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时不赋》容容肉手

26、第二十六章 大乱

　　虽然一时冲动拉着长空离开了宴会现场，但这一走出去她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里，只是觉得这一折腾，半醺的酒也彻底醒了。她一路走一路想，实在漫无目的，只好牵着长空慢步朝着回时殿走去，踏在云上的步伐轻快而又舒适。
　　“仙君先回东殿换身衣裳吧。”长空的目光落在她肩上方才被雷法撕开了那个口子，发现她伤口已然慢慢愈合，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时珞默然点头。
　　手再一次被她牵住了，他揣着几分欣喜几分眷恋，悄悄望着她，随她走着，心里满满当当，竟生出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的念想。
　　回到西殿，长空浸在浴池中，竟不觉一丝疲倦或是疼痛，即使方才才感受过那九金天雷撕魂裂魄之痛，或许是他成功晋升神位带来的作用吧。他微一低眸，便看见自己胸口上的疤，腹部上的疤……
　　那是时珞的月白剑留下的痕迹，他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抹去，却满心的不舍。而现在，他指腹轻划过胸口那道疤时，面上却是温柔而满足的笑意，或许是时候将它们抹去了。
　　“长空？”
　　浴池屏风外忽然传来了时珞的声音，他倒是被吓了一跳，抬手间连忙把疤痕全都抹去了，他从浴池中起身，扯下衣袍随手披上，刚走出屏风便被小人儿撞了满怀。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怀中渐渐红了脸的时珞，无奈道，“你怎么过来了？”
　　时珞本就矮他一个头，目光所及处是他半敞开着仍在滴着水的胸膛，她想伸手将自己红透了的脸遮住，却被长空抓住了手，抬眸间对上他一双溢满温柔的眸子，他轻声说着，“谁让你这么唐突。”
　　“我错了。”时珞闭眼将头瞥向一边。
　　长空轻声笑了笑，将手松开，自己去换了一身衣裳。
　　时珞则是逃一般离开了他的寝宫，一人站在门口摁住兀自狂乱跳动的心，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什么事都还未发生的时候，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平静。
　　酒宴他们离开得早，夜还漫长，时珞领着长空一前一后地走在挽月潭边散步，二人都不说话，只让风声卷着竹叶潇潇，鬼使神差地他们便走到了一处尽头，此处乃是回时殿灵气最为充足的地方，中央却是生长着一株兰花，含花而绽。
　　时珞弯腰蹲下，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朵花，似是慰藉又含着宠溺，“它也算吃过天雷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幻化为人，若不是我拖累，它应早是自由的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长空反而安慰起了她，目光落在那株兰花身上时，他竟生出怜惜与亲切之意，仿佛那兰花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一样，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微微有些好奇，但估计时珞也不知道是为何，便将疑问埋在了心中，倒是伸手将她扶起，一边说，“它在九重天上修行，再过百年便直接晋升为仙，若是在凡间至多只是一个普通的灵。”
　　“可九重天规矩甚多，条条框框的怎比得上在凡间自在。”时珞越发的担心了起来，她将它从九金天雷中护了下来，可往后呢？开始跟一个老母亲一样忧愁了起来。
　　长空见此情此景，轻轻笑出了声，“它自会有自己的造化，莫要担忧了。”然后牵着她离开了，恰恰好没看到那兰拼命托起花在微风中摇曳了起来。
　　将时珞送至东殿，长空停步在了门口，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只微微笑着同她道了一句晚安便转身往西殿走了。时珞立在门口见他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心中平静，垂眸轻轻叹了一声，随即踏进了寝宫中。
　　大约是听侍女们左右闲聊了，芽儿也得知了酒宴上发生的事，一见时珞回来了，便一边替她捏着肩膀，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说起来，仙君知不知道您昏睡的那几日，长空他担心得不得了，一直守在你床前就没离开过，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还舍身而出替您挡了天雷……”
