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阶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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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睡了三个小时，罗嘉笙就被叫醒。
群里已经发了经文，是《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篇幅太长，且罗嘉笙之前根本没有看过。净身净心之后，他只能拿着手机坑坑巴巴的念。
到此地的非人事务管理处的成员都住在附近的民宿，一时之间，这片地方回荡着荡涤人心的诵经声：“尔时，太上老君以永寿元年正月七日，在太清境上太极宫中，观见众生亿劫漂沉，周回生死。或居人道生在中华，或生夷狄之中，或生蛮戎之内。或富或贵、或贱或贫，暂假因缘，坠于地狱。为无定故，罪业牵缠，魂系阴司，受苦满足。人道将违，生居畜兽之中，或生禽虫之属。转乖人道，难复人身。如此沉沦，不自知觉。为先世迷真之故，受此轮回……”
直到太阳升起，诵经声才停止。
所有人都来到蟒仙庙，地面上写满了经文，字迹不清楚的，已经在他们到来之前补好。他们呈圆形将蟒仙庙围住，一层接一层，一直蔓延到寺庙。正中央坐着的是时硕清，他光着上半身，身上用鸡血写满经文。放眼望去，四周墙壁，脚下土地，无一不是经文。
夏凉和姜繁一个站在北方，一个站在南方，与时硕清保持一条直线。罗嘉笙则是被安排在距离时硕清最近的地方。但凡时硕清有一丁点不对劲，他要马上告诉夏凉。不知道是不是气氛的缘故，罗嘉笙心里的担忧愈发浓重。他与时硕清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什么才能缓解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
“等着狠狠宰姜繁繁一顿吧！”时硕清压低声音，狡黠的冲他一笑。
除了夏凉和姜繁，这里面当属清玄道长辈分较大，由他负责统筹。他从庙里走到庙外，确定所有人归位，准备妥当之后，率先开始诵经，依然是早上的《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
诵经声从外面依次递进，传到时硕清耳中。他嘴唇微微翕动，跟着一起念得同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并且慢慢的闭住了眼睛。
没有一个人敢放松警惕。那可是献祭了如此多的人命打开的恶鬼道，不是一条寻常路。没有人知道时硕清会在里面遇到什么，他更是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危险，大家所能做的，只能用经文来辅助他。在这样令人平静的诵经声中，没想到时硕清的眉头还是逐渐蹙了起来。
罗嘉笙一直不错眼的盯着他，发现他的变化，立刻喊道:“夏凉，时硕清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一举一动皆关乎到一条生命，夏凉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心里急切，脚步却是按照划定好的直线路径来到时硕清面前。
不过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时硕清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姜繁当然听到时硕清这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他不能随便移动，只能嘴里一边念着经文一边抻着脖子不住眺望。
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噩梦，时硕清的表情十分狰狞。很明显，他努力想要摆脱梦境，却无法从泥沼中拔出深陷的腿。
夏凉连忙咬破自己的食指，抹在时硕清印堂的位置。他的嗓子里忽然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牙齿在畏寒的打战一般。
而在时硕清出现变化的那一刻，诵经声已变成天蓬神咒：“天蓬天蓬，九元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浩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锺……”
伴随着神咒，一层一层的人浪，抽出符箓，无火自燃。
好像起到一丝作用，时硕清的表情看起来总算是放松一些。
然而就在罗嘉笙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结印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在发力！紧接着，一口鲜红的血喷在罗嘉笙脸上。他忍不住喊道：“小时哥！”
姜繁差一点过来，他抑制住自己的脚步，死死盯着时硕清的方向。
“《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夏凉吐出这几个字，没有丝毫犹豫“不惜一切代价，救时硕清！”
