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时不赋》容容肉手

29、第二十九章 赐福

　　时珞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方山墟外的天军营帐中，塌边卧着熟睡的长空。
　　她缓缓起身，闭眼默念着诀，随即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召唤出那把月白剑，想来玄烟取走的正是她的杀魂吧。她不想惊扰长空，便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营帐外的天空，血色一片，鼻尖被浓厚的血腥味所遮盖，时珞有些喘不过气来，目光所及尽是废墟与残骸，心中大恸。她看着那重伤的士兵一一被抬进营帐，抬步便跟了上去。
　　战神府的人谁不识得她？大家正要行礼便见她拦住，司命君俯下身将手掌轻轻覆在浑身血污的士兵心口，默默念着诀。
　　婵雨姨娘之前教的治愈之术，她竟然也有用得上的一日。
　　随后抬进来的一人，却让时珞再看清其面目之后失了神，她连忙过去，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她颤颤巍巍地唤着，“牧汐姐姐。”
　　战神之首，牧汐，如今也只是同那些将士们一样，浑身狼狈地躺在那，她见是时珞，连忙扯出笑，“小丫头你醒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这样？”时珞哽咽了起来，满目的不忍。
　　牧汐苍白着脸色，有气无力地说着，“玄烟把天判子放了出来，我领着朔尘他们去迎敌，却终究还是输了一个位分的差距，天尊也受了伤，却不肯退下来……离邪剑所伤，是无法愈合的魂魄，如今我生魂尚在，杀魂却伤了一半了，你别费劲了。”
　　牧汐抬手将时珞想要施法的手握在手心，无奈而惭愧地笑着。
　　“他们在何方？”时珞闭眼倒吸了一口气，将未落的泪含了回去，只低头问着牧汐。
　　牧汐抬手指向了南方，随便她便眼睁睁地看着时珞将手抽出，随后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她诧异了一会儿随即将手紧紧握起，这小丫头去了又能怎样，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浊气侵清，按理来说本是无法诞生于世，而自己却还多出一魂一魄，那必然是母神的庇佑。既然是母神赐福，定是有托与自己。玄烟说那一魂一魄可以控制引导天判子，那自己呢？
　　当时珞出现在战场，面对着让她害怕到恶心的天判子，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或许她不是时珞，那残留的一魂一魄才是，而她是母神的赐福。
　　所以化魔时，那天判子也只是持剑而来却不敢落下。所以她即使受了九道诛神所用的九金天雷，也只是魂魄不稳而已。
　　时珞出现在天判子面前时，天判子那庞大而腐烂的身躯忽然停住了行动，那闪烁着血光的离邪剑也渐渐消去了光芒，然而她的出现却叫一群人怔住了。
　　“时珞！”众人呼唤声起时，她已经飞落在天判子身前，抬手间，浑身散发出了浅金色的光芒，眉间黑莲花钿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母神的一朵火红色的凤凰花。
　　天判子摇摇晃晃地跪拜在她的面前。
　　时珞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赌对了。
　　而这口气还未松完，天判子整个身躯竟突然炸裂了开来，飞起的炽热血滴溅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瞠目看去，原来是玄烟。她浮在半空中，手中一把天邪剑，一把由她自己的杀魂所化的离婳剑。
　　“小姑娘你倒是聪明，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果然不该留你生魂完整的。”玄烟冷笑着，将手中剑收入袖中，“若不是我剑炼制到一半想了起来，还真不说定被你反扳一局。”话音刚落，她便消失了。
　　夜色浓，烛火摇。
　　时珞与长空立在天尊身后，默默看着天尊与众战神分析着明日一战。
　　妖物虽是清理干净了，可却只是些喽啰，天判子已死，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便只有玄烟，那个明日就将炼出一把新的离邪剑的妖帝。天尊没了杀魂，牧汐已经倒下，战神府目前能行动的，只剩下朔尘，朔尘与玄烟差着一个阶位不说，他的杀魂剑也不能抵挡的住离邪剑。
　　天尊手中握着那把天判子留下的离邪剑，运着气，却总在最后失去控制。
　　玄烟能够运用离邪剑，是因为她将时珞的杀魂也运用了进去，以天尊的血脉控制天邪剑。
　　长空往前一步时，却被时珞拉住了手，她走到长空身侧，轻声说道，“我有办法的，我可是有母神赐福。”她抬起头，对着长空展开浅浅的微笑，眉眼如画。
　　众人还是打算背水一战，毕竟若是无法翻转这个结局，那么他们也将覆灭。众人各自领了命，离开了主营帐，时珞随口找了理由让长空去照顾伤兵，自己独自一人走到了朔尘的营帐中。
　　朔尘低眉借着烛光擦拭着手中剑，神色穆然。
　　“朔尘。”时珞唤了一句。
　　他抬头略显惊愕地看着她，挥手让众侍卫退下，收起剑走到了时珞面前，“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话和你说呀。”时珞微微笑着，伸手拉着他走出了营帐。
　　朔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默然地随着她走着，只是觉得这湿漉漉又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有些碍事。手心里的温暖竟是这么真切，他心中悸动，轻轻回握住了她。
　　时珞似是察觉到了，回头对着他莞尔一笑，一边走着一边轻声说着，“好久好久之前，我也是这么牵着你在云端行走呀，说说笑笑着，简单却又好开心，可你那时候什么都不说，明明知道我想不到那里去。都怪你。”
　　“怪我。”朔尘望着她发髻间摇摇晃晃的祥云步摇，心中似缺又似满。
　　“倒是后来你又说了那么多，可是我们之间的线已经断了。”她仍旧堆满了笑容，只是语气中带着些责怪与娇嗔，“想来那天的天河花灯，其实是你在提示我，你就是重禹吧？嗯……之前在凡间，你还是阿禹的时候，讨了我的玉坠，还想让我嫁给你，你倒是会占便宜！”
　　朔尘顺着她的话回想起了那段时光，满心的怀念，笑着，“这个怪你，写的什么命盘，连嫁都没嫁成。”