　　“你之前不是很厌烦他么？”时珞看着镜中倒映着的芽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玩。
　　芽儿轻咳一声，目光飘忽，“那……那是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无意害了您嘛，这事情一弄明白了，又见他深情如斯，我们就有些不忍心再怪在他身上了呀……”
　　镜中自己眉心间那朵黑色莲花钿仍旧安安静静地绽放在那儿，时珞心渐渐沉重，只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的……”又轻叹一口气，“我知道。”
　　当回时殿的众仙都以为时珞被剔去生魂中的魔性后，将会是继续他们平静而繁忙的日子，毕竟方山墟再闹腾也还有天尊与战神府在，不会再牵扯到司命君身上时，玄烟却挑了种别致的方式再次搅乱了回时殿安静的气氛。
　　当泽宸慌慌张张端着四方星君递上来的折子冲进回时殿执事阁的时候，便意味着一切都从这儿开始乱了。
　　玄烟倒是神通广大，从冥界深处提了天判子到人间，又用着一件谁都没想到的法宝破开了冥界一处牢狱，放出了一群鬼还钳制在了自己手中，自时珞生魂散去的那刻起，她便已经派着众鬼潜伏在人间，一点一点扭转着本该平稳进行的国运运势。
　　四方星君起初只是和玉珏一样觉得有些奇怪，玉珏选择的是上天查，他们则是在凡间一一摸查，好不容易得出个结论时，国运却乱了，这才连忙禀告了泽宸。
　　当时珞手中狼毫被她握在手心里狠狠折断的时候，众司命皆俯首在地，弗敢出声。
　　“四方星君磨蹭了这么久，可是一一都调查好了，有了办法？”时珞一口气堵在喉咙间很想发作，被一个妖物彻底搅乱了国运，这是头一次，就跟在时珞与泽宸脸上狠狠扇了两个耳光一样，那四位星君想必是没有意料到后果这么严重，故而现在才上报吧。
　　泽宸僵着脸，将手中厚厚的折子一把扔在了地上，冷哼了一声，“还有什么办法？玄烟这是想把国运向着玉石俱焚的方向改！四方星君拖到现在才报，她就差临门一脚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只有叫上半个战神府下去一一清理，再让你们一边慢慢往回改啊！”
　　时珞转身看向主位下的繁肃，便吩咐道，“去请师父回来坐镇。”繁肃点头立马出门去寻。她又转头看向长空，“你同我下凡。”
　　“是。”长空放下手中笔，起身。
　　时珞又扭头看向一众俯首的司命使，挥手间在面前展开了金色卷轴，点了十几位老司命，再开口，“你们随本君一同下凡，带好墨宝，做好随时修改的准备。”
　　“是。”十几位老司命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弯腰收拾了东西。
　　时珞将金卷收入袖中，一步飞身到泽宸面前，“战神府通知了吗？”
　　“芸谣去通知了，他们会在凡世井等我们。”说完，泽宸便拉着司命君，带着她身后一群司命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回时殿。他们前脚刚走，夏霖后脚便踏进了执事阁，他回头凝望着他们匆忙离开的背影，心沉如铅块。
　　玄烟，你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凡世井，众人只相视一眼便立马从井口入世。天界一日，凡间便过去许久，所以谁都不敢耽搁。待他们落至朱雀星君的大殿时，四位星君连忙跪拜称罪，颤颤巍巍递上一份名单。时珞接过名单却未赦四位的礼，只是冷着脸将名单打开，与泽宸手中国运卷一一比对了起来。
　　国运卷上至关重要的一百三十二人，无一遗漏全在这份名单上，便意味着他们都被玄烟饲养的鬼魅牵着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当冥君姗姗来迟，捧上另一份清单时，时珞整颗心都凉了，原本按照计划放出去的小鬼都被玄烟清干净了，一个存活下来的都没有，便也未来得及通报，做得毫不留痕迹。
　　而被玄烟拉出了牢狱的，却不是一般的鬼魅，那是冥君无法剔除它们魂魄中的肮脏故而囚禁了在了最深处，由天判子镇守。
　　天判子是何人？
　　母神将世间清浊一分为二，清则为天地人间，浊则为方山墟，天地人间的主宰是天尊，方山墟的主宰则是妖帝。清浊不可混乱不可交融，乱则重归混沌。上一任天尊与妖帝犯了大错，清浊混沌之际，母神大怒，将一切抹灭，将其二位至尊揉为一体，将最恶的一切赐予他们。
　　后来母神才一一重新划分清浊，这才有了现在的妖帝玄烟与天尊。
　　那二位至尊融为一体后，堕至冥界深处，生魂为天判子，杀魂为离邪剑。
　　天判子没有神思，只是依靠着本能与欲望行动，凶恶至极，无人敢冒犯，出世则是为斩堕化为魔的神。所以冥君才敢把那些鬼魅放在天判子身边囚禁，只是未曾想到，玄烟竟然敢动天判子的心思。
　　“她疯了！”泽宸握拳，咬牙切齿。
　　国运若是朝着玄烟想要的方向发展会是怎样？