顿时，屋内屋外，诵经声更加响亮：“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时机千变万化。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时硕清的嘴里就发出含糊不清的痛苦呻吟，他的双手没办法再结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抬起，向反方向扭去，直到扭成麻花状才堪堪停止。他们甚至可以听见骨头断裂的咯嘣咯嘣声，可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连夏凉也不能。
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如此残忍的一幕，没有一个人停止诵念，他们仿佛看不到这惨状，仿佛听不见这痛苦，只专心念经。
对抗的力量如同蝼蚁，非人事务管理处的成员，龙湖山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先是七窍流血，再是毫无预兆的倒下，最终没有起来。
诵经声越来越薄弱。
时硕清的双手耷拉在地板上，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统统在流血。他低垂着头颅，鲜血滴落在裤子，地板上。但他毫无反应。
夏凉将手放在他的颈动脉上，又测了测他的鼻息。滚烫的血液借机流到他的手上，他好像没有感到，任凭那鲜血流淌。半晌，才道：“停下吧，时硕清死了。”
诵经声停止的那一刻，罗嘉笙软倒在地。他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时硕清，他浑身都在发抖。
跑过来的姜繁站在罗嘉笙身后，傻傻的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时硕清，脑子里像是许多想法，又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在想。
听闻消息，章烨搀扶着清玄道长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小时啊……小时！”清玄道长看到自己的徒弟死的那么惨，一下瘫坐在地上，连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章烨隔着人群望着自己的师弟，身体被师父拽的一点一点下沉。清玄道长仰起头，悲痛地大喊：“我的徒弟啊！”
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就是一位孱弱的八十岁老人。
庙里庙外，全部是哭声。只有夏凉保持镇定，摸了摸时硕清的口袋，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看到这张符纸的存在，他轻轻地闭住眼睛：“恶鬼道的大门没有关闭。”
这也就意味着，时硕清的任务失败，还需要有一个人，继续去走他刚刚走的路。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像时硕清一样……
“几人无事？”夏凉问道。
章烨勉强抑制住颤抖的声线：“参与任务一共有一百零八人，死了三十个，伤了二十一个。”
“去世的安葬，受伤的妥善安置，空余的位置补人。”夏凉吩咐道。
眼泪依然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但他们统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悲伤，所有人打起精神，继续这场未完的战斗。
罗嘉笙，姜繁和周围的同事一起把时硕清的遗体搬到一边，那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这次不幸去世的人员遗体。
看着躺在那里，再也不能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的时硕清，罗嘉笙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仅难以呼吸，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痛。他的眼泪没有停过，他不知道人这一生竟然能有这么多泪水。
姜繁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轻松的用沙哑的嗓子说道：“这小子，去阎王爷那麻烦他老人家了。”
——好兄弟，如果哥哥真先走了，别哭泣，别伤心，哥哥只是为你们先去探探路。
——还是那句话，我葬礼，谁都不许哭！哥哥只是给你们先去探探路，打点打点地府里的小鬼，别让你们去了受委屈。
这两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回响在罗嘉笙耳边。他控制不住，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小时哥，小时组长，时硕清！不需要你为我们探路，不需要你打点地府里的小鬼，我们也没办法在你的葬礼上按照迪厅的氛围给你布置起来，我们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的活着……
