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苍崖》》江*寒

5、第5章 怎敌嫣然笑

　　５　　怎敌嫣然笑

　　萧飒的侍女瑟瑟发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主人身上，犹自双腿打颤，几乎寸步难行，萧飒先自不怕，后来受其感染，有了几分怯意，叹道：“我怎么越想越觉得我这主人当得挺别扭，一到危急关头，就降格为保镖了。拜托你们两个，别这么胆小成不成啊？”
　　“公子……”两侍女羞惭难当，可她俩就是怕呀。主人虽时常更换侍婢，她俩却有幸随侍两年有余，所经风浪，所历险境，不在少数，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莫名的恐慌无所不在，阴冷的气息直钻骨髓。
　　刚开始时，冷灰的天空偶尔还有一两处筛下惨淡的光束，河流则一直是乌青色，越往前走，水色越浓郁，草木山石的色泽也逐步加深，似一步一步融入沉沉夜色里。
　　这倒也罢了，最不堪消受的是风。
　　刺寒而细密，伴着若断若续的呜咽声，飘忽不定，时远时近。
　　明明知道乌沉沉的山林死寂无人，但总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那阴冷诡异的轻微触感就不时的流连于你的脸上身上，看不到却领略得到。寒毛不由得根根竖起，汗湿重衫。
　　七人之中，或者说普天之下，最狂莫过风氏兄弟，但此刻，两兄弟的脸色也不比别人好到哪里去。风林压低了声音问：“大哥，听说幽冥鸦为幻苍圣鸟，遍布万里长空，黑压压的凝定于天，宛若满天浮云，闻血而动，任有万马千军，亦片刻噬为白骨，极度饥渴时，须由主人施舍鲜肉而食。还听说它们白天遮蔽阳光，月亮升起时散去，现在推算起来，尚不到落日时分，这天上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莫不是真有满天幽冥鸦挡住了天光所致？”
　　风野冷声道：“兔崽子，别危言耸听。”
　　“大哥……是，我明白。”风林最不喜欢大哥骂他兔崽子，可是风野偏偏就爱用这个词儿，以前倒也没什么，但现在，应该不一样了。风林忍不住偷看青妩脸色，却见她正悄悄瞥着萧飒和秋风清，压根儿就没留意他风林。
　　众人望望沉沉天幕，无不心里沉甸甸的，堵得发慌。
　　风林的话，怎会是危言耸听？在临界酒家嗅到的死亡气息，在这古木参天，光线断绝的深山中愈发浓烈，阴冷而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大地上。
　　不过，因为他们各自的目的，他们绝不甘心就此退缩，掉头东返。
　　七人耳听八方，目观六路，时时小心，步步为营，握紧了手中兵刃，随时准备搏命。
　　可是依然有种微妙微小的变化，不为他们所察。
　　在脚下。
　　姿肆的青黑野草无声疯长，漫起一层淡黑的烟雾，雾气中，冒出一根根惨白的指骨，继而是整只手。仿佛雨后春笋，百丈范围内晃眼就长满惨白的手骨，五指张开，快而狠的探向百年不遇的来客。
　　阴森妖邪的指风甫起，已有五人惊觉，立刻掠上四五十米高的大树，萧飒的两名侍女反应稍慢，惨叫着身子晃了几晃，只见枯爪插进她们的小腿，鲜红的血浆汩汩作响，瞬间全部汇入枯爪里，手骨变得眩目艳烈，众人尚未缓过神设法营救，情形又起变化！侍女身子一阵痉挛，全身的血肉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一副无血无肉的干涩皮襄从白森森的骨架上滑落，就像玉人临池滑落浴袍一样。
　　骨架倒下，嚓嚓声响，四只手已被饱饮血肉显得红艳淋漓的骨爪们斩断，拖入地下。不久的将来，她们的四只手爪也将同化为噬血魔爪，上演方才的一幕吧？
　　一阵风过，黑雾飘散，只剩下青黑的野草在寒风中抖动。
