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苍崖》》江*寒

11、第11章 密叶罗青烟

　　１１　　密叶罗青烟

　　“天不老，情难绝。魂丝如网，心伤暗结。”
　　飘渺的歌声忽然响起。
　　歌声由若断若续飘忽微弱，渐转清晰连绵，一波复一波的回音在空气中轻微的摩擦激荡，散生出更多的音波，无穷无尽延生着的音浪又似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某一个中心汇聚，一时间，流水潺潺，花鸟争奇的幽丽世界充溢着音潮。
　　随着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歌吟，空气中的幽凄味道一分分加深，众人不由自主沉浸在悲恸欲断肠的意境里，产生种种彷徨失意，翻翻滚滚碾压过来。
　　秋风清脑海深处莫名的呈现出一个清淡渺远的身影，他想要看清楚些，那少女却若隐若现，飘飞于云遮雾掩烟水苍茫之中，那山水几乎有些像离尘山淡墨清华的景色。不过他根本想不起那少女是谁，甚至不确定自己生命中是否出现过那个纤纤身影。
　　他不由回想起在师门的无数个夜里，总是萦绕于梦中的模糊影像，仿佛有人在遥远的魔域召唤他，但他怎么也看不清听不清，怎么也识记不得，这次，他不顾师门禁忌，溜下山私入幻苍，就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青妩眼前展开的场景是师父再三描绘的梅苏两大家族数百口被诛杀的血淋淋深仇大恨。她意识深处并不想去听去看，可是发生过的已经无可回避，她只能肩负起复仇使命。
　　背负一身仇恨也许是她的宿命吧。无数个烦躁之夜，她这样安慰自己。
　　只有风野心境尚算清明，幼年时父母双亡的凄凉与孤苦他早已不在意，只要弟弟在他身边，患难与共，其他一切都已不重要。他们一起流浪一起投师一起出山，从不分离，在他心中，亲情早已驱散所有的失意落寞，诡异歌声对他并无影响，他立刻就惊觉这是杀人幻象，扶住弟弟叫道：“阿林，你不能睡！快睁开眼睛，快啊！”
　　“大哥……”风林费力地呢喃着，软倒在大哥肩上，一缕血丝顺唇角滴到大哥身上。
　　风野情急之下，一巴掌打他脸上，打得他半边脸都肿起老高，风林这才痛醒，“大哥，你打我？”
　　“兔崽子，快屏除杂念，抵御歌声。”风野一边斥骂他，一边提醒神思惘惘的秋风清：“秋兄，勿被幻象所困。”
　　秋风清悚然一惊，压制住纷乱思绪，一回头，发现青妩脸色惨白狰狞，双拳紧握，杀气四溢，几乎就要走火入魔，他赶紧一掌印在她后心上，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过去，助她抵制心魔。
　　在大哥帮助下，正运功调息的风林见状，不由得心头焦躁，叫道：“姓秋的，你干么和她纠缠不清，快离她远一点！”
　　风野在他头上狠敲一记：“生死关头，你这兔崽子脑子里还在不干不净地想些什么！”
　　风林愤愤不平地瞪着秋风清，秋风清早已放开青妩，但歌声，却汹涌钻进心浮气躁的风林心中：天不老，情难绝。魂丝如网，心伤暗结。
　　魂丝暗结，魂丝暗结……
　　仿佛万蚁噬心，确切地说，像是千万根刺或丝在心中搅缠，风林由不住抽搐一下，冷汗如雨地从大哥怀中滑脱在地，痛苦地翻滚挣扎。风野惊惶地抱住他：“阿林，你一定要涤除杂念，坚持住。”
　　抬眼望去，忽见淙淙涓涓的流水和一望无际的花海间出现无数沙粒大小的光点，这些光点密密麻麻向中心汇聚，没多久形成一个丈余光球，晶芒四射，光球一凝即散，奇光流曳中，浓郁密青的花叶之上，出现一个青衣飘拂的女子，静静而坐，长长的青丝闪动着璀璨的光泽，轻软的衣裙上也是如此明丽灿烂。
　　让人惊奇的是她飘扬风中的青丝似乎无穷无尽的细密绵长，纤滑悠扬如春风，一眼望去，空气中似乎处处飞扬着青烟似的柔美发丝，仿佛整个世界已化作青丝的海洋。