再回到庙中心的位置，夏凉正和一个人进行微信视频通话。
“你已经决定了吗？”距离太远，罗嘉笙没看清楚屏幕里的人，但他的声音大约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的声音。罗嘉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是姜繁说的转世灵童，同时也是非人事务管理处总部的部长。
夏凉点点头。
“那需要一个新的处长来顶替你的位置以及现场的指挥。”
“我已经想好了。”夏凉答道“姜繁能够胜任。”
“你们在说什么？”姜繁拧起眉。
“一会儿恶鬼道由我下去封印。”夏凉已经将那张符箓收好“我会将大门封住，但是我不一定能够回来。以后非人事务管理处就交给你了。现场的事情我现在交代给你。”
姜繁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知道了。”
清玄道长已经收拾好情绪，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发抖：“必须要有人护法，既然夏凉仙长准备去恶鬼道，那么那个位置由我来顶替。”
“好。姜繁——”
罗嘉笙打断道：“还要换人，还要交接，这么麻烦，不如换我去。”
“你不行。”夏凉一口回绝。
“我可以。”罗嘉笙抬起手腕“我有你给我的护身符，没问题。最主要的是这里需要你。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没有完成任务，姜繁一时还不能交接你的工作，群龙无首，不正让鹰称心如意了吗？或者你去恶鬼道的这段时间，姜繁和清玄道长都不能随便动弹，发生任何意外，这里没有能够主持大局的。再或者，这些正是鹰的诡计，我们正往人家下的套里面钻也说不定。”
不得不说，罗嘉笙的话有一定道理。
“可以换别人，但是你不行。”夏凉略微松口，但还是没有改变他的主意。
“他是新来的吗？”小男孩忽然开口问道。
夏凉给予肯定回答。
“让我看看他。”
头一次，罗嘉笙在夏凉的脸上看到不情不愿这种情绪。他主动站在屏幕前。只一眼，对方便确定了人选:“他可以去。”
“谢谢部长给我这次机会。”罗嘉笙神情平静。
“他不能去！”姜繁从罗嘉笙手中抢过手机“他是个普通人，去了就是送死！”
小男孩面无表情道：“总需要牺牲的。这次的阵眼有七处，一处在荆北，由我镇压。现在你们那里是主法场，的确夏凉不在是个问题，鹰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刚刚汇报回来，各地都有伤亡，又不只是你们。恶鬼道献祭才能扩宽道路。”他再一次强调“总需要牺牲的。”
他的意思很简单，罗嘉笙死了，路会更宽，能够走的人将会更多，成功封住恶鬼道大门的几率也会更大。就算罗嘉笙不去，也会有李嘉笙，王嘉笙。所以究竟是谁去，有什么区别吗？
“你刚刚不还同意夏凉去吗？”姜繁想明白，满脸震惊“你就是在等，在逼迫我们这边有人主动请缨！”想通这些，姜繁不禁出离愤怒“好，既然如此，那我也去！”
“你别闹，姜繁！”罗嘉笙深知此次任务的危险，多一个人多一分牺牲，有什么必要呢？
“我没闹，我说认真的！”姜繁提高了声音“让你一个人去恶鬼道，那就是纯粹的献祭！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
一时陷入僵局。
“你们先商量一下吧。”小男孩不愿在这种无谓的争论上浪费时间“尽快作出决定，时间不等人。”
说完，他挂断视频。
“你出来一下。”夏凉对罗嘉笙说道。
两个人来到庙外，距离人稍远的地方。
“如果你是想劝我放弃，我已经决定了，夏凉，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罗嘉笙立马表明自己的立场。
夏凉沉默半晌，道：“你没有为你的父母考虑过吗？”
罗嘉笙的眼圈顿时红了：“你不用拿他们威胁我。”
“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你不只是一个人。”
罗嘉笙没有说话。
“回去吧，人选可以再定。”夏凉转身要回去，罗嘉笙毫无预兆的出声：“我是不是阻碍你成仙的最后一劫？”
夏凉的背影如同预想当中那样，僵住了。
今天的眼泪格外多，本来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面对自己的生死，哪怕做好准备，也没有人能够做到坦然面对。罗嘉笙没有去擦汹涌流出的泪水，只是轻轻道：“那天夜里，我在外面不是给我父母打电话。我担心任务出变故，偷偷卜算过了。”
夏凉慢慢的转过身来。这一次，他看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平静无澜，甚至掺杂着一丝痛苦。
他不想自己在和夏凉最后一次见面中留下的印象是哭泣的脸庞，他努力微笑着：“人总会死的，不如死得有意义一些。”
——你会成为造福一方的神明。
——我愿做你踏上仙界的一段阶梯。
作者有话说第52章 阶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