　　四下死一般寂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青妩揉揉眼，死命掐了一把离她最近的风林，想验证一下是否是梦，风林正是惊弓之鸟，惊叫一声掉下树去，抬眼见着青妩怔怔的样子，满肚子的火立时消了，反倒生出一种异样的滋味来，冲她嘿嘿一笑，根本就忘了差点摔成八瓣的屁股应该很痛。
　　众人纷纷跳下树来，青妩问：“刚才的，不是幻觉吧？”
　　众人相当一致地互相看看，阴郁地摇头。
　　“那……我们要不要考虑回头？”青妩颤声道：“我没想到，世间真有鬼神妖怪。”
　　秋风清叹口气，道：“是生是死，我是总要试试的，否则这一辈子都将无法释怀，各位不妨回去吧，这幻苍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自幼京萦绕于梦中的一些模糊影像，一直召唤着他。他问过师父，问过师兄弟们，没人肯吐露一个字。但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事，他们瞒着他。既然没人告诉他，他便自己来寻找答案。
　　从越过临界那一刻起，那种依稀难明的感觉似乎就加深了，已不仅仅是在梦中纠缠他。若不弄清真相，他想，是不是会死不瞑目呢？
　　萧飒眼中则透出一股热切得近乎疯狂的味道：“反正我是早就活得够了，就算死在幻苍，也胜于平淡无味地老死家中。”
　　青妩白了他一眼，边走边道：“萧哥哥，这世上大概最不缺少什么的人就是你了，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给自己壮胆，也犯不着用这等不吉祥的话吧？”
　　风林满不是味地哼道：“有些人啊，的确什么都不缺少，但他们惟独欠缺的就是生命的激情。萧公子，你大概是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利得对一切都麻木了。空虚无聊的一个人而已。”
　　萧飒一怔，他倒是从不清楚自己因何厌倦所拥有的生活，反正从小就觉得没劲，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去敛财吧，他绝对比不上父亲，剑术造诣似也无法超越伯父，他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才可以从家族的影子里分离出来，烦躁之余便买醉青楼，或者没事时天南地北闯一闯，历点险，受点伤，才偶尔激得起一丝豪兴。不过风林的话听起来未免太损面子，所以他冷笑一声，“萧某还不至于活得如此失败下阵来！”
　　青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再观察一下外表沉着但似乎满腹心事的秋风清，笑道：“各位英雄豪杰何必在口舌上争高下？拿出勇气往前闯吧。”
　　风林正待冲到前边为众人开路，被风野一把拽住：“兔崽子，给我老老实实的站后边去，你以为就你能耐？”
　　风林不敢与他争辨，只得蔫蔫地低着头，走在大哥身后。从小到大，只要有大哥在，凡事他都别想冲到前边，虽然知道他是怕他有危险，但有时他难免会不甘心，特别是现在佳人在侧，他却连表现一下勇敢的机会都没有，可是，瞧瞧大哥那终年冰冻三尺的臭脸，他怎敢做火上浇油的事？
　　凭着女孩子特有的敏感，青妩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对劲，但她多次回头，都没发现什么异样的事物。
　　这一次，她多了个心眼，慢慢抽出秋风清的剑，然后身子微微一侧，飞快地一瞥剑身。
　　青莹莹的剑身上，映出一副白森的完整人类骨架，骨关节间似还连着些许筋络，骨架的头部两个眼洞似还有一丝微光。
　　这副骨架，身子微前倾，蹑手蹑脚悄没声儿地跟在众人身后！
　　青妩尖叫一声，吓得跌倒。
　　就在她借剑观望身后异物时，秋风清业已瞧得清清楚楚，当下不及回头，反手一剑，一道青蒙蒙的剑气暴射而出，那骨架出其不意，一声哀嚎，喀嚓碎成一堆。
　　这时，常年流连于教坊青楼深诣音律的萧飒已依稀辨出，空气中有一缕微细到几乎不被察觉的乐声。
　　正是乐声召唤着骷髅和怨灵，或者说一切都是布下的幻象！
