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七,秋意 ...
-
徐长卿话音未落,手上却已一发力将景天几乎推了个踉跄。
“长卿……兄?”
被突然推到一边景天还傻愣着呢,胳膊都没放下去,保持个半拥不拥的姿态,就听徐长卿的声音径自传了他脑海里面:
“天劫官在附近。”
——蜀山的……传音术?
景天迟疑着望向徐长卿:这人站在窗前,正对着他冷冷地望着,整个人几乎静得跟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只有几丝钢蓝的发随了窗口透入的风擦了那脸颊轻轻拂着。
但是方才那一声“放开”却是分明带了惊恐的调子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而和徐长卿一道并肩战斗了那么久,除了紫萱姐殉塔那一次,景天还真没见这人怕过。他不禁把手垂下来,几个指头就狠狠攥进手心里去了,只觉得胸口里有那么几分古怪地闷痛着,就好似平日里叫雪见拧住的耳朵一般。
长卿兄,还真是跟了以往一般的倔脾气啊……就跟那次地脉失衡时一样,自己多担心多怕,却依然不肯在他们这帮小辈面前露怯么?宁可不说……还是……徐长卿压根就不觉得“小天”可以帮得上忙?纵使景天的面目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沉稳,纵使他已是名震一方的“景大侠”……
在徐长卿心里,他却依旧是那个无力的小天吧。
景天的手就不自觉地挪到了脑后,缓缓挠挠脑袋,面上露出一个苦笑来。
“长卿兄,”接着他一扬头,瞪着眼生硬地反问,“那又如何?”
景天说这话时,抬起头望进那人的眼——用迎接利器一般警觉的眼神望过去。毕竟这还是他头次将徐长卿的劝告硬生生地反驳回去:以前之所以从未这样过,一面是出于对后者作为他师父和救命恩人的尊重,一面是因他了解徐长卿的倔脾气,不想惹得两人间太多不愉快。
所以,他本以为今日徐长卿会生气。
他本还做好迎接严厉指责的准备——只是他忘记了这已是二十多年之后。
因此他眼前的徐长卿不动,不惊,不怒,连着眼波也不曾变化。两人对视了一阵,终还是景天败下阵来,先移开视线望了眼窗外。
风似乎又大了些,吹打得外面金黄一片的枝桠都晃动着,在夜色里亮得他眼疼。
景天眯了眯眼:
“要变天了。”
他说。徐长卿点点头,伸手去摸向窗棂,似是确认窗子是否关严,便在这时,外面却打过一闪的光亮,之后就是阵低哑的雷声由远至近“隆隆”响起。
而那一道白亮亮的闪打进来的刹那,徐长卿的脸就给映得一片惨白。
看见这一张惨白且木无表情的面孔,景天就只觉得自己跟叫红葵用雷劈了一样,登时咬着牙浑身一抖。
他都说不准自己是何时迈出了脚的,只知胳膊上感到对方重击的痛楚的时候,自己正把这人从窗前推开去。
“小天?”
徐长卿显是有几分讶然了——尽管这种种情感依然只能是出于景天自己的猜测。
“呃……那……长卿兄,外面雨大,还是不要站了窗前好。”
有几分尴尬地讷讷说着,景天并不好意思扭头去看外面稀疏的雨丝。
徐长卿好像叹了口气——又或者仅仅是外面雨声给景天的错觉——退了一步,重新坐下,伸手拍拍自己左边的空当示意他也坐下。
“小天,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怕打雷的啊……”
“打雷?”景天意识到徐长卿显是有些误会,便也将错就错,在这人身边坐下——却并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惹他讨厌,“长卿兄,你说雷州城那一遭?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小时可是怕打雷怕得紧呢。但是后来那一路啊,你也知道,我跟紫萱姐去蓬莱那一道,好多妖魔(尤其是霹雳堂那一帮子)都会用些雷劈啊什么的,又有一个爱用天雷的红葵在身旁,饶是再怕,我也该练出胆子来了。喏,现在呢,当是一点都不怕了!”
他一边说一边兴高采烈地比比划划,却在感到徐长卿的注视后,隐约觉得不对了起来,声音便也小下去,最后干脆不说了。
而徐长卿这才慢慢开口道:
“那蓬莱和霹雳堂的一遭,一路艰险我当时并未料到,反倒叫你们这些小辈去涉险,我自己还被那邪剑仙诳了一路,若非你们及时救出紫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的声音很轻,合了雨声一道,就有些模糊不清起来,倒好似景天那日梦里的感觉了。
只是,话题却是丝毫不对路。
“长卿兄,这不是你的错!”见得这人又开始把话题往紫萱姐那里引导,景天吓得赶忙摆手打断他,“再说,那一路红……重楼也在暗中照应着,我们最后也是有惊无险呢,全当是修行罢了。”
“魔尊重……楼?那时便在了?”