　　那将会是一场规模前所未有之大的人祭，随后冥界乱，天道断裂，九重天便会倾倒覆灭，这样一来，清则直接成了浊，而妖帝所执掌的方山墟则会翻身为清，日月便会离开这方去往新的清之世。天界为了维持清浊互不干扰，一直以来对于方山墟的一切采用的都是武力阻拦，即使妖物们只是想逃离那个黑暗而冰冷的世界。
　　“难怪她说她的执念已经不是夏霖了。”朔尘想起那妖娆女子说过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原来她现在想的竟是翻覆天道。”
　　司命君却不想多探究什么，无论她想做什么，他们必须阻拦，仅此而已。
　　她接过泽宸手中的国运卷，一手捧着国运卷一手捧着那份名单，闭眼轻声念诀，两卷的书页纷纷离开线轴，一一对应了起来，两两粘在一起漂浮在半空中。她睁眼，看向右侧的司命，吩咐道，“尔等按照名单，去寻了纸上主角，一边引导过来，一边细改命盘。”
　　话毕，那些纸张便一一飞落在他们手中，他们恭敬地接着，众呼，“谨遵仙君令。”
　　时珞点头，又看向朔尘与冥君，“司命此去怕是凶险，故而请战神府与冥界派兵随从护卫，斩妖捉鬼。”
　　朔尘与冥君拱手应下，“是。”随即二人转身便去点了兵，待天兵冥兵司命三位三位组队好，时珞又有吩咐，“此事紧急，能快则快，先去处理首要人物，切不可有所失误，本君会传话繁肃仙君，让他安排与你们交接。”随后便挥手让众人出发。
　　时珞揣着怀中几张纸，转身，威严而冰冷的目光落在四位仍跪拜在地上的星君，“四位星君的职责之一，就是将凡间异变事无巨细地禀告上来，尔等却连这点都做不好，虽然尔等换代很勤，但四五百年的时间也没让尔等学会该怎么做吗？”
　　“臣下知罪。”四位星君战战兢兢地回应着。虽然他们看上去年长，却实实比时珞小了九千多岁，再加上位分摆在那，他们一点一点感受到了恐惧。
　　时珞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了泽宸，“这件事完成之后，劳请神君重新择选四方星君。”
　　“是。”泽宸拱手点头应下。
　　“朔尘，玉珏公主。”时珞又看向了立在一旁的二人，开口，“劳请二位再叫上两位战神领兵分别巡视四方，遇妖则斩，无需多言。”
　　“是。”二人应答，随后走出了大殿。
　　时珞再将目光转向冥君时，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连忙拱手而道，“臣下这就去清查冥界，亡羊补牢。”
　　“叔父？”时珞愣了一愣，忽然间便从怒火中烧中清新了过来，看着冥君这一副神情，忽然有些惶恐，连忙抬起他的手，说道，“您要是称臣下，就折煞珞儿我了。”
　　冥君无奈笑了一声，说道，“我恍惚之间便把你当成了天尊，一时脱口而出了。”他又低头看了时珞怀中几页纸，微微蹙眉，“你也要去改？我派人跟着你吧？”
　　时珞却摇了摇头，解释道，“现在人手紧，我与长空去就是。”
　　“可若是遇到危险呢？”冥君很不放心。
　　时珞微微笑了笑，抬头看向了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长空，说道，“他是妖帝之子，我是天尊之女，有什么拦得住我二人的。若是有什么事，我去同天尊请了天邪剑便是。”冥君看了看那年轻人，又看了看丫头，无力地叹了口气，随他们去了，只能左右叮嘱几句就离开了。
　　送走冥君，时珞再次转身看向四位星君，“起来吧，你们继续监视人间，发生任何不对劲的事，立马禀告与我或是泽宸神君。”
　　“是。”四位星君颤颤巍巍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时珞，我同你二人去，反正我待在这也只是个吉祥物。”泽宸神君倒是对自己的定位极为准确。
　　“你傻了吗？”时珞却不高兴地怼了他一句，皱眉，“国运卷知道详细的无非你我，我留在凡间，你不是得去回时殿同师父他一起梳理啊？”
　　泽宸傻了眼，随即挠了挠头，呵呵笑道，“我昏了头，我这就回去。”
　　这人一踏出大殿的门又立马折返了过来，一边说道，“天尊和朔尘为了从玄烟手中换回你的生魂，都用了自己的东西去交换，天尊拿去交换的，是他的杀魂天邪剑。所以你要是遇上什么危险，莫要硬撑。”
　　天尊拿去交换的是什么？时珞似乎没有听懂，只是整个人呆住了，天邪剑是何其重要的东西？那是天尊的象征，是他的本体，若是玄烟心生歹念将它摧毁了，那他也将面临着魂飞魄散的结局。
　　他明明从来就不把自己当女儿，明明从来都是那么严厉，从来不肯对自己展露温和的一面……却舍得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与玄烟交换，换时珞一个平安无事。
　　酸涩忽然涌上她的胸口，时珞却只能红着眼，一句话也道不出。而长空站在她身侧，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她，沉默无言。
　　“那……”时珞将泽宸的话又想了几遍，又问道，“朔尘拿的什么与她交换？”
　　泽宸似乎是想了想，然后微微笑了，轻声说道，“他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