都见过了。他们并不全是好相处的人。在公司，你最好称呼我的姓氏。但是私下里，诺亚，你可以叫我主人。”

　　诺亚愣愣看她。

　　“好的。主人。”少年浅灰色的眸子熠熠闪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欢快了一点。

　　又或许，这就是不可违背的天性吗？

　　陆曼容看着少年明显变得活泼开朗的俊秀面庞，心里也不禁发笑。机器人的天性，或许就是服从，比起更平等的称呼，任何能表示服从性质的词语，都能让他更舒服一点。让他直呼主人的名字，确实太强人所难了些。

　　“主人，要喝杯柠檬水吗？”

　　银发少年握着玻璃杯，温热的液体飘出微微酸涩的味道，冲刷了她白天在凶案现场的胃部不适感。

　　“谢谢。”

　　“主人，您一直从事着这种工作吗？”他轻声道：“虽然我并不会疲惫，但依据生物学肌肉构造，对人类来说今天是十分辛苦的一天。主人您的身体确定没问题吗？据我观察，女性从事类似工作的比重并不高。”

　　“所以呢？”她冷不丁道:“所以，你也认为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吗？或者，你在谴责我因为工作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就连我最好的朋友李菲儿也认为我前男友出轨是我的问题。”

　　女子声音平静，言辞却尖锐无比，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

　　片刻寂静。

　　“不是的，主人。”少年露出一个微笑，“我是想说，谢谢。谢谢您今天在同事面前对我的照顾。”

　　陆曼容彻底怔然。

　　定定看他良久，她终于放下玻璃杯。

　　“我困了，先去睡了。”

　　客厅的灯灭了。光线彻底暗下来，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落进来，流淌在木地板上，一滩朦朦胧胧的蓝。

　　“晚安。主人。”仿生人的声音柔和，像轻飘飘的羽毛。

　　* * *

　　次日。

　　犯罪事务司。

　　“三天前，你涉嫌偷窃财物在第三大道商业区被逮捕，对吗？”

　　坐在审讯室里的男人没有说话，戴着手铐的两只手搅在一起，眉眼耷拉着，脸色阴沉。

　　“回答我，亨利！”

　　“是。警官。”亨利相当不情愿地开口。

　　高跟鞋清脆声音响起。亨利抬眼，看向审讯室门口的黑发女子。

　　“是你。”亨利眯眼看她。

　　“哦，警官先生，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次你还带了个女调查员？”他忽然怪异地笑了一下，“说真的，你这招凑效了。虽然我对这位美女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总比面对一大堆男警察更令我愉悦。”

　　嫌疑人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看着我！”安德森警官怒吼，“你这个混球！你以为她是谁？这位是犯罪事务司的陆曼容！陆调查员那天路过第三大道，一眼就识破了你的诡计，把你押送到了警署。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女人遭殃！”

　　显然已对这位劣迹斑斑的嫌疑人失去了所有耐心，安德森用冰冷厌恶的目光看着他，“老实交代吧，亨利，你到底都对沃特太太做了什么？”

　　“我？这些天我一直被关在警署里啊。”

　　“胡说！”

　　砰的一声，安德森把所有文件扔到桌子上，“被押到警署的三小时后你就被保释了！你说你回家了，可谁知道你在哪？”

　　“冤枉啊警官，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一步都没出去过。”

　　“那死者沃特太太又怎么说？你跟踪了她整整一周，试图猥亵她的当晚，她就死于非命。”警察砰砰敲着桌子，“这你又该怎么解释！”

　　“巧合。纯属巧合。”

　　亨利后仰倚上椅背。

　　“警官，这几天我一直遵纪守法，之前也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您还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一声令下就把我重新抓了回来。”亨利探身凑过来，“联邦警署向来是最正义的机构，堂堂安德森警官只凭推测就随便抓人，恐怕不太好吧？”

　　“你这混球！”

　　安德森彻底暴怒，刚要揪起他的领子狠狠打一拳，忽然被一条纤细手臂拦住。

　　“请稍等。安德森警官。”陆曼容终于开口，“他没有说谎。”

　　“什么？”警察愣住。

　　“我们没有在死者家里发现他的指纹。”陆曼容摇头道：“虽然他有猥亵妇女的前科。但是警官，杀害苏珊的凶手恐怕并不是他。”

　　“我现在觉得你更美丽了。调查员小姐。”嫌疑人注视着她，视线像某种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向下流淌。

　　“说真的，小姐，那天我们的见面确实有些仓促。”亨利咧嘴笑了，“只可惜，你太瘦了。如果你再更丰满点，我觉得会更好。”

　　* * *

　　“不是亨利。他没有作案时间。”陆曼容摇头，“他只是个单纯的社会渣滓罢了。”

　　“不是？那会是谁？死者的社会关系网十分简单。”布雷司翻阅着档案夹，“没有任何可疑人选。”

　　“那就从跟她关系最近的人开始查起。她的丈夫沃特。”

　　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后，陆曼容忽然想到了什么，“诺亚呢？”

　　“谁？”布雷司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噢，那个仿生人。我找找——”

　　“哦，可怜的诺亚。”布雷司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注意到了大厅中央黑压压的人群，同情道：“做了调查员这么多年，被死者家属纠缠依旧是我心中第一烦恼的事。不过我觉得他很有天赋，或许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调查员。”

　　“天赋？”

　　这个相当人性化的词语被用在一部机器上显然产生了浓厚的违和感。

　　“是的，曼容。”布雷司点头，“冷静是一种人类并不具有的天赋。”

　　陆曼容匆忙赶到时，银发少年已被人群包围了。

　　“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整整两天过去了，我的妻子惨死在家里，你们却半点头绪也没有，甚至还派一部机器来打发我。”男人大吼，“这种蠢货机器人，也能当调查员？”

　　“请冷静，先生。”新上任的仿生人调查员注视着他，浅灰色的瞳孔毫无波澜，“对于您太太的遭遇，我们也很难过。”

　　“难过？我怎么看不出来？”男人指着少年的鼻子咒骂，“我受不了了！这就是堂堂SI-Group吗？怪不得破不了案！废物，都是废物——”

　　“沃特先生。”

　　忽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女声，“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男人猛地扭头，继而冷笑，“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陆调查员，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们查了这么多天，都查出什么了？”

　　“我们已经确定了您太太的死因，正在排查社会关系，这一点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是没办法完成的。”她冷静道：“那么沃特先生，您能告诉我，为什么三次拒绝我们的申请吗？”

　　“我——”

　　沃特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走进会客室。

　　整个大厅瞬间寂静。

　　“辛苦了，诺亚。”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无其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我现在要问沃特一些事情，你来做笔录。”

　　“是，陆。”

　　会客室内。

　　“您太太有什么比较亲密的朋友吗？是否与人发生过冲突？不一定是多么深的仇恨，口角冲突都算在内。”

　　见对方依旧不言，黑发女子保持微笑，“请您配合。您越配合，我们就能越快抓住凶手。”

　　“你什么意思？”沃特咬牙瞪她，“你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你们抓到凶手？！”

　　“没有这个意思。沃特先生。”

　　恶狠狠瞪她良久，男人把手缩进袖子里，冷冷开口，“没有仇人，没有。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通通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人类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除非您太太活在真空里。”

　　“我说没有就没有。”沃特终于冷笑，“她就是个家庭主妇，整天在家里做做饭打扫卫生，能有什么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