　　青妩啧啧惊叹：“世间竟有这样标致神奇的头发，我不是在做梦吧？”
　　青衣女子回过头，淡淡地望向众人。
　　众人再度惊艳得无法呼吸！
　　不是为她清丽绝俗不染片尘的倾国容颜，而是为她的眼波。
　　眸子闪动着与她青丝上相似的光点，犹如泪珠轻颤，幽丽凄迷，惹人怜爱，更引人心碎。
　　闪烁的眼波中似乎蕴藏着天地间所有的哀怨忧伤，让人情不自禁的催肝断肠。
　　她清丽纯净得近乎天真的脸，与幽怨凄迷的眼恰成巨大反差，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却从她的眼中、身上、发间散发着淹没众生的哀愁和缠绵。
　　铅华洗尽见天真，别有幽愁暗恨生。
　　用这一句来形容这女子真是最为恰切。
　　那么淡漠平静的注视，却发散着无人可挡的忧伤气息，似乎她本身是亘古以来永远化不开的浓愁的结晶体。
　　看得越久，众人越是悲伤难禁，肝肠寸断。
　　风野道：“秋兄，这女子十分邪气，我们应该速战速决。”
　　“好！”众人一齐向前冲去。
　　青衣女子一动不动，静坐在密叶繁花之上，长长的衣袂裙带翩翩飞扬于风中，直待众人冲到离她两三丈距离时，她才轻描淡写地轻抬玉手，似乎只是在漫不经心的拈起一朵兰花，青烟一缕袅袅从她指尖逸出，蜿蜒于空气中，突然幻化成无数根无限长的青丝，每一要青丝都绵柔得仿佛随水漂来，偏又灵矫如水中蛇，从不同方位飞击敌人。
　　众人舞起一轮剑幕遮挡化解来自四面八方的青丝，惊出一身冷汗。青丝之势永无间歇，众人之力却渐感枯竭，这样还能撑得多久？风野忧郁５地抱紧弟弟，一手挥剑击斩青丝，他这么一分神，满空游丝趁隙而入，犹如道道电流击入骨髓，风野痉孪一下，眼前阵阵发黑，猛地狂喷一口鲜血，剑幕缺口增大，更多的青丝点射缠绕过来，很快他的全身已缠满青丝，腿脚迈不开，手臂挥不动。
　　双目泛红七窍流血连指尖都已渗血的风林，吃力地睁开眼睛，拔剑斩向自己。
　　“你疯了？！”风野一掌拍掉他的剑：“快清醒一下！”
　　“大哥，你不要管我了，否则我们谁也逃不掉，让我死吧，我不想拖累你。”
　　“你说什么啊？！兔崽子！”风野咬牙切齿地吼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风林眼前忽然闪现出小时候孤苦流浪甚至于乞讨的日子，他俩挨打受饿已成家常便饭，但不管怎样，风野从不让他饿着，也从没让他挨过别人的辱打，一切都一个人承受了，长大后但凡遇着强硬对手，受伤流血的也几乎从来没有风林，一想起这些，风林就难受，他怎能再让大哥为他担当一切？
　　青妩不无羡慕地说：“风林，你真有福气，看不出风野这铁块石头似的家伙，对你倒是非常爱护。”
　　他们几个一分心说话，秋风清独力难撑，剑圈马上被青丝破除，青衣女子缓缓起身，伫立在花叶之上，指尖微微一弹，几缕青烟化作又一轮势不可挡的青丝潮，风林呻吟一声，竭尽全力猛地一把推开风野：“大哥，你们快逃吧，不要管我！”
　　他摇摇晃晃举剑欲冲向青衣女子，耳中却忽然回荡起那蚀魂歌声：天不老，情难绝。魂丝如网，心伤暗结。
　　魂丝暗结……
　　风林眼前一黑，向后倒下，急匆匆飞上前的风野及时扶住他，却发现他面色苍青，双目紧闭，身子已经冰冷。
　　“阿林！”风野悲叫一声，眼泪决堤而出。
　　秋风清和青妩抢上前去，一左一右护住风野，徒劳地斩击疯狂的青丝。
　　“阿林，阿林……”泪水滂沱的风野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松开紧抱的弟弟，只见风林僵冷的身体变得柔软了，一缕缕青丝从他心口、口鼻耳目中生长出来，渐渐的，全身都长出青丝。
　　青妩惊叫道：“怎么会这样？人体怎么会长出头发来？！”