徐长卿听到这里,眼色总算变了一变。
“长卿兄?”
难得见此人神色有异,景天料得这对他来说定是了不得的消息,便自觉地说详细了些:
“是啊,那时邪剑仙伪装成清微掌门胁迫蓬莱掌门商风子,被紫萱姐识破,又叫我家夫人雪见给戏谑了,大抵是有些恼羞,一下子就打过来了!紫萱姐知道我们受不住,急忙挡在我俩面前,但是邪剑仙的攻势太厉害,她自己都几乎支撑不住了,万幸重楼出场,一掌挥去邪剑仙的力道,并将这混账吓跑,方才救了我们一命。”
景天本还想说冰风谷中也是重楼出手相救,但想见重楼和徐长卿向来因为紫萱姐的事情有些疙疙瘩瘩,也未再提。
“原来如此。”徐长卿闻言低头沉思半晌,慢慢道,“那看来我还真是欠了他许多人情。小天,其实前些年蜀山地脉失衡,也多亏了他两次出手相助,方才解决事端。”
“哈哈,不想那暴躁的红毛脾气也会变好,长卿兄,那天他带了南宫小兄弟来找我的时候还真吓了我一跳呢。”景天一边笑,一边却是小心翼翼想把话题扯离紫萱和重楼,“话说回来,那身怀五灵轮的南宫小兄弟到底是什么来头?小小年纪就担此重任,日后可了不得啊……”
“是我师妹丝缎和狼妖赤炎之子。”徐长卿答道。后面一个名字叫景天顿时觉得喉咙里噎得好像生吞了个鸡蛋。
“……赤炎?莫非是……”
“正是当年逃出锁妖塔,以火毒伤我的狼妖赤炎。”徐长卿摇头,侧脸望向窗外,“不过我已明白他并非恶妖,当年也无意取我性命,不过是和紫萱合演一场戏罢了……”
唉!怎的什么话题都会引到紫萱姐身上去!这可糟糕了。
景天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话题引开,徐长卿又一扭头,盯着他问道:
“小天,当年你们在苗疆和安宁村路过的时候,紫萱她可有异状?”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景天最怕的便是徐长卿问到他这件事情——虽说生意人擅长嘴皮活计,撒个小谎对景天也不是难事,然而……只是一直不愿意,也不敢在徐长卿面前骗人……
“这……”景天便强笑着支吾道,“长卿兄,夜色也深了,我们不如早些休息……”
“小天,你只须回答我你是否知道那林业平林太守的事情,是否听说过个唤作‘圣姑’的女子就够了。”徐长卿这一次竟是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过景天。
那景天还能怎样?骗他也无用,只得乖乖点了头:
“长卿兄,紫萱姐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但是我们不是有意瞒你……”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小天,”徐长卿抬手拍拍景天的肩膀,隔了衣料,景天都能感到那左手的指尖是冰冰凉的,“只是我有些猜测,需要证实一下而……”
“长卿兄,你冷吗?”
景天猛然打断了他,还用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肩膀上那只左手上。
的确是冷的。
景天这才注意到徐长卿所穿的一袭天帝祭服其实比正常的秋装要单薄了许多,难怪手会这样凉。他不由一皱眉头,回身去扒拉了床上的被子来,想裹了这人身上。
“小天,仙人都有护体真气,我不冷。”
徐长卿挥手想推拒,但是景天已经不由分说把被子从后面披上去,前者也只好闭嘴不吭声了。
“不冷手怎会是凉的?”
景天这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重新坐下身来:“长卿兄,已是入秋了,我家里夫人风寒刚刚转好,你这边可不要再出些事情了。”
“……病生于浊气,仙人是不会病的,”徐长卿道,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凉了些,可能是因左臂之前受伤流了些血,过阵子就好,小天,没事的……你看。”
言罢,他便换了右手覆在了景天手上。
这一只右手,果然不像左手一般地凉,相反地,反倒比景天的手还要暖和一些。景天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然而只一瞬,便又重新皱起眉头,脸也烧起来,忙不迭地把手从对方手底下抽了出去。
“没事就好……长卿兄,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了。”
景天迅速起身道,都不大敢回头去看对方的脸色——虽然他也知徐长卿现在不可能有什么脸色……
但是真走到了另一张床前,景天却又不敢睡下了:若是他一躺下,徐长卿真又开溜了怎么办?
“长卿兄,”由是思前想后,他就咬咬牙把心一横,大着胆子建议道,“入秋了,天冷,我们两个拼床一起睡如何?”