　　时珞轻轻哼了一声，“明明怪泽宸！多给你加了一世！”
　　朔尘上前几步，与她并肩，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无奈笑着，“我倒是感谢他。”
　　二人相视一笑，携着手缓缓走在风里，仿佛把过往与现在的一切放在了身后。
　　她还只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而他还是那个将小姑娘放在心尖上的少年。渐渐离开了那战场，他们踏着月色踩在了荷叶上，时珞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仍旧是满面的笑容。
　　“朔尘，谢谢你，带我走了那么长的岁月，让我欢喜而不自知。”她眉眼仿佛是浸透了月光，朦胧间却又撩人心魄。
　　朔尘只眷恋地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若是我早些回来就好了。”
　　“那回去之后，你就多骂几句天尊和泽宸，这两个坏心眼的。”时珞无奈耸了耸肩，见他终于笑了开来，心中松下一口气，她抬手抚上他的眉角，轻声说道，“你若是肯闭上眼睛，等我数完一百都不睁开眼睛的话，我就吻你。”
　　朔尘怔住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仿佛说着平淡无奇的话，却一下将自己整个心弦拨乱，他望进她一双认真的眸中，似是被蛊惑了一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睁开哦。”
　　“嗯。”他点了头，随后他便被人轻轻拥住了，鼻尖是她发间清冽的丹桂香，心中桎梏一下被摧毁。
　　“一……”时珞轻声数着，顺着他的拥抱把自己埋入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倚靠在他怀中。她的手却在他的心口缓缓划出一道诀。
　　似是被温柔的水包裹了，魂魄间的缝隙一点一点被填满，朔尘整个人仿佛都被抚慰了，随即他便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时珞在用她的元神替他将魂魄再度连接起来！
　　“珞儿！”朔尘连忙唤着她的名字，想阻止她，却发现自己被那不知何时生出的金线束缚住了，“珞儿！不要！”
　　“不许睁开眼睛哦。”时珞忍着被撕开魂魄的痛，咬着牙轻声继续数着，“二……”
　　“珞儿，为什么！”朔尘紧紧拥着怀中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小姑娘，眼眶一下红了，他压着心中翻腾，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时珞已被剥了杀魂，若她将元神再换给朔尘，那她将就这么彻底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我将元神还给你，将母神的赐福也一并给你，那样你就可以用离邪剑一战玄烟。”时珞意识已然有些不清醒了，她无力地靠在他温暖的怀中，微微笑着，任由额角流下一颗颗豆大的冷汗，“我要你将天道扶正，好好守护这个世间。”
　　“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眉间的红色凤凰花倏然凋谢，那朵黑色莲花钿又渐渐浮了上来。
　　“三，四，五，六……”她静静倚靠在他怀中，默默数着，面上是平静与安详，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挺自私的，现在朔尘落在自己身上的泪是那么的滚烫，她竟然也舍得了。
　　她遥遥记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她在天门等着他凯旋而归，然后笑着扑入他的怀中；记起他总爱将自己牵着，同她说着许许多多的故事；记起他在天尊责罚她的时候挺身而出，虽然没有用还一起受了罚……
　　记起他们在人间相依为命，那时候倒是好啊，两人几乎是同时便把心事说与了对方，再以心上人的身份同他去游览凡间美好，见证他人的悲欢离合，也一同流连万千灯火，将彼此的最美好铭刻进心底。
　　“一百。”
　　她缓缓睁开泪眼，微微笑着看着他一脸惊慌失措，抬手缓缓替他擦去泪痕，将金线悄悄收回，解开了一直以来的束缚。随后便被他深深吻住，她有些惊讶，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沦，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
　　“答应我，好吗？”
　　“好。”
　　将不肯松手的朔尘送走，时珞弯身捧起湖水擦着脸，然后缓缓转身看向了已经显形在自己面前的那位老人，她目光落在他眸中沧桑里，仍旧是拿捏着那副笑容，“父上。”
　　“丫头。”天尊竟渐渐也红了眼眶。
　　“您都听见了？”
　　“是。”天尊点了头。
　　时珞笑了一笑，后退一步，俯首叩拜，“女儿不孝，还望父上原谅。”
　　老人颤抖着伸出手，将小丫头扶了起来，明明早已很难过，却还是摆着正经脸色，“你为何要让朔尘去承担？”
　　“因为此战之后，朔尘将会是新的天尊，不会像您这样任性又顽固，您可以好好休息了。”时珞弯起眼眸，仿佛还是那个淘气的孩子，“他会比您做得好，您也就不用担心了。”
　　“对不起。”天尊低下了头。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她笑得有些累了，便伸手揉了揉笑僵了的脸，一边说道，“你替我给师父道个歉吧，毕竟我这个司命君当得太糟糕了，不仅渡劫失败，改国运也失败，还没有办法再回到他身边了。”
　　“还有天帝舅舅，婵雨姨娘，冥君叔父，繁肃师兄……繁肃他等莫婼等了好久了，您让天帝也点化她上来吧，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心里一直放不下。泽宸那厮就不管了，可我还想喝芸谣姐姐酿的酒，还想听覃元爷爷讲故事……”说着说着，时珞倒是先哽咽了起来，她扑到天尊怀中渐渐哭出了声，又似乎还不够释放，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天尊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忍着不让眼泪滑下。
　　“我还不想走……”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