　　秋风清忽然想起久远而隐秘的传说。传说一个因情而伤的绝顶少年高手堕入魔道，成为千年怨魔，平时她化身成虚散的光点，闻警则凝，变作生前少女之身。她不会说话，但从她心底涌出的情伤绝曲却可以杀人于无形，只要心中情思稍动，即被青丝透体，然后纠结滋长于体内，片刻间血肉尽蚀，成为青丝之体。
　　秋风清不由问：“莫非你说是传说中的青丝姬？青丝姬已投身幻苍？”
　　青衣女子略略点头，心底狂烈的杀气蠢蠢欲动，使她的指尖禁不住微微颤抖。
　　有情之人化为青烟一缕吸入她的掌心，化为杀人青丝；无情之人绞为肉泥充当花肥沉入地底。这种杀尽天下有情无情之人的冲动，日日夜夜沸腾于心，百年千年历久不变，连她自己都已开始厌倦并害怕这股不可遏制的怨杀之气。
　　这时，风野怀中的弟弟已经完全成为青丝之体，再过片刻，连青丝都已不在，只见青烟一缕从风野怀中飞走，飘进风丈外青丝姬的掌心。
　　“魔女，还我弟弟来！”风野一抹眼泪，握剑一飞冲天，如疯似狂地扑向青丝姬。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只见得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青妩摸出一大把火药石粒叭叭叭疾射过去。
　　秋风清则人剑合一，一道青溟剑气攻向青丝姬眉心。因为风野取的是对方的胸口。
　　青丝姬忽然翩然飞离立足之花叶，奇光灼灼的宽大衣袖迎风一扬，指尖弹处，满天青丝恍如怒涛万丈，咆哮着以席卷天地之势攻向三人。
　　三人扑击之势悉被消解，七零八落地被卷入青丝狂涛中，沉沦着，向暗流汹涌的最深层而去。
　　只要青丝收紧，这三人的身体就将被布满天空的青丝割裂绞切成细碎肉末，青丝姬早已看够了这残忍的杀的方式，当下双目微合，默念邪咒，正待收紧魂丝暗伤网，忽地，一道吞吐如闪电，眩目如极光的剑气穿破弥天青丝，带着尖锐风啸而来！
　　惊电飙风！
　　这是风氏兄弟所习狂剑中最后一招，他俩一直学不会迷代表狂剑最高境界的奇招，没想到在弟弟惨死伤心欲绝的情形下，风野满腔悲愤激发得发挥出极限功力，忽然就施展出来了。
　　秋风清几乎是与风野同时拼命一搏，青电之光映亮青丝之海，透过所有阻碍，直抵目标。
　　鲜血从青丝姬的眉心和胸口溅涌。
　　一声惨叫，光点四散。
　　青丝姬的身体忽然化作无数细碎光点，瞬即变为青烟消散，布满天地的青丝也化作一缕双一缕的青烟，袅袅消逝。
　　至此，青丝姬和她所收伏转化为青丝的所有魂灵全部烟消云散。
　　由于极速穿越青丝狂涛而全身被割开一道道血口的风野和秋风清跌落水中，清清水流都变了颜色，但他俩已无力站起来。
　　青妩搀扶他们从水中出来，对神情痴滞的风野道：“你别这样吧，怪叫人的。”
　　风野呆了良久，叹一口气，走过去从弟弟化为青丝又变成青烟消失的地方，捡起他遗落的风铃剑。
　　风林什么都没剩下，只留下这把生前常用之剑。
　　曾经无数次斥骂风林种种不是的风野，这时生命如被淘空，痛苦到几近麻木地跪坐地上。
　　青妩哽咽道：“若不是我，风林也许就不会被歌声所惑……”
　　“是他自己把持不住，与你无关。要怪，只能怪我无能，保护不了他。”
　　“以后，你做我的大哥吧。”从不曾真正在乎过任何人死活的青妩，这时真切地感受到心酸的滋味，蹲下来拉起风野的手：“反正我从小就没有一个亲人，我会像风林一样敬重你的。”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秋风清也伸出手去。
　　何必骨肉亲？风野涩涩地苦笑。他平生从不结交任何朋友，其实就算真的有所谓的生死之交，友情与亲情也绝对是完全不同的，它代替不了一旦失去就永难再有的亲情。
　　不过，迟疑半响，三人的手，还是握在一起了。

　　１０月１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