　　“劳烦位风兄用绝杀音扰乱召魂曲，”萧飒挥扇冲上前去：“大批的死尸要杀出来了！”
　　似乎为响应他的话，四周树丛后突然窜出成百上千的骷髅，这些骷髅绝对不同于僵尸，身子灵敏得不可思议，带着一股子疯劲，横冲直撞。
　　上千副骨架拳打脚踢，窜高跃低，这恐怖的味道远甚于它们的杀伤力，因为五人很快就发现，这些骨架虽比僵尸灵活多了，但还没灵活到可以运用五指握住刀剑的地步，它们只能用拳掌腿脚的一股蛮力。
　　风氏兄弟的绝杀音本就是惑人耳目乱人心智之用。当下在挥剑斩敌的同时，铃声繁弦密雨似的，一浪高过一浪，众骷髅一再被迷惑，时时愣怔下来，到后来再也分不清那缕牵引他们的召魂曲子，阵脚大乱，以至于自相冲撞践踏。
　　随手抛下几十枚暗藏火药的“石粒”，青妩笑道：“本姑娘没空陪各位骷髅侠玩了，这便再见吧！小小意思，但请笑纳。”
　　在骷髅们忙着躲闪爆炸时，五人已用心全力向前狂窜，不久便远远抛开这些不太实用但绝对吓坏人的怪家伙们。
　　风林抹抹冷汗道：“听说幻苍杀机四伏，鬼妖横行，但就用这些唬人的骨头来招呼来犯者，也太拿不出手了吧。”
　　青妩道：“哼哼，某些人还不是照样吓得两眼发直，脸如死灰？”
　　“总好过某人被吓趴下吧，”风林不服气地反驳，忽然想起不该和人家姑娘顶杠，赶忙改口：“我不是说你……不……唉，我是说……女孩子胆小些天经地义。”
　　青妩白眼一翻：“那些骨头只不过是给你热热身，惊险刺激的还在后头呢，别这么早就吓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不是……你……”风林越急越表达不出自己的本意。
　　风野铁青着脸：“瞧你这点出息，就少说两句吧。听说幻苍有险关近万，但只给所有来访者限设四关，依人而定相应的关口，闯得过，便可进入主峰幻苍崖。”
　　换句话说，他们还没正式开始闯关。
　　穿过黑黢黢的森林，草木渐稀，岩石怪丘倒是多了，发着黯黯青色，泼墨似的天空缀着寥寥几粒寒星，丝毫冲不破无边黑暗。
　　倒是树梢上忽然有些晶亮的光芒，随风起伏，一闪一闪的，上下错落，煞是有趣。青妩忍不住伸手采摘，但刚一触及，那些星光般的小果子便碎了，扬起一小撮粉尘。
　　“这便是星芒果么？”青妩喃喃感叹着，脑海中，却翻腾起那些对于她而言已经久远的血腥历史，先辈的深仇，师父的期望，十几年没日没夜舍生忘死的习剑，一再撞痛她的心，这神秘莫测的幻苍，纵有些灵异美妙的事物，也难掩它丑恶的真面目。哼！自己切莫玩物丧志。
　　一轮硕大异常的明月冉冉从连绵丘陵后升起，月亮竟是浓浓的黄绿色，映得黑色岩石发出亮绿色，美得如梦幻。月光渐渐破开无边黑暗，在它的东边，一个巨大的球体慢慢显出轮廓，慢慢褪掉外围的黑气，深青的光素一点点弥漫，有月光清洗下，颜色越发越清亮剔透。仿佛永远也飘散不尽的绿雾弥漫夜空，一株株美玉似的树伸展着晶莹如雪的枝条，树枝上，或倚或坐，十几个衣衫轻软透亮的少女，长长的裙袖和衣带垂曳至地，在清风中徐徐飞扬，她们个个目光如醉，或吹埙，或弹筝，或拨琵琶，或奏笛箫，各色乐器在她们出神入化的指唇间，奏出低回缠绵的天籁神曲。
　　绝色丽容与曼妙身段，妖艳精灵似的倚附在琼枝玉树间，众人的目光和心魂，随着她们风中飘拂的衣袂恍惚起来，身不由己，一步步向巨球走去。
　　巨球的上方，闪烁着四个绿色隶字：绿月珠阙。
　　秋风清的手下意识地摸上剑柄，突然清醒过来，伸手一拦众人：“莫中了慑魂曲子。”
　　众人悚然惊醒，但是突然目光发直，屏息望向绿月珠阙的深处。
　　只见浓浓绿雾中，一个仪态万方的绿衣女子慵懒地拂柳而来。
　　娉婷如梦的身姿含着醉魂散魄的无上魅力，紧紧攫住了众人的心神。
　　飘缈烟雾中，清素月辉下，绿衣女子飘然而来，纤纤玉手闲适地攀住一根柔软柳条，向着众人嫣然一笑。
　　众人情不自禁发出梦呓般的呻吟，身子微微震颤，一时间忘却了自身，忘却了天地万物，灵魂深处，已只剩了这女子的嫣然一笑，一波波泛滥上来，一波波湮生开来，魂醉身酥，摇摇欲倒。
　　１０月６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